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传话

　　虽说苏家向来人丁稀少，子嗣艰难，可他爹生性风流，四处留情，当年在玄霜剑阁那一番闹腾，不仅拐走了修罗仙子，还害得不少漂亮女弟子失了贞洁。常言夜路走多了总会遇见鬼，在情场如此放纵，让女子怀有身孕似乎也并不稀奇。

不过这种事不能仅凭空口白话，苏烬羽定了定神，脸上挂着笑容说道：“伊人姑娘，在下实在不明白你所言何意，你深夜前来，难道只是为了向我表明你的血脉传承吗？那你本该姓什么呢？”

墨伊人神色冷淡，语气冰冷：“我本该和你一样姓苏。别再装傻了，苏烬羽。”

苏烬羽拿出火折，随手丢到桌上，笑着说：“我苏家可没有连脸都不敢让人看一眼的姐妹。”

墨伊人不知道丢过来的是什么东西，下意识往窗边退了半步，抽了抽鼻子嗅了嗅，才开口道：“我又没打算和你相认。说出身份，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并无恶意罢了。”

“藏头缩尾，不敢见人，往往就是心怀恶意的表现。”苏烬羽不紧不慢地说道。

“我是不想招来麻烦。”墨伊人气得跺了跺脚，“你这人怎么如此不识好歹。”

听她这般言语，苏烬羽察觉到她城府不深，心中稍感安心，嘴上却仍旧笑道：“在下就是这么个不识好歹的性子，这可是我爹遗传给我的，你不该感到陌生才对。”

墨伊人深吸一口气，从怀里摸出什么东西，甩手一晃擦亮，重新点燃了油灯。苏烬羽看清她的脸，心里便有了七分确定，这确实是他爹留下的血脉，眉眼五官和他爹那边自己的两个妹妹极为相似。她的母亲应该是那种身姿玲珑、娇艳动人的美人，看她的身段和形貌气质，似乎比墨怡还要年幼一些。不过算算当初他爹在玄霜剑阁惹事的时间，这肯定是个姐姐无疑了——毕竟他爹拐走他娘之后，就再也没回过玄霜剑阁。

墨伊人略显气恼，索性往桌边一坐，皱着眉说道：“你娘那般精明能干，怎么就没教好你这个独生儿子，在这地方，你还如此任性妄为。”

“先不说我还没相信你是我姐，就算你真的是，”苏烬羽神态悠然，“我又凭什么要听你的？你生在剑阁，长在剑阁，还随了墨姓，万一你是来找机会杀我的，也不奇怪吧。”

墨伊人冷哼一声，话语里带着几分艳羡：“你有那么好的爹娘和师父，我可没本事杀你。”

“好了，伊人姐姐。”苏烬羽刻意在“姐姐”二字上加重了语气，笑着说，“我相信你来这儿，不会只是为了教训我这个初次见面的弟弟吧？”

“我来是……”

苏烬羽没等她说完，便打断道：“你还是先说说，你为什么会来这儿吧。我不记得自己泄露过行踪。”

墨伊人的眉心舒缓了几分，微微一笑道：“看来你倒不全是个只靠父母庇荫的公子哥儿。”

苏烬羽神色淡然：“我若是那样的人，又怎么会到这里来？”

“这里有楚若妍。”

“监牢里即便有个再美的，也比不上怀里的三五个。”苏烬羽语带讥讽，“二鸟在林不如一鸟在手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

“剑阁早就有人在等着你。”墨伊人微微迟疑了一下，接着说道，“有算计你的人，也有想帮你的人。只是，前者似乎比后者多得多。”

“我怎么知道，你是前者还是后者呢？”

“你不必知道，我又不打算做什么，我只是来传话的。你爱信不信。”墨伊人性子颇为要强，秀眉一挑，说道，“我是心里敬重你娘，才来帮这个忙，你要是不识好歹，我还乐得清闲。”

“可你还是没说，你为什么会知道我来了。”苏烬羽面色一冷，冷冷地说，“今晚能知道我在这儿的，别的暂且不论，至少必定了解墨怡的事。我说得没错吧？”

墨伊人呵呵一笑：“你以为只要是知道墨怡事情的，就都是算计你的人吗？墨怡的异常，西堂半个山头的人都知道。我费了好大功夫去打探，怎么会一点都不清楚内情。”

“那你都知道些什么？”苏烬羽等的就是这句话，“墨怡当初回来的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墨伊人似乎很是恼火，不知不觉间，两人的对话变成了苏烬羽主导。她扭过头去，不再看他，不过嘴里还是说道：“大家都知道的是，墨怡回来的时候昏迷不醒，墨行风说她生了一场重病，高烧不退，似乎还伤到了神智。在家里休养了两日两夜，才总算醒过来。可她醒来后，把自己出去办差的经历忘得一干二净，问东问西，最后竟以为自己一直留在山上。大家看她可怜，就都没有拆穿，随她去了。”她手掌一缩，紧紧握成拳头，带着一股愤慨接着说，“当然也有人觉得不对劲，她爹找了好几个郎中，可都没什么用。直到一位前辈高人亲自出手，才大致摸清了背后的缘由。”

“什么缘由？”

“墨怡脑后被人施展了针石邪术，强行破了她的心神，历经了可怕的折磨后，她便再也不愿想起那些让她痛苦的回忆。这样一来，就不必对墨怡杀人灭口，免得招来怀疑。”墨伊人语调一转，又道，“那位前辈起先以为只是这样，等后来墨怡康复，还能回堂里做事。不久，她就被指派了奇怪的任务，我们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墨怡，还有这样的用处。她地位不高，和楚若妍也全无接触，那些对楚捕头有打算的人，不会随意对她出手。那么，只要哪天她出了事，就必定是你到了。”

