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邀请

　　“我并不知道此地住的是你。”墨临海隐匿于暗处，目光如隼，紧紧锁住苏烬羽的双手，沉声道，“剑阁中近来有些人行踪鬼祟，墨伊人深夜离家，碰巧被我知晓，便跟来一探究竟。她母女二人相依为命，我作为堂舅，实在难以坐视不管。”

“现下你已经知道了，为何还不离开？”

“苏烬羽，我必须弄清楚，你究竟为何而来。”

“救人。”

“救何人？”

“墨怡、墨欣，还有另一个你我都心知肚明的人。”

墨临海闻言，轻笑一声，笑声中满是讥诮：“那两个丫头本就是我墨家之人，怎么能说是救？至于剩下那个，你还是趁早打消念头，回去云月身边尽孝吧。”

“那两个丫头确实是墨家之人，可结果呢？一个被邪术催心，记忆混乱不堪；另一个至今下落不明，生死未卜。我可不觉得，如今的剑阁有多安全。至于另外那个，我也不着急，反正短期内她也出不了玄州，我有的是时间慢慢找机会。”

“你这样找来的机会，根本算不上救她。”墨临海缓缓开口，“苏烬羽，我知道你们星云楼打的什么主意。楚若妍这样的人才，谁都想收入囊中。”

“那也未必，起码这次想要害她的人，是一心要她死。”

“想要她不死，仅仅把人偷走，根本无济于事。”

苏烬羽听出了墨临海话里的暗示，眼前陡然一亮，笑道：“我自然也明白，只有将案子的隐情查出来，才是救她的办法。可我连她的人都见不到，现在想这一步，未免为时过早。”

“楚若妍对罪行供认不讳，入狱之后，便不再多说一个字，你见她，也毫无用处。”

“若有供状，倒也不急着见她。”苏烬羽语速放缓，神色肃然道，“但事发之地、相关之人，总要依次检查盘问才好。玄霜剑阁如今戒备森严，我可不敢贸然进去。”

“剑阁戒备森严，针对的是陌生人，而非客人。”

“我又不是客人。”

“我墨临海邀请的人，自然就是客人。”

苏烬羽嘴角上扬，笑道：“你当真要请我去？剑阁里如今怕是已经有不少好手投靠了赤枫血盟吧，我这颗石子丢进去，掀起的风浪，你确定能禁得住？”

“玄霜剑阁百余年根基深厚，什么样的风浪没见过，自然禁得住。”墨临海神色淡然，“水里的鱼藏得太深，你这样的石子，该丢就得丢。否则，等他们搅浑了水，咬死了人，吃光了草，占了家里的水塘，就追悔莫及了。”

“你难道不是那些鱼之一？”

“我是西堂掌事，我兄长是剑阁门主，这水塘本就是我家的，我为何要做鱼？”

“不愧是我的堂舅，这如意算盘打得可真响。”苏烬羽抚掌而笑，“天道的鱼闻到如意楼的味道，必定会围过来咬，我这石子，其实算是香饵吧？”

“石子也好，香饵也罢，能解决那些鱼，就是好办法。”墨临海嗤笑一声，接着道，“更何况，苏无缺的儿子，就算我不来请，也会自己想办法进去。若是以客人身份进去，心里懂得礼数，总不至于对家中女眷太过失礼；若是偷偷摸进去，谁知道你又要睡过几个闺房才肯罢休。”

苏烬羽闻言，面上微微发热，笑道：“说得好，那不管是不是龙潭虎穴，这个客人，我做了。”

墨临海颇为满意，微笑道：“你之前可曾准备好要用的假身份？”

“裴寄。亮胆银枪裴松之之子。”

“在萧家你抬出杨岩，到这里要用裴寄，下次再去什么地方，难道要冒充商离的忘年交么？”

一想起商离，苏烬羽胸腹之间就隐隐作痛，苦笑道：“他的忘年交，我可冒充不起。”

“你明日携帖拜山，去西堂找我。在剑阁中，你就叫裴寄。”

苏烬羽眉梢一挑，笑道：“去帮墨家捉鱼，我有什么好处？”

“不是已经有两个表妹被你这个好表哥笑纳了么。”墨临海似笑非笑，“你若是顺利查清了案子，还楚若妍清白，星云楼才是得了最大好处。我为你铺平康庄大道，你就不打算给我些好处？”

“你膝下的表妹，我保证不去招惹。如何？”

“我只有两个儿子，都不爱习武。我兄长的掌上明珠，年方七岁，想来，你也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墨临海一拱手，“若无他事，告辞。”

“告辞，明日再见，在下已是裴寄。”

墨临海退出屋外，微微一笑，道：“但你切莫再戴这两撇假胡子。”

“为何？我这易容术，不够火候么？”

“我墨家的人，自小练的就是眼力，易容高手在我们这儿也讨不了好。更何况，你这胡子，连瞎子都骗不过。”

话音未落，门外那身影微微一晃，带起一丝风声，便消失不见。单是这手身法，少说也下了三十年苦功。

苏烬羽运起梵音诀，施展摘星手，将阴柔内力翻腕一吐，缩臂内收，遥遥将房门关住，掌心一压，落下门闩，跟着拂袖灭掉灯火，在黑暗中默默思索起来。

墨临渊、墨临山、墨临海三人皆是玄霜剑阁大权在握的一方统领，而且苏烬羽自小就听母亲说起过墨家之事，再加上另一位不担要务的闲云野鹤墨临阳，他们可以说是剑阁这一代中的四根顶梁柱。要说他们四个里出了叛徒，可能性微乎其微。而且，玄霜剑阁那一代高手都经历过赤枫血盟与鹤别秋的纠缠血战，卷入其中也算是受害颇深，让他们投靠赤枫血盟，就和主动来帮星云楼一样，怕是脑子出了问题才行。

