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山君(上)
书名:五味璧文 分类:穿越 作者:蒋晚之呦 更新时间:2024-03-12 20:09:12
雾雨总绵绵,空气都湿了。
红深深的军帐明眼地立在营中间,是为中军主帐。滨海地区,实是行春秋文义,没有行诡兵隐主将的说法。
一人掀开帐帘探进去,空空无也。其人怪叫:“君上怎么不在了?”
他转身带着疑惑自己去找,找不到便与人说明。渐渐的,整个军营如水瓶乍破,帐幕烛灯、行提火把,将整齐严肃的军营照得一片红,最后敌面城墙一位战将喜乐地边拍护墙边叫:“定是贼兵啸营了!”
本来应一战覆国的事儿,因为一人的消失仿佛到了垂成而败的地步。军营里白日还饮酒庆贺明日登堂做主的各家首领大多起了撤兵以观发展的心思。
厚厚城墙里穿着素单黑衣、没兴致戴冠的王上,也终于徐徐叹口气:“他吓孤,楚山君与孤幼时交好,此必为玩笑耳。今日其走,亦为交好之意也。孤欲差人去与他说,任其掌国家军政,如下敌国,则封其为王。何人愿去?”
竟是城里也要找人。而两方寻找的人正一脸惊疑地站在河边。
楚休伸出手四处摸,终于确定自己已然不在军帐里。观察四周环境,他竟认得,是国内久有名的庄阴河。
此河位于国内第一山——庄山之北,故名庄阴河。同理,河旁建有一城,也叫庄阴城,是国内有名的富庶之城。
正恍惚间,眼前飘过一缕白,楚休想起方才军帐里道人的话:你念不纯,非国家幸,今我施法,你该十日衰亡。
莫不是真的?
对于那道人挥手间将自己从国都移到此地的手段,楚休是惊惧的。道人既然有如此能力,恐怕所言非虚。
楚休心急自己被道人施法暗害,忙奔至河边,要借水面为镜瞧瞧自己如今的样子。
小有波澜的河面十分清澈,映在里头的楚休武装便服,头上戴着武冠,但冠发已松,刚刚楚休看见的白发便由此而来。
“真的……”楚休跌坐在地,不敢置信地又将上身凑过去。这回看得真切,发根到发中间都已经白了,倒是发梢似乎染了黑一样。
头发黑白颠倒,也恰恰代表了楚休心情的转换。前一刻,他仍意气风发。就算有古怪道人不知施了什么手段入到主帐,他也不惧不忧,还雄心在胸般笑问:先生可是讨酒来此?
道人以君臣忠义喝问,楚休当时也直言问答:“此番兴兵,不为国家,不为众民,亦不为声名权利,但为私恨欲一刀屠王而已!”
声落如石坠,换得现在场景。可那话即是楚休本心,他不怨自己,唯恨道人来早一日。
此地距国都甚远,就算骑快马日夜兼程也需要十日才可到达。更遑论楚休现在身无银钱,连劣马都买不了。
想及道人十日衰亡的言论,楚休知道自己被放在此地定然是其故意为之。
如若楚休是个执念无智的人,他极有可能凭借一身雄武夺匹快马就奔去国都。
可围在国都外的军士都是楚休一手号召而来,对于接下来的军队混乱乃至撤军各归,他已经有充分预计了。
