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暧昧

　　周三傍晚，文学院302教室比往常拥挤许多。俞小暖站在后排角落，手指不停地绞着衣角。教室里的窃窃私语像一群蜜蜂般嗡嗡作响，不时夹杂着“AI“、“数据“、“利用“等刺耳的词汇。

“安静！“

社长陈岩敲了敲黑板，“今天临时召集大家，是因为近期有一些关于我们社团的传言。程陌学长主动提出要向大家说明情况。“

教室门被推开，程陌走了进来。他今天穿着正式的深蓝色衬衫，手里拿着一个银色U盘。俞小暖注意到他的指节发白，显然握得很用力。

程陌径直走向讲台，将U盘插入电脑。投影仪亮起，显示出“银河诗人计划“的标题页面。

“如传言所说。“

程陌的声音比平时更加紧绷，“我确实在开发一个AI文学创作系统，也确实收集了文学社成员公开发表的作品作为样本。“

教室里顿时一片哗然。一个扎着高马尾的女生猛地站起来：“所以你真的在利用我们？“

程陌没有立即辩解，而是点开了一个文件夹。屏幕上显示出几十篇文档，每篇都标注着作者和详细的分析笔记。俞小暖一眼就认出了自己的《雨夜咖啡馆》，旁边密密麻麻的批注甚至比她原稿还要长。

“所有作品都是公开投稿或发表在校园网上的，没有侵犯版权。“程陌调出一份法律文件，“根据《著作权法》第二十二条，为个人学习、研究或欣赏，使用他人已经发表的作品属于合理使用。“

他的解释冷静而精确，却让教室里的气氛更加冰冷。俞小暖看到几个社员交换着失望的眼神。

“但道德上呢？“陈岩推了推眼镜，“你没有坦白自己的目的。“

程陌的喉结滚动了一下：“这是我的疏忽。今天我来道歉，并展示这个项目的真实情况。“

他点开主程序，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星空界面：“传统AI写作基于统计和规则，而'银河诗人'试图教会计算机理解文学中的情感。“他调出一个参数面板，“比如，如何量化《雨夜咖啡馆》中老人数雨滴时的孤独感？“

投影仪突然闪烁几下，然后彻底黑屏。教室里响起一阵尴尬的骚动。程陌皱了皱眉，检查了一下连接线，发现是接口老化松动了。

就在陈岩准备宣布改期时，程陌做了一个出人意料的举动——他拿起粉笔，转身在黑板上画了起来。

线条流畅地延伸，很快构成了一幅星图。程陌一边画一边解释：“我将《雨夜咖啡馆》的情感曲线转化为星图坐标。高潮部分对应天琴座的织女星，低谷则用天鹰座的暗星区表示...“

他的声音渐渐不再机械，带上了一种俞小暖从未听过的温度。粉笔灰沾在他的指尖和袖口，但他浑然不觉，完全沉浸在解释中。

“文学和代码都是人类理解世界的语言。我父亲曾说，每颗星星都是一个未完成的故事，而程序员的任务是帮它们找到结局。“

最后一颗星辰画完，程陌转身面对教室，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的耳尖微微发红，声音又恢复了平时的克制：“抱歉，我偏离了技术说明。“

但教室里的气氛已经变了。几个女生托着腮帮子，眼神发亮；就连刚才质问的高马尾女生也若有所思地点着头。

俞小暖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这一刻的程陌，不再是那个高冷的编程天才，而是一个会为文学和星空着迷的男孩。她鼓起勇气，从角落走到了教室中央。

“我想说几句。“

她的声音有些发抖，但足够清晰，“程陌学长确实用了大家的作品，但他付出的心血远比索取的多。“她指向黑板。

“你们知道他为每篇作品做分析要花多少时间吗？“

程陌略显惊讶地看着她，镜片后的眼睛微微睁大。

“而且，“

俞小暖深吸一口气，“他昨天邀请我担任项目的正式文学顾问。如果大家同意，我们可以把社团变成这个项目的合作方，而不是被动的数据源。“

教室里响起议论声。陈岩若有所思地摸着下巴：“这倒是个解决方案...“

“我反对！“

一个尖锐的声音从后门传来。一个戴着黑框眼镜的瘦高男生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不屑的冷笑。

“程陌根本不懂文学，他的AI只会拙劣模仿。“

俞小暖认出这是计算机系的研究生赵明辉，校园论坛的常驻“技术专家“。

程陌的表情瞬间冷了下来：“赵学长，这个项目已经通过学术伦理审查。“

“但没通过人心审查，不是吗？“赵明辉环视教室，“你们愿意自己的心血变成一个冷冰冰的算法吗？“

教室里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俞小暖注意到赵明辉的目光不时瞟向她，带着一种奇怪的敌意。

