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流星

　　英仙座流星雨预报的这一天，俞小暖在宿舍里换了三套衣服。最终她选了一条深蓝色的连衣裙——像是把夜空穿在了身上，裙摆处还绣着几颗银色的星星。这是她上周特意买的，为此花掉了半个月的零花钱。

“别照镜子了，你已经够美了。“

苏琳躺在床上，懒洋洋地抛来一句。

“不过说真的，今晚只是去看星星？“

俞小暖的手停在半空，睫毛膏刷差点戳到眼睛：“当然！程陌说实验室楼顶视野最好。“

“楼顶，黑夜，独处。“苏琳掰着手指数，“多经典的约会场景。“

“是科研观测。“

俞小暖强调，却感到耳根发烫。她小心地将程陌送的星座猫咪书签放进裙子口袋，指尖在金属表面上摩挲了几下，仿佛能从中汲取勇气。

手机震动，程陌的消息弹出：「实验室有茶和点心，七点见。——CM」

简短的文字，却让俞小暖的嘴角不自觉上扬。这半个月来，他们已经习惯了这样的交流方式——程陌总是言简意赅，但每次见面，他都会用行动弥补言语上的克制。比如上周，他发现俞小暖喜欢喝奶茶，就在实验室添置了一台小型饮料机；再比如前天，他默默记下她抱怨文学院打印费太贵，第二天就给了她一张实验室的门禁卡。

“他约你去楼顶看星星，还准备了茶点。“苏琳不知何时凑过来偷看了手机，“这还不算约会？“

俞小暖把手机捂在胸口：“他只是...很周到。“

“周到？“

苏琳翻了个白眼。

“计算机系的人都说程陌是'人形AI'，除了代码对什么都不关心。可现在呢？他为谁改变了？“

俞小暖没有回答，但心里泛起一丝甜意。她最后照了照镜子，确保每一根发丝都乖乖待在原位，然后抓起背包冲出了宿舍。

计算机楼在夜色中显得格外冷峻，走廊里只有安全指示灯发出幽幽绿光。俞小暖刷卡进入309实验室时，程陌正背对着门调试一台便携式天文望远镜。他今天穿了件黑色高领毛衣，衬得侧脸轮廓更加分明，实验室的蓝光在他镜片上投下冷色调的反光。

“准时。“

程陌头也不回地说，仿佛背后长了眼睛，“茶在保温杯里，点心在桌上。“

俞小暖注意到工作台上放着一个精致的纸盒，里面是造型像星星的马卡龙。“你买的？“她惊讶地问，难以想象程陌会去甜品店。

“实验室3D打印的。“程陌转过身，看到俞小暖震惊的表情，嘴角微微抽动，“玩笑。校门口那家店的招牌产品。“

这是程陌式的幽默——干巴巴的，却让俞小暖心头一暖。她拿起一块马卡龙咬了一口，甜腻的滋味在舌尖化开：“好吃！“

程陌点点头，继续调试设备。俞小暖趁机打量实验室——墙上新增了几张星图，其中一张特别标注了今晚流星雨的辐射点；她之前忘在这里的《银河系漫游指南》被整齐地放在书架显眼位置，旁边是几本她推荐给程陌的小说。

“准备好了。“程陌突然说，递给她一件深灰色外套，“楼顶风大。“

外套上有淡淡的雪松香气，俞小暖穿上时，袖口垂到了指尖。程陌看着她笨拙地卷袖子的样子，突然伸手帮她整理，指尖不经意擦过她的手腕，像羽毛轻拂。

“谢谢。“俞小暖小声说，心跳如擂鼓。

通往楼顶的楼梯狭窄昏暗，程陌走在前面，手电筒的光圈在金属台阶上跳动。俞小暖跟着他，目光不自觉地落在他宽阔的肩膀和修长的脖颈线条上。当程陌突然停下脚步开门时，她差点撞上他的后背。

