第三章归尘烟

　　当太阳完全升起时，宋明远和沈青鸾站在一片荒芜的山坡上。哪里还有什么村庄，只有几段残垣断壁掩映在荒草中，证明这里曾有人居住。

“三年前，父亲去世后，赵员外派人来说亲。”沈青鸾声音颤抖，“我拒绝后，就被强行带来这里。到了才知道，赵公子早已病死，他们要我做冥婚新娘...”

宋明远扶着她慢慢下山：“那些村民...”

“都是纸人。”沈青鸾苦笑，“真正的村民死于瘟疫，但执念太深，就用纸人延续村庄的假象。莫祭司是唯一剩下的活人，他用邪术维持这一切，就为了完成那场冥婚。”

“为何选中你？”

沈青鸾摸了摸玉佩：“据说我的八字能‘通阴阳’，与我结冥婚，赵家能得三世富贵。”

两人沉默着走下山去。远处传来晨钟的声音，新的一天开始了。

宋明远回头望去，只见山坡上荒草萋萋，哪有半点村庄的影子。只有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很快消散在秋日的晴空中。

晨雾如纱，裹着初秋的凉意漫过山道。宋明远扶着沈青鸾踉跄前行，身后青林村的方向已不见半点烟火气，唯有几只乌鸦盘旋在灰蒙蒙的天际，发出刺耳的鸣叫。

沈青鸾突然停下脚步，纤细的手指死死攥住宋明远的衣袖。她的嫁衣下摆被荆棘划破，露出苍白如纸的脚踝，上面赫然印着五个青紫色的指痕。

“明远兄...”她的声音轻得像风中的蛛丝，“我们真的逃出来了吗？”

宋明远回头望去，荒草丛中隐约可见几段残垣，像被野兽啃噬过的白骨。他刚要开口，忽觉掌心一阵刺痛——沈青鸾塞给他的玉佩不知何时裂开一道细纹，缝隙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正顺着他的掌纹蜿蜒成诡异的符号。

“这玉...”

沈青鸾猛地捂住他的嘴。雾气中传来“沙沙”声，像是无数纸页在摩擦。她颤抖着指向不远处的一棵枯树——树梢上挂着个巴掌大的纸人，惨白的脸上画着夸张的笑容，墨汁画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快走！”沈青鸾拽着宋明远钻进密林。枯枝刮过脸颊，她突然脚下一空，两人滚下一处陡坡。宋明远在翻滚中将她护在怀里，后背重重撞上什么坚硬的东西。

“咳咳...”宋明远撑起身子，发现他们跌进一座破败的土地庙。神像倒塌在供桌旁，香炉里积着黑红色的灰烬。最诡异的是，庙墙上密密麻麻贴满了黄符，每张符上都写着封字，朱砂已经褪成暗褐色。

沈青鸾突然发出一声呜咽。她盯着自己的手腕——那里原本戴着一只银镯，此刻竟变成了纸扎的冥器，镯身上用金粉写着“赵门沈氏”。

“他们...他们给我戴了阴契...”她拼命撕扯纸镯，可那薄薄的纸片却像长在肉里似的纹丝不动，“这是冥婚的信物，戴上就再难取下...”

宋明远突然按住她的肩头。庙外传来脚步声，不是人的足音，倒像是竹篾划过地面的“嚓嚓”声。透过破败的窗棂，他们看到三个纸人抬着顶小轿从雾中走来。轿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端坐的“新娘”——那是个与沈青鸾一模一样的纸偶，胸前挂着块正在渗血的玉佩。

“替身纸偶...”沈青鸾的指甲掐进宋明远的胳膊，“莫祭司在用我的生辰八字做法，等纸偶吸够活人精气，就能...”

话音未落，庙门突然“吱呀”一声开了条缝。一只枯瘦如柴的手伸进来，指尖沾着朱砂，在门板上画出歪歪扭扭的血符。宋明远抄起半截烛台正要砸去，却听外面传来沙哑的咳嗽声。

“两个傻娃娃...”是那个疯庙祝的声音，“真当太阳出来就没事了？”

老人佝偻着背挤进门，道袍上沾满泥浆和纸灰。他浑浊的眼球转了转，突然扑到沈青鸾面前，枯枝般的手指戳向她腕上的纸镯：“酉时三刻之前不除掉这个，你走到天涯海角也会被拽回坟里！”

宋明远挡在沈青鸾身前：“老丈可有解法？”

庙祝从怀里掏出个脏兮兮的布包，里面裹着三根生锈的棺材钉：“要破阴契，得找到结契的原物。”他神经质地啃着指甲，“赵家小子的尸骨埋在祖坟东南角，胸口钉着婚书。起出尸骨，烧了婚书...”