覆国换天,已经算是事败了。哪怕楚休身上没有道人的诅咒,也难以再成事了。
想及此,楚休悲从心来。只十日,连反转归家见父母、妻、子一面都难。想他楚山君,位之尊贵,到死却要客死异乡。身后骂名等等,也是难逃。
夜寒天冷,楚休着衣不多,便摘了些杂草木叶盖身,缩在一处将就过了一夜。
到白日,腹里饿意觉醒。楚休河里抓鱼,生生扒下鱼尾吃了几条。而后他认准方向,朝庄阴城去。
却说庄阴城里有两大姓,俱为名士候家。楚休去城里倒不是为了去两家里凭名声享福。
这两家里一姓为陶,一姓为刘。刘家不必多说,世袭侯爵,但今世无高才,败落已显。
反是那陶家,族人里名士辈出。对楚休最重要的是,陶家嫡脉三郎陶祝常有仙名。
陶祝身上背负的奇事颇多,传闻也广,楚休就听过一些。如陶祝出生时有天女送云婴到家,又如陶祝六岁辩人鬼妖三类,又如陶祝十四岁负剑斩蛇妖。
都是些无根无据、无法查证的事,楚休见多了史书里装神弄鬼的把戏,所以也当陶祝是个邀名之人,常恐其心怀难测之志。
设若无那贼道人,楚休王都事成之后定会唤陶祝入都,寻个由头就要把他杀了。
但现在,楚休只盼陶祝名副其实,真有奇异,如果能帮自己解了贼道人的恶咒就最好。
城门口,楚休一身干涸粘黏于身的泥土引得路人侧目,最后招来守门官兵反复盘问,怀疑楚休是山中匪客。
楚休取出随身玉环交给门前小将,才得放行。小将后托人去报于刘家。楚休则问路后直达陶里。
天下分国家,国家分州郡,郡里分县,县又分乡,乡则分亭分里。
陶里即属庄阴县北郭亭陶里,以姓氏冠里名,只因为全里十之八九都为陶氏人。
里中间分有三老宅、族长府。须得提一句,陶家无世袭爵位,祖上最高只到过子爵,袭两代降为男爵,再袭两代就只余士大夫名,没有爵位了。
陶家如今虽仍在贵族阶级,实际上地位已到最低,族人随时可能变为国人、贱民。
反观另一大姓刘家,辈辈侯爵,常常暗恨与陶家齐名。要非陶家代代皆有贤人,能入郡府、州府为官吏,恐怕陶家早为刘家所灭。
当代,陶家最贤者为陶祝大哥,已入郡府为田计。二哥无实干才,在家恭养父母。陶祝则还年轻未加冠,年年出游几月,各地都有斩妖驱鬼之事传回。
因奇,陶祝得州里国民爱;也因奇,陶祝被父母、兄弟排斥,经常闹得不快。所以陶祝虽未加冠,却离家独住。
这使得陶祝被人评为不孝。据说郡府太守曾想选陶祝为吏,后闻此言方作罢。
庄阴令也曾想起用陶祝,也被族人说退。其族人言:听闻陶祝惯有奇名,可谓邀名者;古来邀名者必为成事矣,将来其起事,君恐为人骂。
这些事楚休都认真打听过,所以问问路便找到陶祝小院外敲门等候。
等了片刻院里无响应,楚休加大力气再打门环,同时叫道:“章州楚休,拜访陶三郎君!”
这回算是被院里人听到了。门被从里打开,露出一少年。
楚休朝里观望。小院不大,可谓一目了然。再瞧少年装扮有武风且佩剑,只能是士而非仆。
所以楚休喜道:“怎得陶家俊士亲迎?”
