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银河诗人

　　周五傍晚，俞小暖站在计算机楼前，反复检查背包里的物品：笔记本、钢笔、那本她最爱的《银河系漫游指南》，还有——她犹豫了一下——夹在书页间的三枚最喜欢的猫咪书签。她不确定为什么要带这些，只是隐约觉得程陌会感兴趣。

计算机楼灯火通明，与文学院的古典风格截然不同，冷硬的线条和玻璃幕墙反射着夕阳的余晖。俞小暖深吸一口气，推开沉重的金属门。

309室在走廊尽头，门牌下方贴着“人工智能与创意计算实验室“的铭牌，旁边还用便利贴手写着“非请勿入“。俞小暖举起手刚要敲门，门却自动滑开了。

“进来吧。“程陌的声音从室内传来。

实验室比想象中宽敞，三台显示器并排摆在中央工作台上，周围是各种叫不出名字的电子设备。但最引人注目的是墙上——贴满了星空照片和手写的文学摘抄，从《小王子》到《三体》，甚至还有几首聂鲁达的诗。

“这些是......“

俞小暖不由自主地走近，发现照片角落都标注着日期和坐标，最近的几张就拍摄于上周他们观星的那晚。

程陌站在一台3D打印机旁，手里拿着刚打印出来的小型星盘模型

“观测记录。“

他简短地回答，似乎不打算多做解释。今天他穿着黑色T恤，上面印着一行白色小字“Hello， World!“，袖子下的手臂线条分明。

俞小暖的视线被主显示器吸引——屏幕上是一个动态星图，但星座连线组成的不是传统图案，而是一段段文字轮廓。

“这是...我们的故事？“

程陌走到她身旁，身上带着淡淡的松木气息。

“测试版本。“

他敲击键盘，星图随之变幻。

“将文学作品的情绪曲线转化为星图坐标。“

屏幕上，《雨夜咖啡馆》的文字变成了一条蜿蜒的银河，主角情绪低谷处星辰稀疏，高潮部分则璀璨如钻石。

“这太神奇了！“俞小暖凑近屏幕，发丝滑落肩头，“你怎么想到的？“

程陌沉默片刻，突然走向角落的保险柜。指纹解锁后，他取出一本皮质笔记本，封面上烫金的“CM“已经有些褪色。

“这是我父亲的。“

他轻抚封面，声音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温度，“他是天文物理学家，也写诗。“

俞小暖屏住呼吸，不敢打断。

程陌翻开笔记本，扉页上写着一行漂亮的手写字：「用代码描绘银河的诗人——给陌儿的成年礼」。他迅速翻到后面，指着一段复杂的天体计算公式，“他在研究如何用数学公式描述文学作品的节奏美。“

俞小暖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参加文学社......“

“最初是想完成他的研究。“程陌合上笔记本，镜片后的眼睛闪烁着复杂的光芒，“但现在......“他的话被突然弹出的视频通话请求打断。

屏幕上出现一个银发老者的面孔：“程陌！模型测试得如何？董事会想知道进度！“

程陌迅速关闭了星图程序：“下周会有初步报告，威尔逊教授。“

老者眯起眼睛：“听说你在文学社花了不少时间？别忘了项目截止日期。“视线扫过程陌身后的俞小暖，“这位是？“

“文学顾问。“程陌语气突然变冷，“必要的研究合作。“

视频挂断后，实验室陷入尴尬的沉默。俞小暖攥紧了背包带子：“所以...我只是你的'研究合作'？“论坛上的猜测突然在脑海中回响。

程陌皱眉：“你不明白。“

“那就解释清楚！“

俞小暖声音微微发颤，“你的AI项目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要看我的作品？“

程陌深吸一口气，调出一个全新的程序界面：“'银河诗人'计划，教AI理解并创作文学。“他指向一段代码，“传统方法基于语法规则和词汇统计，但缺乏真正的创造性。“

俞小暖看着屏幕上不断生成的诗歌，眉头越皱越紧：“这些句子通顺，但没有灵魂。文学不是排列组合的游戏！“

“所以需要人类样本。“

程陌打开一个文件夹，里面整齐分类着数十位作家的风格分析，“你的作品有独特的温度和不规则性，正是程序缺乏的。“

俞小暖后退一步：“所以你接近我只是为了收集数据？“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了。

“最初是。“程陌突然抓住她的手腕，力道很轻但不容挣脱，“但现在不一样。“

他的体温透过皮肤传来，俞小暖能感觉到自己脉搏加速。“哪里不一样？“她小声问。

程陌松开手，快速输入一串命令。屏幕上的星图重新出现，但这次组成的不是文字，而是一张人脸轮廓——分明是俞小暖的侧影，发丝由流星勾勒，眼睛处是两颗明亮的恒星。

“程序不会自主生成这种图像。“程陌声音低沉，“我花了36小时手动调整参数。“

俞小暖的心脏漏跳一拍。她凑近屏幕，发现构成自己肖像的每颗星星都标注着日期——他们初遇的日子，天文台观星的夜晚，图书馆讨论的下午......

