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哥借你（修改后）

　　牧雪梨是被牧晨摇醒的。

司机操着一口方言大喊着到站，乘客们陆续起身离开。

还未睁开惺忪的眼，牧雪梨就感觉到有人在晃自己身体，睁眼下意识看向隔壁——那个少年已经提包离开，只留下空空的位置。

“让你换位置，你倒是在后排睡得舒服。”

耳边是牧晨抱怨的声音，但他没什么挺腰板的底气，毕竟他自己也睡着了，嚷嚷一会后自觉没趣就闭上了嘴。

牧雪梨早已习惯了自家弟弟的刁蛮，并不在意他的吐槽，心里始终惦记着那个奇怪的少年。

看起来年纪相仿，但却不是去一中吗？她思来想去，最终得出了一个结论，或许是像她上辈子一样早早辍学打工。

背着包出了站，牧雪梨领着牧晨往学校的方向走去。

路上的同龄人多了不少，她垂着头默默走在路的边缘，双手紧紧拉着书包肩带，肩上微微起伏的重量让她感受到了一分真实。

她真的改变了过去。

她抬起漆黑的双眸，盯着前方被绿叶遮住一半的教学楼，忽的展开了柔柔的微笑。

洁白的教学楼泛着阳光的柔和，走道干净整洁，牧雪梨走的很慢，漾着开心的眸子止不住地来回欣赏。

上辈子不知道多少次梦想过这里，幻想着走在这从未经过的学校，想了一辈子，却都是走在围墙外偷偷憧憬。

弟弟牧晨嫌她走的慢，一巴掌拍在她的背上，“鳖爬一样，背了几本教辅就走不动路了？家里没不给你吃饭。”

牧雪梨瘦弱，脚步颠簸了一下，她懒得搭理那个骄纵的弟弟，于是加快了一些步伐。

牧晨与自己是双胞胎，待遇却是天差地别。

听说自己刚从娘肚子爬出来时，家里人已经准备了水盆打算淹死自己。水刚放好时肚子里又有了动静，弟弟牧晨呱呱落地，因为弟弟，自己才留下了一条小命。

从前他们生在小乡里，乡里人固地自封，家人随着一起迂腐，后来一场火灾让他们搬离了小乡，在现在的家安定下来。

对于曾经居住的小乡，牧雪梨没多少回忆，只记得那时有一个玩伴，灾难发生时她在火场外，却还是冲进去把玩伴救了起来，自己却被浓烟熏晕游走生死边缘。

后来昏迷很长一段时间，醒来时躺在病床上，听说是牧晨发现了她的踪迹。

从小牧晨就高高在上，说自己是她的救命恩人，说她要一辈子当牛做马照顾他。而小村思想陈旧，觉得儿子可以撑起家庭，女儿只能做一个花瓶。

但弟弟并没有像所想的那样成为顶天立地的男人，而是纨绔不堪，花天酒地，伙同上辈子自己的赌徒丈夫一起坑蒙拐骗，锒铛入狱后，只剩下两个固执的父母。

牧雪梨不知道后来发生了什么，那时的自己已经与家人决裂，躲在深山里不闻不问。

她其实很想问问父母，有没有后悔过把希翼放在弟弟身上，有没有后悔放弃自己。

但现在，她即将开始新的篇章。

随着报道的人流参观完大门和宿舍，牧雪梨忐忑不安地来到了公告前查看分班表。

她艰难地在密密麻麻的字眼辨认着自己的名字，牧晨与自己并没有分到一个班级，这让她松了一大口气。

看着班级名单中属于自己的那行名字，她忍不住红了眼眶。

肩膀被猛地一撞，回眸看见那张生厌的张扬面孔。牧晨笑的很是幸灾乐祸：“来带你见见世面怎么还感动上了，你不会真的想上学？”他晃晃手两张报道单，像是捏住了牧雪梨的喉管，“想都别想，家里已经给你安排亲事，过不久就要给你送去那边。可别忘了，你这条命我救的。”