突然，庙外纸轿发出刺耳的撕裂声。三人转头看去，只见那个纸新娘不知何时已经面朝庙门，画出来的嘴角正慢慢咧到耳根。庙祝脸色大变，抓起香炉里的灰烬撒向门口：“快从后窗走！去赵家祖坟！记住，看见红绳就割断，听见哭声就念《往生咒》！”

宋明远拉着沈青鸾翻出后窗，身后传来庙祝癫狂的大笑和纸片摩擦的怪响。他们钻进一片乱葬岗，歪斜的墓碑间飘荡着幽绿的磷火。沈青鸾的嫁衣被荆棘勾住，撕开一道口子，露出里面素白的中衣——不知何时已爬满血丝般的红纹。

“明远兄，我...”她突然僵住，瞳孔骤缩。宋明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前方老槐树上吊着个人影。走近才看清是件空荡荡的嫁衣，袖口却诡异地鼓动着，仿佛有无形的手臂正在挣扎。

“别看！”宋明远捂住她的眼睛，却摸到满手温热——沈青鸾的眼角正渗出血泪。她的嘴唇颤抖着，吐出不属于自己的声音：“吉时将至...新人...拜堂...”

宋明远狠咬舌尖，血腥味让他清醒几分。他扯下自己的外衫裹住沈青鸾，背起她狂奔。天色越来越暗，明明是正午时分，树林却昏暗如黄昏。背上的沈青鸾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有次她突然凑到他耳边，呼出的气息冰凉刺骨：郎君，轿子备好了

当一座爬满青藤的牌坊出现在眼前时，宋明远膝盖一软跪倒在地。牌坊上“赵氏先茔”四个字已经斑驳，坊柱上缠着密密麻麻的红绳，每根绳上都系着铜铃。更可怕的是，所有铃铛都在无风自动，发出催命般的脆响。

“到了...”宋明远擦去额头的血汗，却发现背上的沈青鸾不见了。他惊恐四顾，终于在一座新坟前看到了她——沈青鸾正用染血的指甲挖着坟土，嘴里哼着诡异的童谣：“新嫁娘，红衣裳，棺材里面拜花堂...”

坟土突然塌陷，露出半截漆黑的棺材。沈青鸾发出非人的尖笑，十指血肉模糊地掀开棺盖。腐臭味扑面而来，棺中尸骨胸前果然钉着张红纸，纸上的字迹像用血写的：“两姓联姻，阴阳缔约”。

宋明远扑过去抢婚书，尸骨却突然抬起手骨抓住了沈青鸾的手腕。纸镯碰触到骨手的瞬间，整个坟地响起此起彼伏的哭嚎声。无数红绳从地底钻出，毒蛇般缠上两人的四肢。沈青鸾的眼神彻底涣散了，她甜蜜地笑着，自己把脖子往绳圈里送：“吉时到了...”

“青鸾！”宋明远掏出棺材钉狠狠扎向尸骨天灵盖。骨头“咔嚓”碎裂的刹那，婚书上的字迹开始蠕动，那些笔画像活虫般钻出纸面，顺着红绳爬向沈青鸾。千钧一发之际，宋明远咬破手指，将血抹在玉佩上按向婚书。

“轰”的一声闷响，所有红绳齐齐断裂。沈青鸾腕上的纸镯化作灰烬，棺中尸骨瞬间塌成一堆粉末。远处传来纸片燃烧的噼啪声，隐约夹杂着莫祭司不甘的嘶吼。

夕阳突然穿透云层，林间雾气消散殆尽。宋明远抱着昏迷的沈青鸾跌坐在坟前，发现她身上的嫁衣正慢慢褪去血色，变回素白的衣裙。只有那块玉佩还静静躺在她心口，裂缝中残留着暗红的痕迹，像一只半闭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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