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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人随着公公走出慈宁宫，约半盏茶的功夫，顾轻尘望着眼前的景象呆怔，三层汉白玉台阶之上，三万块金砖墁地，开阔得令人心悸，整座皇城如鎏金的沙盘在脚下铺展。

顾轻尘不由感叹，这就是琅城的宫殿。

金瓦朱墙之下汉白玉丹砌成的御道像一柄出鞘的宝剑，笔直地劈开层层叠叠的殿宇楼阁。隐约浮动着鎏金宝顶的轮廓，宛如巨兽蜷伏的背脊，琉璃瓦上凝结的露珠折射出细碎的彩光，仿佛天神随手撒落的碎琼乱玉。

“一入宫门深似海，那金砖裹着的皇城，可是吃人的地方，姑娘以后可别进去，进去了就出不来。”孙妈妈的话犹在耳畔。

“金子铺的砖，这么富有什么吃的没用，为什么还吃人？”听的小小的顾轻尘很是疑惑。

“哎哟，我的二小姐耶！那砖是铺给宫里的皇上走的，可不是人人都能走，”孙妈妈叹息道：“不是人吃，是那仗高的宫墙吃了。如花似的姑娘进去了就再也回不了家，见不得亲人。”孙妈妈摇头说着，眼神里都是悲伤。

“妈妈有亲人被吃嘛？”顾轻尘问道。

“您娘年轻的时候差点被吃了，为逃离那深宫，可是丧失了半条命……”说到这里孙妈妈有些悲戚。

“姨娘，去过皇宫？”顾轻尘好奇的问道，“是为了逃离才失明的嘛？”

孙妈妈却顿住了，随即意识到什么，含糊的说道：“姨娘……未出阁前参加选秀，进了皇宫。”

“什么是选秀？”顾轻尘托着下巴问。

“选秀，就是每四年要为宫里添新人。一般是宫里的娘娘操办，琅国但凡十二至十七岁的适龄女子都可报名……”

孙妈妈耐心的告诉顾轻尘什么是选秀：“你娘……姨娘做秀女的时候见了宫里娘娘们吃人的手段，吓的晕过去了，然后一病不起，被送出了宫。”

顾轻尘似懂非懂的点点头，庆幸姨娘躲过一劫。

“王妃。”公公的声音将顾轻尘的思绪拉回，“王妃，软轿来了，上轿吧。”

顾轻尘才发现自己神游太久，软轿早已等候，刘氏也疑惑的看着她，顾轻尘微微一笑，谢过公公上了软轿。

快到宫门口下轿，远远看见慕无尘挺拔的身形立在阳光下。

“王爷～”刘氏先顾轻尘一步，冲到慕无尘身前，扑进他的怀里，娇美的声音说道：“王爷，妾身终于见到您了，您昨日睡得可好？都怪妾身没能服侍好王爷，今日殿上，太皇太后已经训斥过妾身了，妾身，妾身愧对王爷的厚爱。”说着就拿帕子擦着眼角的泪。

顾轻尘倒是第一次见这场面，一时佩服刘氏的嘴跟吐珠子似的能说，一时又感叹美人落泪的确美，怪到孙妈妈说，但凡在男人面前能撒娇的娘子，定是受宠的那个。

这我见犹怜，顾轻尘都想抱着安抚了，何况……顾轻尘抬眼看慕无尘的表情。

面对刘氏的娇嗔，慕无尘确实比平日里温和些，只是倒不见怜香惜玉，“扶你们主子上车。”顾轻尘看见慕无尘不动声色的将刘氏推向她的丫鬟。

“王爷……”刘氏还待拉着慕无尘，展侍卫不动声色的隔开二人，说道：“刘侧妃，王爷军中还有要事，属下先送刘侧妃上车吧。”