牧雪梨思绪蹁跹，上辈子的经历正在接二连三的重演，上一世她没有上到学也有一部分原因是家里早已安排了婚事，就等着送自己入狼窝，美其名曰促进感情，等年龄到了也就能领证了。

而牧晨非常在乎这件事，因为这关乎到他能不能继续学习舞蹈。家里早就谈好了礼金，说把牧雪梨送去就能给上小部分，这一部分刚好能让牧晨继续学习舞蹈。

“你是姐姐，就应该多帮衬。”

明晃晃的卖女儿，却被他们说的不痛不痒。

不可能的。

她不会让步。

报告单在牧晨手上，不能硬犟，于是牧雪梨故作羡慕：“从来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学校有些激动了。”她软着声音可惜道，“就差教室了，我很想知道坐在教室里是什么感觉，以后去那边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哼，回去记得跟家里说。”牧晨把报告单扔给了她，朝着反方向离去。

那张轻飘飘掉在了地上，也轻飘飘的掉进了她的心里。

控制好自己的心情，牧雪梨大步走进了班级。

班级如自己想象中的一样窗明几净，一张张崭新的课桌前都坐着满怀期待的学子，大大的黑板上写着入学快乐四个大字。

牧雪梨顺着桌角的名字在后排找到了自己的位置，盯着拼在一起的桌面，她开始好奇自己的同桌会是怎么样的一个人。

她垂眸看了看另个桌角上的标签，很奇怪，上面没有名字，相距有点远的前方也空着，但纳闷了一会，牧雪梨注意到自己似乎是班上多出来的一位，

此时班里都到的差不多了，班主任也走进了班级开始了一些客套，介绍完自己姓唐之后便对名单。

牧雪梨攥着手等待着自己名字。

“牧雪梨。”

“到。”

“林归。”

这个牧雪梨在名单里见过，似乎是入学考试第一名。

“……”

班里鸦雀无声，班主任抬头看了一眼，班上空了两个位置，一个没人，一个迟到。

她正准备喊下一个人时，门口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到！”

随着沉闷一声，叫林归的少年气喘吁吁地扶着门栏弯腰喘息。

牧雪梨顺着望去，眼眸微怔。

是在大巴上的少年。

他的出现就像是往水潭里丢了块巨石，底下的学生议论纷纷：

“他就是入学考第一名？”

“好帅……只不过看起来不像好人。”

“据说他考试一半都在睡觉，成绩出来后却几乎满分。”

……

牧雪梨呆了，本以为他是个被迫辍学打工的苦命娃，却没想到人家是个深藏不露的学霸。

因为阅读障碍，她超常发挥也只考到了重点班级的及格线。

他居然可以几近满分。

班主任不悦地蹙眉：“学习成绩好不是迟到的理由，下次注意一点。”

“哦行。”林归随意应了一句便坐了下来。

牧雪梨不知道他有没有看到自己，她也不纠结这个，一心期待着即将发放的课本。

重高就是不一样些，除了课本，所有同学都领到了笔记本和文具套装。

这下直接省去了一半费用，剩下的钱买一些教辅和住一晚旅店刚刚好，牧雪梨在心里盘算着。

她要在这呆到开学，那时候家里人再反对自己也有了容身之地，如果他们要强行带走自己也有人帮忙报警处理。

牧雪梨是第一个离开教室的，接完牧晨后，他两来到了书店开始挑教辅资料。

牧晨难得安静许多，猫在角落里看舞蹈基础教程。

为了让他一直安静，牧雪梨买下他选的几本舞蹈相关的书，顺路带他下了馆子，牧晨点了大碗牛肉面，还加了许多配菜。为了节省资金，牧雪梨只给自己点了最便宜的炒饭。

她去洗手间洗手，回来面就上桌了，她算着大巴的时间胡乱塞了几口，盘算着怎么把牧晨骗进站自己全身而退。

他们来到大巴站，牧雪梨装作找不到票，留下一句补票便让牧晨先进站。

跑开了一段距离，牧雪梨确定看不到牧晨的身影后，便想着从旁边的门离开，直往站前的旅馆。

她想算算身上还剩多少钱，只是打开包后，里面除了课本教辅什么都没有，钱财和入学报告不翼而飞。

糟糕！

她猛地抬头，铁栏里站着牧晨，他摇了摇手里的报告单和钱包，比了口型。

距离不远，牧雪梨看清楚了他的意思。

“那么想上学，那就不要回家了吧。”