这一庄，值得将赌注押上一押。堂堂正正经墨临海的手进到剑阁里，调查墨怡和墨欣，乃至楚若妍的事情就都容易了许多。他暗暗决定，一旦有了头绪，就先捎信给自己娘亲，让她先走。

运功一夜，苏烬羽一早离开客栈，行李留下，多存了些银子，保着房间留待自己回来用。找地方借过文房四宝，端端正正写好拜帖一封，便踏着湿润石阶，径直上了剑阁西堂。

想必墨临海提前有过交待，苏烬羽以裴寄之名写下的拜帖递给门外护卫弟子，那人才瞥一眼，就转身道：“请跟我来。”

穿过厚重的石拱外门，沿着石阶又上了几层，途经两片庄园，却过门不入，直到已过山腰，才转入一片平缓地带。

前方开山辟石，造出了一片广阔空间，道口一座红漆牌楼，信步入内，便能看到数座建筑分散错落。一眼能看出用途的有作坊、迎客堂、仓库，一旁有大片空地沉下数尺，摆着草人标靶、各色兵器，约莫三五十个年轻弟子正在其中苦练，拳掌暗器均有几分火候。

苏烬羽心中暗自估量，眼前所见，就已经差不多抵得上暮剑阁的体量，而这却不过只是剑阁三座山头之一而已。百年世家，根基牢固，当真是名不虚传。

一路进到迎客堂中，那弟子恭恭敬敬请苏烬羽坐下，道声稍等，便匆匆退了出去。照说最近墨家正是热闹时候，这迎客堂中不该如此冷清，不过这座山头只怕也没谁愿意拜访，苏烬羽倒也乐得清静。既已独闯虎穴，自然还是老虎少些的洞好。

须臾之间，就有俏生生的女弟子快步过来上茶，训练有素，不多言语，一句问安，一句稍等，就又退了出去。苏烬羽连面貌都还没看仔细，最后就只记住了那薄薄劲装里随着步点微微扭动的紧凑翘臀。

仗着万毒解在身，他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姑且算是探探环境。若是有毒，那他自此就要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行；若是没毒，便细细品味，发觉还是颇名贵的蒙顶雀舌，贡茶。

他细细品了一会儿，不料还没等到墨临海，先等来了另一个不速之客——墨行风。

这青年看起来老实本分，中等个子，样貌颇为秀气，可当初墨怡离开湖林，就是被他劫持带走，若是墨欣出事，必定也与他脱不开干系。

墨行风迈过门槛，面无表情一步步走到苏烬羽面前，双手抱拳，淡淡道：“苏兄，许久不见，你何时改了姓名？”

如此距离，苏烬羽有自信三招之内就将他拿下。但看他神情自若、好整以暇的模样，想必是有备而来。

苏烬羽略一思忖，微笑道：“墨行风，你的堂姐堂妹，对你也算信赖有加，可结果呢？如今一个心智受挫、迷迷糊糊，一个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到底是什么丰功伟业，能让你连姊妹亲情都不顾，如此丧心病狂？”

墨行风缓缓坐在苏烬羽下首，唇角微翘，眼中却无笑意，轻声道：“两个女人要回自己的家，你该到手的都已得了，那到底是什么丰功伟业，能让你连自身安危都不顾，跑来闯玄霜剑阁？莫非你不知道，墨云月是墨家叛徒，叛徒之子，一样要死么？”

苏烬羽也不答话，转而道：“剑阁基业根深蒂固，称雄玄州多年，历经浩劫而不倒，声势早已在败落的无相窟之上不知几许，赞一句武林豪强绝不为过。赤枫血盟当年就觊觎玄霜剑阁基业，谋而不得，只占了几分便宜，如今，却想不到吃里扒外的蠢货，竟还能春风吹又生。”

墨行风冷笑道：“苏兄果然定力超群，还是说，我那堂姐是死是活，在你心里本就无足轻重，远比不上那下了狱，你还没吃到嘴里的楚若妍呢？”

“你这等鬼迷心窍的叛徒，若是肯说，不必我问；若不肯说，我问也是白费功夫。”苏烬羽淡淡道，“你们这班人催破墨怡心智，就已经犯了我的大忌，若是墨欣也有个好歹，我不管赤枫血盟此次给了你们多少后援，埋了几个暗桩，我保证让你们一个个死无葬身之地。”

“哼哼哼……”墨行风发出一串低沉的笑声，宛如夜鬼嘶鸣，“你既然敢来，那我就等着看，到底死无葬身之地的会是谁。我……等着看呢。”

听出他语调中似乎有些不对，苏烬羽一转头就要出手。可已经来不及了。墨行风七窍之中，竟已有惨碧色的血流了下来。他哑声长笑，冤魂号哭般嘶声道：“苏兄，我倒要看看，你再找谁去问我堂姐的下落。哈哈哈哈哈——”

笑声戛然而止，他的人，也跟着倒下。一道影子被门口的阳光拉长，盖在了尸体身上。墨临海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