刘氏的手悬在半空，见慕无尘没看她，见好就收，扶着丫鬟出了宫门。

“可看够了？”慕无尘突然问道。

顾轻尘心里一颤，被发现了，很明显嘛？

“既然王爷军中有要事，妾身就与刘侧妃同乘吧。”顾轻尘屈膝行礼。

“无妨，本王先送王妃一段路。”说完转身走了。

马车内，如来时一般安静。

“听说王妃控诉本王见物思迁？”慕无尘开口。

顾轻尘被这突然开口吓到，抬头，见慕无尘在闭目养神，心里稍缓和。

“是触景生情。太皇太后担心王爷，妾身随口说的，为让太皇太后少些担忧。况且……那不是控诉。”顾轻尘回答。

慕无尘睁开了眼，看到她鼓着腮帮子，想是心里有气。

“母后一向疼爱晚辈，只我让她更操心些，因此会说的多了，你莫放心上。”慕无尘说道。

听到这话，顾轻尘疑惑，不知这突如其来的话是何意，难道刚刚刘氏的哭诉他听进去了？可是，不应该是安慰刘氏嘛？

“母后……太皇太后很好，王爷放心。”顾轻尘想说些什么，却又觉得才刚认识，不宜过多交谈。

慕无尘却盯着她看，不知道在想什么。

“王爷，到了。”外面侍卫来报。

“本王要去西交大营，王妃自行回府。”慕无尘说完下车，顾轻尘看到他上了一匹黑色的骏马，扬长而去。

顾轻尘靠在车厢上，慕无尘一走，瞬间觉得车厢宽敞多了。

歇了会儿，顾轻尘看着慕无尘坐过的地方，眼珠转了转，悄悄挪了过去。

嗯，这个位置果然舒服，怪不得慕无尘能闭目养神。

顾轻尘学着慕无尘的样子，闭上眼睛，让自己放松下来，任由身子随着车身微微摆动。

——

三日后是回门的时间。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床榻上，顾轻尘缓缓睁开眼，盯着围帐顶部发了会儿呆，春兰说，慕无尘昨日在军营处理军务，彻夜未回府。

“王妃，该起身了。”春兰轻声唤道，手中捧着今日回门要穿的衣裙。

顾轻尘点点头，起身梳洗。镜中的女子眉目如画，却少了几分新妇该有的娇羞。她换上绛红色的回门礼服，发间簪着太皇太后赐的玉簪，端庄中透着一丝清冷。

“王爷可回来了？”她随口问道。

春兰摇头：“展侍卫方才来传话，说王爷军务繁忙，今日无法陪王妃回门，让王妃自行回府，晚些时候他会去接您。”

顾轻尘轻表示知道了，然后径自用了早膳，又问道：“回门礼可准备好了？”

“回王妃，都是郑嬷嬷与王府的管事准备着，冬梅秋菊点的数，应当是没问题。”春兰一一答道。

嗯嗯，顾轻尘点头，看这春兰还挺懂她的。有顾镶翎派来的这些人，回门的事情倒不用她操办，她只要人去就行。

马车缓缓驶向顾府，顾府门前，管家早已候着，见她独自下车，眼中闪过一丝诧异，随即堆起笑容迎上前：“二小姐回来了！老爷和夫人都在正堂等着呢。”

顾轻尘微微颔首，随他进了府。一路上，下人们纷纷行礼，眼神却在她身后搜寻，似在疑惑为何不见摄政王的身影。

正堂内，顾致远与金氏端坐上首，顾镶筱和顾镶云分坐两侧，顾镶忧在最后面。

“女儿给父亲，母亲请安。”顾轻上前行礼。

相爷颔首，相夫人点头：“回来就好，坐吧。”

顾轻尘落座，身后郑嬷嬷带着四个丫鬟行礼。

“老奴郑氏恭请相爷相夫人金安。”说完俯地行了个大礼。

相夫人忙示意身边的嬷嬷扶起：“郑嬷嬷快请起，您是娘娘跟前的红人，可当不得这大礼。”相夫人身边的一等婆子孔嬷嬷忙扶起她说道。

“相爷夫人是娘娘的父亲母亲，老奴就是再有脸，也是个奴才，给相爷夫人的礼自是不能少。”郑嬷嬷接着孔嬷嬷的手起身。

“郑嬷嬷谦虚了，在这里，嬷嬷就当回自己家。”相夫人说道。

“夫人厚爱，老奴定当尽心。今日王妃回门礼，乃老奴大清早与王府的王管事挑选好的，这是礼单，请相爷夫人过目。”

礼单呈上，相爷相夫人看了都很满意：“有劳郑嬷嬷了，赏。”