开门者确是陶祝。他让出路迎楚休进去,说道:“祝贫寒,居所无仆无婢,只能自为也。”
进到院里,就看见桌上摆了两本书,一本开展一本放在旁,同时有针织用品。楚休一看便晓得陶祝刚刚是一边看书一边做针线活。
这可实是稀奇。陶家虽不显贵,但陶家子弟只要不犯错最低也能为士级。士级虽然位低但也是贵族,贵族不理常家事,像织衣补物的事情都是下人做的。
特别是陶祝家里为姓氏之长,富裕是少不了的。按世情,约十亩地可以让一家四口年年衣食无忧。陶祝身为三子,既已独居就该分家,少说也该分有百亩以上的田地,收养几个下人是完全足够的。
陶祝也晓得人心,见楚休盯着桌上的东西便开口解释:“父母稍怪祝离家,以未加冠为由,尚未行分家,只每月供钱数千,欲逼我返家。祝多远游,少事父母,而父母仍爱祝,是祝不愿身处家庭琐事之中,故而离孝。”
“楚山君还未用饭吧?”陶祝对楚休的拜访似乎并不惊奇,“稍后会有家里仆人送饭来,我昨日已嘱咐过,今天要送两人食,且要有三牲肉。”
“昨日?”楚休反而奇了,怪问道。
“君勿怪,昨夜祝心有所感,临意起卦,遂知君事。一切早有定数,君必为王,不须担忧。”
“我必为王?”楚休见陶祝说得奇异,心底已相信陶祝确有能耐,可还是想要试试陶祝究竟知道多少事,“君不知我如今情况吗?性命已将不保,谈什么为王为国。”
陶祝有心开解楚休,开口道:“君所遇道人乃今王之祖。其修仙后已为方外之人,露面并非是要阻君覆其国。”
“他实是要让君知晓世间仍有位于王上者,意为使君爱民。可惜君言语无状,直言兴兵只为私欲,所以他才施法。君身上法咒并非不可解,只要君心中升起爱民为国的想法,法术自解。”
楚休本来彷徨的心顿时安静少许,原来是有解法的。他转念又想,陶祝既然有能力算到此事,或者也能解开此法。
陶祝闻得请求轻笑:“定数难改。我确有其能,但君如昨夜立即寻我,祝能保下君寿命十之八九。而今一夜过去,就算我强行解开这法术,君寿命也去之八九。我算之,恐怕余不下三年。君若仍要祝解咒,祝自然愿意。可君真的想好了吗。”
“要听闻,祝一直说天数已定,君必为王!”
楚休霎时哑然。陶祝话里意思很明显,现在解咒就只能活三年。而不解咒后面肯定会有解开的时候,所谓“必为王”也是要考虑的。
然而,不解咒就只余九日寿命,真像一支迫近心脏的箭矢,痕迹明显,死期已然在目。
这是一场赌局,押上的就是楚休拥有的一切。楚休在权衡要不要相信陶祝。
他心思杂乱,随手拿起桌上未展开的那本书。同时,陶祝眼里笑意明显。楚休看到,心里思虑闪过。
陶祝爱读书,一边做手工活一边还展开一本书瞧着。可这里并非书房而是院中,陶祝就算爱看书也不该拿着两本书出来,毕竟他只看一本即可。
这本书不是陶祝要看的,当是打算给我看的了。楚休心里得出结论。
楚休未及观看,合上书掌观书名,心里已决定细研此书,要看看陶祝到底何意。
此书封面为白,黑字楷书写就书名《张龙平魔记》。书开言即交代:张龙非姓张,亦非龙,实为魔也。
只看这一句,楚休就摸不清头脑。他问道:“什么叫张龙不姓张,他不姓张又为什么叫做张龙?”
“还有这个,书名是张龙平魔,偏偏第一句里就说张龙是魔,他杀他自己吗?”
“你哪里弄来的怪书,简直胡言乱语。”
陶祝早有预料,温声回道:“祝,常常做梦。”
“有时候,是噩梦。我躺在一汪黑水里,画面一转,四周就全变为了红色,鲜红色,那全是血。”
“还有时候,是好梦。祝梦到自己在一个从未去过的国家经历一场从未听闻过的考试,最后登堂入相,执掌权力。”
“但更多的,我的梦里根本没有我的存在。那些梦都是不连贯的,都是破碎的。我尝试整理,慢慢发现它们可能是三个人或者四个人的故事,后来又发现里面有一个男人不是人,他应该是一条白龙。”
“祝十岁以前是不做梦的。后来好梦、噩梦掺半。再后来,全是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我觉得,他们几个人的故事不是发生在我的脑子里,这绝对是在现实里发生过的、极其重要且隐秘的事情!”