“我认为。“她坚定地说。

“文学的价值在于被阅读、被理解，无论通过什么方式。程陌学长的项目正是在尝试更深层次的理解。“

程陌看了她一眼，目光中有复杂的情绪闪动。他转向赵明辉：“下个月的学术展示会上，我会公开所有代码和样本处理流程。欢迎你来指教。“

赵明辉哼了一声：“希望到时候你的'文学顾问'还能这么为你说话。“他意有所指地看了看俞小暖，然后摔门而去。

会议结束后，大多数社员都表示愿意继续参与项目合作。程陌被几个对技术感兴趣的同学围着问问题，而俞小暖则被苏琳拉到一旁。

“哇哦，刚才那场面！“苏琳夸张地挥舞着手臂，“你俩什么时候变得这么...默契？“

俞小暖偷瞄了一眼正在认真讲解的程陌：“我们只是......“

“只是什么？他画星图的样子简直像在给你写情书！“苏琳压低声音，“而且赵学长明显是在吃醋。听说他追过程陌被拒，现在又看你俩走得近......“

俞小暖差点被口水呛到：“什么？赵明辉他......“

“计算机系公开的秘密。“

苏琳做了个封口的手势，“不过现在他肯定更恨你了。“

人群渐渐散去，最后只剩下俞小暖和正在擦黑板的程陌。夕阳透过窗户洒进来，为他镀上一层金边，粉笔灰在光束中飞舞，像是微型的星河。

“谢谢。“

程陌突然开口，没有转身。

“你本不必那样为我辩护。“

俞小暖走近几步：“我说的都是事实。“她犹豫了一下，“那个赵明辉......“

“学术竞争对手。“程陌放下板擦，转过身来，“也是论坛谣言的主要推手。“

他们之间隔着两米的距离和无数未说出口的话。俞小暖鼓起勇气：“你刚才提到你父亲的话...很美。“

程陌的表情柔和了些许：“他生前是《银河系漫游指南》的忠实读者。相信宇宙本质上是一个荒诞而浪漫的地方。“

“就像你实验室墙上贴的那些诗？“

“你注意到了。“程陌嘴角微微上扬，“大多数是他写的。我母亲说他是'被困在科学家身体里的诗人'。“

俞小暖突然想起什么：“等等，今天是你第一次主动提起家人。“

程陌愣了一下，似乎自己也没意识到这点：“习惯性回避私人话题。效率更高。“

“但我们现在是合作伙伴了。“俞小暖微笑着说，“应该多了解对方，不是吗？“

程陌认真地看着她：“你想了解什么？“

“比如...“俞小暖指了指黑板上的星图，“为什么选择《雨夜咖啡馆》做例子？“

程陌走向讲台，从包里拿出一个厚厚的笔记本：“因为这一段。“他翻开做了标签的一页，上面正是俞小暖描写老人数雨滴的段落，旁边密密麻麻的笔记中有一行特别用星号标注：

「用计时精准的雨滴表现时间流逝的不可逆，如同宇宙膨胀的熵增原理。但人类的孤独感恰来自于对此的觉察——这是AI最难理解的部分。」

俞小暖的心跳漏了一拍：“你...你真的读得很细。“

程陌继续翻动笔记本，每一页都是对她一篇作品的分析，有些甚至配了手绘的星图。“你的作品有特殊的节奏和温度。“他声音低沉，“就像...北极星的闪烁，看似随机实则有其规律。“

俞小暖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那天在图书馆，你说我的作品'缺乏结构性思考'......“

“是想引起你的注意。“程陌坦然承认，“糟糕的策略，我后来意识到了。“

这个告白如此“程陌式“的直白，让俞小暖既想笑又莫名眼眶发热。她伸手轻轻触碰笔记本边缘：“能借我看看吗？我想知道你是怎么...解析我的。“

程陌将笔记本递给她：“最后一页有你可能会感兴趣的东西。“

俞小暖翻到最后，发现是一张手绘的书签设计图——一只蹲坐的猫咪，轮廓由星座连线构成，尾巴处巧妙地形成了“CM&YX“的字样。

“这是......“

“原型已经3D打印出来了。“

程陌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金属书签，正是图纸上的设计，“如果你愿意继续担任项目顾问的话。“

俞小暖接过书签，指尖与程陌的轻轻相触。猫咪的星座眼睛在夕阳下闪闪发亮，就像她此刻胸腔里雀跃的心情。

“我有个条件。“

她抬头看着程陌。

程陌挑眉：“什么条件？“

“下次观测流星雨，带上这个。“

她晃了晃星座猫咪书签，“据说对着流星许愿很灵验。“

程陌的嘴角扬起一个真实的微笑：“根据天文预报，下周就有英仙座流星雨。实验室楼顶是最佳观测点。“

“那就说定了。“

俞小暖将书签小心地放进钱包夹层，“合作伙伴的第一次团建活动。“

他们并肩走出教学楼时，校园已经笼罩在暮色中。路灯一盏盏亮起，像是提前登场的星辰。俞小暖偷瞄程陌的侧脸，发现他也在看她，两人相视一笑，某种无需言明的默契在空气中蔓延。

远处，计算机楼的某个窗口，赵明辉阴沉着脸放下望远镜，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威尔逊教授，关于程陌的项目，我有新发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