他竟然趁着自己在饭馆洗手的功夫偷翻了她的包！牧雪梨怒不可遏，但她追不上已经朝大巴里走的牧晨，没有票，她连闸门都过不去。

他一开始就在戒备自己，所以在书店里反常的安静，让牧雪梨买了教辅和舞蹈书后还在饭馆多点了荤菜。

“还给我！”

“现在回家我就给你。”牧晨道。

牧雪梨心急如焚，她不能回去，回去的话就一定上不了学了。

“看来姐姐不听好话。听着，没有报告单你也进不去学校，等过了开学日我就给你——当作最后的念想。”牧晨贼兮兮地笑，大步上了大巴，“这是教训，你就在这饿几天，看着我上学吧。”

他耗掉自己的钱，让自己无路可走。

眼睁睁地看着牧晨上了大巴，大巴缓缓启动离去，牧雪梨心里发凉。

他想逼自己认命，逼自己走回老路。

没有报告单她无法上学，没有钱她没法在这生活几天。

但这是她一定要坚持的路，就算一无所有她也不能认命。

她走出了车站，此时夕阳西下，橙色布满了世界，倦鸟站在枝丫，温度渐凉，晚风吹过她的脖颈，冷的她瑟缩了一下。

朝学校奔去。

这个主意很馊，但她别无他法，只能冒险尝试。

她眼神坚定，亮晶晶的光里全是她的倔强。

她要偷偷藏进宿舍里，然后在那边等着开学。

牧雪梨在学校外走了两圈，踩点完成后，她在边上读了一会课本，等到周围人烟稀少时，她甩过肩上的包，用力一跃够到了围墙上方。

她从未干过翻墙这种事情，小脸涨的通红，手上的力气不太足够，她试了好几次都过不去。

后方传来脚步声，随后就是扔包的声音，她被吓了一跳，眼睁睁地看着包从后方飞进了墙内。

居然还有人要翻墙进来？牧雪梨想要躲开，但反应不及对面，对面走到了身后，用后背当支点帮她翻了进去。

牧雪梨坐在围墙下方拍了拍胸口，总算是翻进来了。

很快，那人一跃一翻便进了学校，他正准备弯腰捡包，随意一扫，对上了少女的双眼。

熟悉的面孔，熟悉的琥珀色眸子，两人直愣愣地看着对方，满是不可置信。

“是你？”两人不约而同地出声。

林归率先开口：“你来翻墙做什么。”

“那你来做什么？”

他背起两个叮叮当当的包，扬了扬眉：“穷，没地方住。”他反问道，“跟谁学的，怎么也来翻墙？”

牧雪梨支支吾吾，但她还是决定坦诚相告：“我也没地方住，在这呆两天。”

“哦。”林归没再多问，上前把牧雪梨的包拎了起来，“走吧，此地不宜久留，先把东西放了。”

牧雪梨本想拿回背包，但林归不容拒绝地往前走，步伐很大很快，她紧赶紧慢地追着，进到寝室楼后也忘却了这事。

寝室已经划好班级，还差床位没有分配，即使明后天有学子相继搬进宿舍也不怕弄错寝室。

她跟着林归到男寝把东西放下，以为他接下来要带着自己去女寝了。只是……她看到林归不由分说地把自己包里的书本全部塞进书桌，余下一个空瘪的背包扔给她。

牧雪梨疑惑：“这是干嘛？”

“回家收拾东西。”林归打了个哈哈，随后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还能赶上末班车。”