“为了避免忘记,我曾经每天醒来就把梦里的故事记下来。又为了保密,我将所有手稿烧点,将故事写成了这本书。”
说着,陶祝用手指节敲了敲石桌面,示意楚休:“你翻到倒数第三页。”
楚休依言翻开书。陶祝继续说道:“记得四百年前柳州那场席卷三国的兵灾吗,那领头的捕蛇王不就声称观龙蛇之争,得龙角为剑吗?”
柳州是靠近海边的州,当年那场起兵号言“龙气尽,蛟为王”,领头人是个进山捕蛇的贱民,却得到一众国民、贵族的支持,发起的战乱差点推翻东颜国,还分兵闯入左亭国、出石国,大有灭三国成大统的迹象。
其中捕蛇王威猛无比,手持一把黑龙剑可以号令风雨,攻无不克,战无不胜。只是后来捕蛇王突然消失,那把黑龙剑也不知踪迹,同时那场叛乱也被平息了。
这段故事是记在正史里的,可没几个人拿它当正史对待。没办法,故事实在太夸张了,楚休也不信有人可以呼风唤雨来打仗。
然而按陶祝这本书记录的,就有些不对劲了。
“及三月,猴生报有蛟龙行江。张龙奔至河,斩其角,剔其骨,又去其一爪。追之向北,遇风雨阻回,而遗落诸物为人盗走。”
“一月行春至衡野,有人祭坛骂天。张龙寻声去,其人手持黑蛟剑,夺剑归。”
巧合的是,张龙在衡城附近找到偷走蛟龙残躯的盗贼,而捕蛇王也是在率军围打衡城时失踪的。
两件事很容易联想到一起,即捕蛇王见到了张龙斩蛟,偷走了蛟龙的角,声称是龙角,并借龙角的力量呼风唤雨、攻城拔寨。
“捕蛇王说谎了,他拿的不是龙角,他拿到的是蛟角。”楚休思量后说道,“捕蛇王是张龙杀的,或者说是张龙代表的那几人里的其中一个杀的?”
“不是,捕蛇王是二月死的。还有,张龙只拿到了角,还有蛟骨、蛟爪呢?”陶祝见楚休似乎已经偏于相信自己,开心地解释了一下。
不过陶祝并不想纠缠在四百年前的往事里,他紧接着说:“故事里的黑蛟可没死。有言是蛇过山而入水为蛟,蛟越桥而生独角为虬,虬游海而长鳞为蟠龙。”
“蛟已经得授天灵,生有四肢。但它还需要行江来积蓄力量,从而进化成头生独角的虬,这样才能入海,最后长出龙鳞成为龙。”
“故事里的黑蛟显然修为已深,头已长蛟,可能它在左亭、出石、东颜三国盘游一段时间就会真正变为虬,之后他就会由东颜南边出海了。”
“化虬的关键就是它那独角,捕蛇王就是被黑蛟杀的。还有蛟骨、蛟爪都是黑蛟拿去的,它根本没有往北跑,它还在三国里盘游着。”
“只是可惜,它的角被张龙取走了。它只能重新开始。”
“四百年过去,它很快就要再次化虬了。”
“黑蛟身长百丈,积蓄百年之力行江入海。一旦让它入海,将会引起江河倒流、海滨绝地,三国一半的地方都会被海水洗过,这些地方的生灵能活下来的十不有一!”
陶祝说得越来越激动,他仿佛真的见到了生灵涂炭的景象。楚休则听得有些摸不清头脑:“就算黑蛟身躯巨大,也不至于引起这么大的海浪吧?”
“并不是入海那么简单,你可以理解为一把刀刺入你体内还想挖下一块肉,大海是在拒绝虬龙入海,海浪不过是虬龙化为蟠龙的第一道劫罢了。”
“平常的精怪修行,绝对要避免杀伐。这头黑蛟特意选在东颜国南边出海,就是希望借诸多助力为它减小海浪的劫力。但这代价却是三国几百万的生命。”
“它已非精灵,已经是妖孽了。祝有心除此祸害。本来准备在它路过庄阴河便将他斩杀了。现在祝倒是想请君旁观,愿意提前动手。楚君愿否?”