“当心。“

程陌扶住她的手臂，掌心温度透过毛衣传来，“台阶有点陡。“

楼顶视野开阔得令人震撼。整座校园尽收眼底，远处城市的灯火如同坠落的星辰，而真正的星空在头顶铺展开来，比俞小暖想象中更加壮丽。

程陌熟练地支起望远镜和三脚架：“流星雨最佳观测时间是九点到凌晨两点，预计每小时有60-100颗。“

他的专业语气让俞小暖忍不住微笑：“程教授，需要记笔记吗？“

程陌愣了一下，镜片后的眼睛眨了眨：“不必。今晚...只是观赏。“他顿了顿，声音低了几分，“我带了毯子。“

他在避风处铺开一张厚实的羊毛毯，又拿出两个抱枕。俞小暖盘腿坐下，仰头望着星空。夜风拂过脸颊，带着初秋的凉意和程陌外套上的松木香。

“看，北极星。“

程陌突然指向北方，“它是小熊座的尾巴末端，也是导航系统中最重要的恒星。“

俞小暖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真亮啊。“

“实际上它比织女星暗约100倍。“

程陌调整着望远镜，“只是距离我们相对较近，约433光年。“

“每次你谈起星空，语气都不一样。“俞小暖托着腮帮子看他，“更...生动。“

程陌的手指停在调焦旋钮上：“父亲说，天文学家都是失败的诗人，只能用数字描述美。“

一颗流星突然划破夜空，拖着长长的银色尾巴。俞小暖惊喜地轻呼出声，下意识抓住了程陌的手臂：“快许愿！“

程陌被她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得僵住，但并没有抽回手臂。在第二颗流星出现时，他的手慢慢翻转，轻轻握住了俞小暖的指尖。

“你...许了什么愿？“俞小暖小声问，不敢移动分毫，生怕打破这一刻的魔法。

程陌的拇指无意识地在她的手背上摩挲了一下：“学术伦理审查通过。“

俞小暖噗嗤笑出声：“这么正经？“

“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程陌的声音里带着罕见的笑意，“你的呢？“

“希望《银河系漫游指南》里的无限非概率驱动器真的存在。“俞小暖调皮地说，感受着程陌掌心传来的温度。

他们并肩坐着，手还牵在一起，却假装全神贯注于星空。俞小暖能感觉到自己的脉搏在程陌的指尖下跳动，快得不像话。她想说些什么来缓解这种甜蜜的紧张，却发现大脑一片空白。

“要看看望远镜吗？“程陌终于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木星和它的卫星今晚很清晰。“

俞小暖点点头，跟着他站起来走向望远镜。楼顶边缘没有护栏，当她俯身对准目镜时，一阵眩晕突然袭来——她从小就有轻微的恐高症。

“我...“

她的腿一软，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后倒去。

程陌反应极快，一把搂住她的腰将她拉回。一瞬间，俞小暖的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加速的心跳和温热的呼吸拂过她的发顶。雪松的气息包围了她，混合着一丝咖啡的苦涩，是独属于程陌的味道。

“没事吧？“

程陌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带着明显的紧张。

俞小暖不敢转身，怕他看到自己烧红的脸：“没、没事，只是有点恐高。“

程陌的手仍停留在她腰间，似乎犹豫要不要松开。最终他慢慢放开，却转而握住她的手：“这样安全些。“

他们就这样手牵手回到毯子上，谁都没有主动松开。流星越来越多，像天空在举行一场盛大的烟火表演。俞小暖偷偷瞥了一眼程陌的侧脸——星光为他冷峻的轮廓镀上一层柔和的银边，镜片后的眼睛映照着整个银河。