“回家？”

“回家。”

“我没有钱。”

“我借你。”林归是个急性子，眼前那个小美人糯的跟兔子一样，越看越心急。

牧雪梨啊了一声：“你不是没钱住旅店吗？”

“你想不想上学？”

“可我不能回去。”牧雪梨挣扎着，她在这兴许还能求校方的帮助，回去仅她一人又能做什么。

僵持不了多久，林归强硬地扯着她的衣角回到了翻墙点，让她踩着自己翻回去。

林归没想到还能遇到这个女孩子。

他故意迟到让老师生气好留下坏印象，领了书本第一时间就买票打算离开白水镇，之后旷课再被开除，这样就能远离那个男人的操控。

坐在车站外的小餐馆里，他点了碗面一瓶可乐，慢慢悠悠地看着行人匆匆。

耳畔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林归吸了一口面瞥了一眼，是上次车上那个女孩的弟弟，他在鬼鬼祟祟地翻着什么。

他只看了一眼，然后继续吃面。

他不爱管闲事，也不爱看热闹，饭吃了大抱，他边上的报社买了本盗版漫画，靠在车站的柱子边翻看。

耳畔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归抬眼看去，那个男站在站台里，手里捏着刚在店里偷翻出来的东西。

纸张熟悉，林归认出那是入学报告单。

顺着那人的视线，他看到了那个双眼通红的少女，少女急得不知所措，什么都做不了。

小美人看起来又被弟弟欺负了。林归听到他们的对话，暗自感叹。

目送那个男的离开后，林归看不下去漫画了。

漫画里的字句一个都进不了脑袋，画面也乱七八糟的，他烦躁地抓了抓脑袋，逼着自己又看了一章，书一翻页又忘了说啥。

脑子里总跳出那小姑娘白净的脸和黑乎乎的眼睛。

靠。

林归一扔漫画就开始在人群里搜索少女的身影。

还好那是个笨蛋，他顺着周围绕了一圈就看见她了，正字正腔圆地读着课文。

明明很短小的一首诗，她读的很不流利，重复读了好几遍才勉强接上。

林归本以为她只是单纯的笨，现在看来好像是真傻子。

大概是想在里面住两天吧，钱包也被那男的拿走，这笨蛋估计也只能想到这里，安全还免费。

牧雪梨笨手笨脚，力气不够，像极了乌龟上树。

林归在后面看了一会，实在忍不住了，于是出手帮了她。

平时没吃饭吗。林归感受着背上轻飘飘的重量，默默地想。

这要是他的女儿，少吃一顿他都心疼。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糊涂完时手里已经捏着两张票了。

有蛊。他想。

牧雪梨抿着嘴巴，憋了一路的疑惑还是摁不下去，便问道：“你为什么要带我回去？”

“闲的。”

“你说实话，不然我不跟你走。”牧雪梨难得强硬，眼神倔强。

“……”林归无语，他算是看清楚了，这小美人该固执时还真的蛮硬的。

林归说：“哥看上你了，说去你家提亲行吗？”

“……啊？”

“开玩笑的。”他笑了，“对哥来说这学上不上无所谓，但现在，我想看看你这个乖娃娃怎么反抗家里。”

听起来好像在看好戏，但林归说的是实话。

他在这个女孩子身上看到了逃避的自己。

他像逃兵一样临阵脱逃，甚至已经找好了厂子准备直接去那，赚钱之后修老家的土房子在那熬一辈子，总之他不会去认那个男人。

但他想看这个娇娇的执着是为什么。

“可是……”牧雪梨哑了半句，她不敢上车，看着到站的大巴微微颤抖。

林归拍了拍她的脑袋：“哥在，别怕。”

“你只要带了行李跑就行，我在前方接你。”

“跑不动的话，哥拖着你回来。”

视线扫过牧雪梨扣在包上的红色护身符，他扯了下来，笑道：“这个黄色玩意挺好看的，哥收下当保镖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