斩龙!
别说斩不斩了,只要看到那头黑蛟,楚休就会对陶祝说的所有话再无迟疑。
楚休也立即明白陶祝的目的,说来说去,其实只是为了让自己信他罢了。可以想见的,陶祝真正要自己做的事情,在取得自己的信任后就会真正浮现。
…………………
当日有小仆送饭。陶祝没爵位,顶多算个未入仕的士大夫,按规格只能吃三鼎食。
平常陶祝也不至于顿顿奢华到吃三种肉,甚至有时吃的都是素斋。今儿个小仆送饭还一个个纳闷,都十分好奇小老爷的客是什么来历。
陶祝待他们也温和,但并没讲清楚,只提及楚休身贵位尊。
桌上吃喝默默无言。按礼仪,寝食无言。睡觉、吃饭时是不应说话的。只有知交朋友间才会撇开礼仪,楚休两人初见,本来也没太多要说的事,自然依礼行事。
食后近午时,天气正阳,陶祝招呼楚休在客居午休。
楚休心里微急,头次厌烦这些养尊处优的生活习惯。无奈他是求人的,只能侧躺在床上一会儿闭眼、一会儿睁眼消磨时间。
午休后洗净脸面,楚休与陶祝再次会见于庭院。
“楚山君昨夜在寿城,今日在庄城,其间不止千里。”陶祝说的是楚休被道人施法移位的事,“君可知道这是什么法术?”
楚休应答不知。陶祝继续道:“此为移春断形也。”
“据我所知,此法是先在一地立下春木为标,然后行身于外,一念思起便可瞬息回到春木附近。”
“这是一门高法,齐涯道长借用了一根古春木施法,不然以他的道行是用不了这门法术的。”
“陶君认得那道人?”楚休听陶祝话里道出古怪道人的名号,遂有此问。
“上月见过一面。”陶祝道,“他两百年前就已修出朝神游去天外,现正在唐池国为土地神。”
“其实说不清是巧合还是命缘。齐涯道长已经八九十年没回来看看了,这次刚归游半年,就遇见了楚山起盟。”
楚休闻言默然。原来这道人在自己起事前就在国内了,既然前头他都没出来阻止,没道理自己兵临都城时又冒出来阻止。
看来真是自己妄言惹来今日之祸。
随之而来的,陶祝话里话外互相印证,楚休对陶祝的信任越发坚定。
“你说要屠龙,怎么屠?”楚休问道。
甭管信不信陶祝,总之自己身上是被人下了恶咒的,一头的白发虽然已经被特意用发冠扎紧,却又老觉着有看不见的白丝晃来荡去,惹得楚休心底烦厌。
所以,楚休是很想问清楚陶祝的打算的。目前他只知道陶祝打算斩杀那条蛟龙,其他的倒是不好问。
不管如何,先把蛟龙屠了,后事便有揭晓。
陶祝品了一口凉汤,缓口气道:“本来是打算等它半月后行经城外时画阵先困几日,待其力尽再杀,如今时间急迫,我们堵到它面前直杀了就是。”
“半月?”楚休惊了一声。
按前所言,岂不是这头黑蛟就要出海了?
“呵呵,所以说这黑蛟聪明啊。”陶祝轻笑道,“它选的这地方没什么高修,且灵气稀薄,连土地神都只有一两个,压根碍不了它。”
“几百年前它是倒霉恰好遇见了张樗和白龙,不然它早出海了,这海滨三国可能也早就没了。”
闻言,楚休先是细细瞥了陶祝一眼,暗道黑蛟这回又遇到了你,真不知它到时候又会是什么表情。
而后他又记下陶祝话里提及的张樗,显然张樗就是所谓张龙的原型之一了,只是不晓得那个魔是不是张樗。
“闭眼。”陶祝碗里的肉汤喝完,又提壶吞了一杯清水漱口。
看这样子,陶祝已经做好准备了。楚休没张口,只依言闭上眼睛。
“少思莫动,一切等我知会。”陶祝叮嘱一句,而后一指点在楚休腹下。
“移——春!”