“其实...“程陌突然说，“我查了所有关于流星许愿的民俗学资料。最古老的记载来自托勒密的《天文学大成》，古希腊人相信流星是众神垂听人间愿望的证据。“

俞小暖微笑：“所以你刚才许的愿不止学术审查？“

程陌沉默了一会儿：“还有...希望父亲能看到这个项目完成。“

他的声音很轻，几乎被夜风吹散。俞小暖心头一紧，不假思索地握紧了他的手：“他一定会为你骄傲的。“

程陌转头看她，目光深邃：“你怎么知道？“

“因为...“

俞小暖鼓起勇气直视他的眼睛，“你把他最爱的两样东西——星空和文学，完美地结合在了一起。这比任何纪念都更有意义。“

程陌的喉结滚动了一下，像是咽下了什么情绪。当他再次开口时，声音有些沙哑：“谢谢。“

他们之间的距离似乎缩短了，俞小暖能数清程陌睫毛投下的阴影。一种奇异的勇气涌上心头，她微微倾身——

刺耳的手机铃声突然响起。程陌皱眉掏出来看了一眼，表情瞬间凝重：“威尔逊教授。“

他松开俞小暖的手接听电话，对方急促的声音即使不开免提也能隐约听见：“程陌，实验室的安防系统显示有人入侵！你现在能过来吗？“

程陌的脸色变得铁青：“我马上到。“挂断电话，他歉意地看向俞小暖，“抱歉，我必须——“

“一起去。“俞小暖已经站了起来，“万一需要帮忙呢？“

他们匆忙收拾设备下楼。程陌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在奔跑。当电梯停在三楼时，走廊尽头传来一声闷响。

程陌示意俞小暖待在原地，自己悄无声息地靠近实验室。门虚掩着，里面传出翻动纸张和键盘敲击声。他猛地推开门，灯光大亮——

赵明辉站在程陌的工作台前，手里正拿着那本父亲遗留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是半截下载进度条。

“你在干什么？“程陌的声音冷得像冰。

赵明辉显然没料到会被当场抓住，脸色煞白：“我...威尔逊教授让我来取资料...“

“撒谎。“程陌大步上前，“那是私人笔记，不属于项目资料！“

赵明辉后退几步，突然露出狞笑：“你以为只有你在乎父亲的遗产？“他晃了晃笔记本，“这里面有能革新AI文学分析的核心算法，威尔逊教授愿意出高价——“

程陌像头被激怒的狮子般扑了上去。两个男生扭打在一起，笔记本掉在地上，散落几页。俞小暖冲进去时，程陌正把赵明辉按在墙上，拳头高高举起。

“程陌！“

她惊呼一声，冲上去抓住他的手臂，“别这样！“

程陌的肌肉绷得像铁，呼吸粗重。俞小暖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控的样子，那双总是冷静的眼睛此刻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他偷我父亲的东西。“程陌咬牙切齿地说，声音因压抑情绪而颤抖。

俞小暖没有松手，反而将另一只手也覆在他的拳头上：“那就更不值得你动手。我们有证据，可以报告学校。“

她的触碰似乎起了作用。程陌的拳头慢慢松开，但身体仍然紧绷。赵明辉趁机挣脱，仓皇逃向门口，却不忘回头丢下一句：“你以为她真喜欢你？不过是同情一个没父亲的怪胎罢了！“

这句话像刀一样刺进程陌的胸口。他的脸色瞬间苍白，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俞小暖感到一阵心疼，毫不犹豫地踮起脚尖，双手捧住程陌的脸：

“看着我。“

她强迫他低头与自己对视，“他在说谎。我...我在乎你，不是因为同情，而是因为你是你。“

程陌的瞳孔微微扩大，呼吸拂过她的指尖。俞小暖突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脸颊腾地烧了起来，却倔强地没有松手。

“我...我不太会说话。“

程陌最终低声说道，双手轻轻覆在她的手上，“但谢谢你...在这里。“

他们额头相抵，共享着同一片呼吸。实验室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投在墙上，融为一体。远处，又一颗流星划过夜空，但此刻的两人谁都没有抬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