“这是......“

“情感变量。“程陌推了推眼镜，耳尖微微发红，“无法用现有算法解释的数据异常。“

实验室陷入奇妙的静默，只有主机运转的嗡嗡声。俞小暖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份过于“程陌式“的告白，直到目光落在工作台角落的一个小相框上——照片里的小程陌被一个戴眼镜的男人搂着肩膀，两人站在天文望远镜前，笑容灿烂。

“那是你父亲？“

程陌点头：“最后一次观测。“他顿了顿，突然问道，“你知道为什么我选择计算机而不是天文吗？“

俞小暖摇头。

“因为那天晚上，望远镜的控制系统出现故障。“程陌的声音平静得可怕，“一个简单的代码错误，导致镜筒卡死，错过了千年一遇的彗星。他去世前最后一句话是'陌儿，记得检查边界条件'。“

俞小暖眼眶发热，突然理解了程陌对“精确“的执念。她鼓起勇气，轻轻碰了碰他的手背：“但你继承了更多——他对星空和诗的爱。“

程陌没有躲开她的触碰，反而翻转手掌，短暂地握了一下她的手指：“所以你的作品很重要。它们有我想要...需要理解的部分。“

正当气氛微妙之际，主电脑突然弹出一条加密消息：「别忘了你的真正目的。期限还剩两周。」

程陌迅速关闭窗口，但俞小暖已经看到了：“什么目的？“

“项目截止日。“程陌语气恢复冷静，“威尔逊教授很严格。“

俞小暖想问更多，却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打断。是苏琳，连续打了三个电话。

“出事了！“一接通，苏琳就大呼小叫，“论坛那个帖子被人转到学校大群了！现在所有人都在猜程陌是不是在利用文学社的人做什么实验！“

俞小暖心头一紧：“什么？“

“有人匿名爆料，说程陌的AI项目需要大量文学作品样本，而他参加文学社就是为了这个。“苏琳语速飞快，“还说你可能是唯一知情并配合的，其他人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采集数据'。“

程陌显然也听到了，脸色瞬间阴沉。他快速搜索校园论坛，果然发现帖子已经被顶到首页，标题赫然变成《警惕！学霸的文学实验：你的作品可能正被AI吞噬》。

评论区一片哗然：

「难怪突然对文学感兴趣！」

「听说他连约会都录音收集对话素材」

「文学社快查查自己的作品还在不在！」

俞小暖的手微微发抖：“这太荒谬了......“

程陌关闭网页，表情晦暗不明：“不必解释。“

“可他们污蔑你！“

“我习惯了。“程陌开始整理工作台，动作机械，“你可以先回去。“

俞小暖站在原地没动：“我不会因为谣言就——“

“不是谣言。“程陌打断她，声音冷硬如代码，“最初我确实是为了收集数据。动机不纯，事实如此。“

俞小暖胸口发闷：“那现在呢？“

程陌沉默良久，最后只说：“我会给你看最终成果。“

离开计算机楼时，夜空飘起细雨。俞小暖没带伞，却不想加快脚步。雨水混着泪水滑过脸颊，她分不清是难过还是困惑更多。

手机震动，是程陌发来的消息：

「下周三文学社，我会当众解释一切。

PS：你的《银河系漫游指南》忘在实验室了。」

俞小暖这才发现背包里少了那本书。她回复：

「那是你父亲喜欢的书吗？」

程陌的回复出乎意料：

「不，是我喜欢的。

第一次读是在14岁，它让我相信宇宙需要不合逻辑的幽默感。」

俞小暖看着这条消息，突然破涕为笑。雨幕中的路灯变得模糊而温暖，像是遥远星系中一颗倔强发光的恒星。

她决定再给这段关系——或者说什么正在萌芽的东西——一次机会。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