陶祝的声音仿佛被风劈散了一样,落进耳里有些不清楚。
同时,耳旁吹着风声,身上却又一点被吹拂的感觉都没有。
最重要的是,楚休能感觉到座下的垫子消失了,反而觉得屁股毛刺刺的。
“是刚才说的那门法术吗?”楚休想起陶祝特意为他讲解过的移春断形之法,心里安定了一些。
这门法术要立下春木为标。楚休回忆着,并没在陶祝的院子里寻找到可以称为春木的物件。
他是把春木藏起来了,还是说这门法术他可以不用春木就直接施展?
过去约十息,楚休感知肚子一轻,痒痒的感觉涌上心头。
说来奇怪,楚休平常被人碰到肚脐附近立刻就会忍不住发笑,这次被陶祝指了这么久竟然一点感觉都没有。反倒是陶祝拿开手后那种痒痒的感觉才冒出来。
“到地方了。”
楚休试探着微眯眼睛,入目是波澜不定的草原。
见此,楚休便意识到屁股的刺挠感是来自于哪里了。他连忙站起身,身为男子,实在不习惯那地方有东西抵着。
陶祝静静跪坐着,目光凝视在不远处的河道。
那条河看起来水不算深,应该也就一丈以内,宽约七丈。
正午艳阳立在当空,以楚休的角度看去,正是一笔直添上一点,有简素感。
“你离远点,那东西快来了。”
陶祝说着伸手在周身扯下七八根青草,随手用劲一甩分别落在河道两岸。
“这是哪国境内?”楚休看此地风景陌生,问道。
“叶烈国!速走!”陶祝响声应答,催促楚休离开。
楚休看出事情急迫,忙奔跑远离。
边跑他还忍不住回头看,心里也惊开了花。叶烈国他可太熟,那是他一族的宗主。
楚山楚族,原本是叶姓楚氏,百余年前才迁到东颜国,甚至叶烈国国内还留了一脉楚氏呢。
叶烈国也不算特别远,与东颜国只隔了左亭与出石两国。而叶烈的王族就是楚氏的宗主,也即叶姓。
楚山一脉也只是在楚休父辈时才自立为宗主,叶姓族谱里关于楚氏分支的记录就是到楚休这辈才结束。
为这事,楚休五六岁时跟着父亲一起去过叶烈国的。当时就听说叶烈的西边是一片大草原,可惜没能去看看。
现在倒是看见了,也算是圆了遗憾。毕竟东颜三国是没有大草原的。
跑了有两百多步,楚休回头时发觉那条河观感不一样了。
河水在阳光铺射下是呈金黄色的,现在却时不时闪过一抹又一抹银色。
楚休不自觉停下脚步仔细观察,很快他就知道原因。
那是一排排的鱼!
像是受到惊讶,鱼儿都摆动着鱼尾使劲游着,甚至有很多的鱼被挤到了河面上。渐渐的,银光成片的闪在河面,也有各种鱼类从水里跳到了岸上。
楚休有点怪异的想法,他不知道那是好奇还是兴奋,总之他不跑了。
“吟——鸣!”
特别响亮的一道叫声从河底传上来。原本百里不见云的大草原,毫无来由地在河道上空聚集起浓厚的黑云。
喧嚣的风儿吹打,满地的青草都弯腰左右扑打。楚休清晰地感知空气变得湿润了。
他瞅着上空的乌云,直怀疑下一秒就会下起倾盆大雨。
“定!”静坐的陶祝两手在胸前摆来捏去,印诀不断。
河岸,有几道金光扑闪不休。楚休瞧过去,发现是七把通体金光的环首刀。
隔了一秒,又有一道青光在绿莹莹的草地里展现出来。这青光一现便显出不凡,它是一把通体青绿的王道剑,立在主位,不断有青气从它剑柄里喷涌而出,青气接入环首刀,一道阵法建成压在河面上。
“叱——叱!”