苏烬羽和墨怡的关系，其实知道的人并不多。不难猜到，墨伊人口中那位前辈高人想必就是他娘——修罗仙子墨云月。如此看来，他娘动作倒是很快，竟然跟着墨怡前后脚躲进了剑阁。不过这种事情，他身边也只有娘亲做得到。毕竟玄霜剑阁这三座山头，他娘曾掌管过其中两个，即便后来被打成叛徒，小辈中必定还有不少像墨伊人这样听闻她的事迹而敬佩仰慕的人。而且她对地形熟悉，知根知底，连万毒解都能偷走，只是藏身其中的话，倒也不算难事。

苏烬羽微微沉吟，说道：“如此看来，你动作倒快，那些布局守株待兔的人，都不如你来得早。”

“因为墨怡回去之后，没说遇到了你，只说突然遭到来路不明的高手袭击，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脱身。她告诉她爹，说那是个花白胡子的老头。”

“你都不信，他们又怎么会信呢？”

墨伊人有些烦躁，气冲冲地说：“这我怎么知道，总之如今是我先一步到了，这难道不是好事吗？”

苏烬羽也不与她争执，神色淡然：“是好事还是坏事，要看你准备传什么话。”

“是你娘要告诉你的话。”墨伊人显然已经心生去意，语气不悦，“她让你赶快收拾包袱，回家跟你新娶的大小老婆生娃娃去，这边的两个人她来想办法救，她说剑阁如今的情况诡异得很，深不可测，叫你千万别来趟这浑水。”

苏烬羽微微一笑，说道：“那你便也帮我传句话回去，就说四个字即可。”

“哪四个？”

“恕难从命。”

“你……”墨伊人霍然起身，怒声道，“你果然是个不知天高地厚、不识好歹的小混蛋。那你就在这儿等着送命吧，我要走了，后会有期。”

“慢，请先留步。”苏烬羽沉声道，“我娘说要想办法救两个，可你至今为止，还只说了一个人的状况。墨欣呢？她现在怎么样了？”

墨伊人冷哼一声，道：“这我可不知道。墨怡与墨行风一起回来，你娘是悄悄上山。可墨欣，至今还未回剑阁报到呢。墨行雨已经派人去查，看她是不是死在路上了。”

苏烬羽心中一凛，墨行雨这个名字他听墨欣提过一句，算是同一条线上恰好压她一头的上级，为人老成持重，颇得同辈信赖。如果墨伊人所言不假，墨欣就是从湖林一别之后，至今还没在剑阁露面。看墨怡的状况就知道剑阁如今危机四伏，墨欣下落不明，若不是半途出事，就是提前察觉到情形不对，悄悄躲了起来。

苏烬羽无心再谈，一拱手道：“既然如此，那，恕不远送。”

“你好自为之。”墨伊人掀开窗子，纵身跃出，脚步声轻轻响起，转眼便去得远了。

苏烬羽坐在椅子上，指尖缓缓捻着唇上的两撇假胡子，缓缓说道：“她走了，阁下还不进来，是要等到油尽灯枯，才肯露面吗？”

“你是怎么察觉的？”房门打开，一个高大身影无声无息地迈入，阴鸷的双眼如冷电般一扫，颇为不服地说道，“我很确定，我没发出任何声音。”

“是人，就会有声音。”苏烬羽笑道，“你至多只能让气息之声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可你难道还能让心脉不跳，血脉不通吗？再说，刚才另一头跑堂的上了楼梯又马上匆匆下去，若不是外面有人，想必就是撞鬼了吧。那我试试又有何妨？”

“你刚才是在诈我？”

苏烬羽悠然笑道：“她走了，我来这么一句，外面没人，总不会有谁笑话我，若是有人，岂不是会被我吓一跳，露出破绽。这种一箭双雕的法子，何乐而不为呢？”

“不愧是云月的儿子，后生可畏。”那人不往里走，只在门口站着，暗处让他的双目显得更加明亮，“剑阁这一代年轻人里，能比得上你的，寥寥无几。”

“我倒是认得一个比我还厉害些的，可惜，貌似成了剑阁弃徒。”苏烬羽说的，自然就是原名墨行狂，后离开墨家闯荡江湖，自称逍遥公子的墨明。此人武功剑走偏锋，变化多端，算是苏烬羽最不愿意结仇的对手之一。玄霜剑阁惹下了这么大的事，那位身在江湖心在剑阁的逍遥公子，想必也早到了吧。

那人默然片刻，缓缓说道：“行狂愿意走自己的路，是剑阁无福，怨不得谁。”

话音未落，他突然向后错了一步，踏出门外，不见肩头如何动作，就听一声轻响，数道寒丝激射而出，丈余之外，顿时传来一声闷哼，也不知是哪个好奇的房客，就这么成了倒霉鬼。这一看便有数十年火候的暗器手法，的确远非剑阁小辈可比。

苏烬羽叹了口气，微笑道：“阁下是墨临山，还是墨临海？”

那人跨立在门框处，神色淡然：“墨临海。算起来，你还该叫我一声堂舅。”

“这攀亲带故就还是算了吧。不然剑阁里到处都是我的亲戚，我可消受不起。”苏烬羽嘴里语调依旧轻松，但经脉中已将真气迅速化为至阴，擒龙手随时可以发动，“你贵为西堂掌事，三更半夜总不会是来找我闲聊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