河底下有黑影摆动,将河水搅得起起伏伏,两岸被溅出的水条寖湿很大一片。
那黑影要往前就会被一片金网拦住,它撞了几下又想游出水面,恰好身子碰到青气形成的十几条法线。
“嗷!!!”
惨叫声传来,黑蛟似乎受伤了。
这大抵是让它怒了。只见它头身扎在水里,灵活的尾把伸出来扫来扫去,不一会真被它扫掉两把金色环首刀。
黑蛟趁机从阵法漏洞里钻出来。楚休这才得以看见黑蛟的全部面目。
便见它头顶独角,角的底部可以看到有一圈角质,像是前番断角留下的痕迹。黑蛟通体玄亮,裹有类似蛇莽的皮甲,一片一片的多边形硬壳组成它的外皮。
黑蛟的身子没达到陶祝所说的大小,看起来长约十丈,身宽约一丈而已。其腹下长有四肢,爪有三指,全是黑黝黝的,看起来瘆人不已。
“就是你!”黑蛟出摆脱剑阵后并未遁去,它扫了身上毫无灵气波动的楚休一眼,立时将目标锁定在陶祝身上,挥爪攻下。
陶祝也不怕,两手又是一阵掐诀行印,他的身子竟然保持静坐的姿态飞了起来。
他飞行的速度比黑蛟要快上几分,不断绕着黑蛟飞舞,其间印诀不断,口里还喝道:“天道好生,妖孽还不回头!”
“庄名山!你是庄名山!”黑蛟本来挣扎不断,一直想抓住陶祝,突然吼了一声摆尾想逃。
“百河化梦,剑生!”
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河水随着这句招引又动荡起来。一把把由水构成的透明秀剑飞天阵立。
“梦剑!诛邪!”
水剑不断产生又不断轰打在黑蛟身上,每受一次打击黑蛟便变小一点儿。不到一盏茶功夫,黑蛟已变为几尺长的山蛇大小,它头顶的黑角看起来袖珍精致了许多。
再加上它腹下四爪,看起来更像是大了几号的壁虎。
“就算你是庄名山门徒,我也定要你死!”黑蛟放出狠话,张口吟叫,天上弥漫十里的黑云终于将收不住的雨水倒了下来。
不知怎的,大量的雨水向黑蛟汇聚,它像是在拼力冲破什么禁制,身上金光闪个不停。
终于一声龙吟布空,黑蛟终于露出了本来面目。
楚休终于见到了陶祝口中的百丈蛟龙了。原本黑蛟还离楚休很远,突然之间楚休就处于黑蛟腹下了,黑蛟前边右爪就张在楚休头顶,黑漆漆的爪尖如同利器悬挂在楚休顶上两丈的位置。
陶祝见黑蛟似乎要开始拼命,也用河水凝聚出一把青色剑柄、蓝色剑身的宝剑与之小心对峙。
“吟——鸣!!”
龙吟声将空中的雨滴全部打飞,也带起一阵阵狂风。
黑蛟扭身,龙尾摆向陶祝,看其风声呼呼,劲道肯定不小。陶祝不敢轻易与之比力,遂极快地掐诀张开一道蓝色圆半圆罩将自身护住。
“它要逃!”陶祝正在防御可能看不清楚,但楚休在一旁只看到黑蛟扭身摆尾后没有归正身躯,反而顺势往来时的方向游去了。
陶祝听到楚休的提醒,连忙撤去防护罩,果然见到正在空中傲游急逃的黑蛟。
他用力把手里宝剑甩出,划去一道蓝色月牙劈在黑蛟身上,宝剑也刺在了黑蛟背上。
陶祝手里又开始掐诀,同时大喊:“孽障休走!”
空中的陶祝消失不见,远处传来黑蛟惊呼:“怎么可能!”
黑蛟与陶祝拼杀间越来越远,只留下楚休半趴在地上喃喃道:“移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