“谢相爷相夫人。”领了赏郑嬷嬷等人退下。

“皇后舍得把郑嬷嬷给你管家，可见用心，你回头记得进宫答谢皇后。”相爷对着轻尘说道。

“是”轻尘点头应和。

“王爷可会过来？”相爷继续问。

“侍卫说，王爷军中还有要事处理，今日不能前来。”

“什么要事能比女子回门重要？二姐姐，莫不是你惹王爷不高兴，故意冷落你吧？”顾镶筱急切的开口。

顾轻尘抬眸，淡淡扫了她一眼，这顾镶筱从进门她就注意到了，一直看着她身后，像是在期待什么，她抿唇微笑：“三妹妹说笑了。王爷身为一国摄政王，怎会如此儿女情长，自然是政事为重。”

“可你好歹是皇后的妹妹，这里又是左相府，若不是你惹的王爷不高兴，王爷会在今日这么重要的日子不给你脸面！”顾镶筱说着有些气愤

顾镶筱还要说什么，顾致远打断了她：“行了！姑娘家这般仪态，成何体统！”

顾镶筱才觉刚刚失态，忙行礼：“父亲教训的是，女儿知错了。”

“哼。”相爷捋着胡须，“不来就不来吧，摄政王昨日已向皇上请罪今日来不了，本相还有要事，先走了。”

众人起身行礼。

“既然回来了，就去看看你姨娘吧。”顾致远走到轻尘身边，停下说道。

“是。”

——

偏院的小屋内，孙茹月静静地坐在窗前，手中摩挲着一块绣了一半的帕子。听到脚步声，她微微侧头：“是谁？”

顾轻尘站在门口，看着姨娘消瘦的背影，喉头一哽：“姨娘，是我。”

孙茹月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淡淡道：“来了。”

“嗯。”顾轻尘走到她身旁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姨娘近日可好？”

孙茹月抽回手，继续绣着帕子：“我好着，不用你挂念。”

顾轻尘无奈，多年了姨娘对她一直淡淡的，她们之间不似其他母女那般亲近：“姨娘，女儿嫁人了。”

孙茹月冷笑一声：“顾致远把你嫁给谁了？”

“是个王爷。”

“哦？王爷？他倒是大方，不怕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孙茹月继续冷笑。

顾轻尘不明白她这话何意，道：“姨娘，没有什么要交待女儿的嘛？”

她停下手中的针线，空洞的眼神望向虚空，“孙妈妈这些年交待你的够多了，有她在你还需要我吗？”

顾轻尘汗颜，不知何时起，姨娘说话时常讥讽孙妈妈。孙妈妈是府里唯一对她们母女好的人，这十七年来，把她们照顾的比亲生女儿都细致，若不是有孙妈妈的教诲，顾轻尘在这府里就是个只会烧火的丫头。

“听说女儿出嫁，做母亲的都会跟女儿说些私房话……”顾轻尘不死心，继续说着。

孙茹月叹了口气，语气软了几分：“罢了，既然嫁了，就好好活着。别学我，一辈子困在这牢笼里。”

顾轻尘眼眶微热，轻轻抱住她：“姨娘，我会常回来看您的。”

孙茹月身子一僵，终究没有推开她。

从姨娘处出来，顾轻尘看到远远等在老槐树下的孙妈妈，看见那朴实而又单薄的身影，顾轻尘忍不住红了眼眶。

“小姐！”孙妈妈早已红着眼眶，一把拉住她的手上下打量，“瘦了！王府的饭菜不合胃口吗？”

顾轻尘摇头，笑道：“孙妈妈，我才去三日，哪能就瘦了？”

孙妈妈抹了抹眼角，拉着她坐到一旁的石头上：“快跟老婆子说说，王爷待你可好？府里下人有没有欺负你？”

顾轻尘心中一暖，轻声道：“王爷待我很好，下人也恭敬。孙妈妈别担心。”

孙妈妈拍拍她的手：“那就好，那就好。”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布包，“这是老婆子攒的银子，你拿去打点下人，别让人小瞧了去。”

顾轻尘推拒不过，只得收下。

“妈妈，我进宫了，进了你说的会吃人的宫殿，我走进去，又走出来了。”顾轻尘说道。

“小姐……见着宫里的娘娘了？”

“嗯，见到太皇太后，还有太后。”

“太皇太后……见着你说了什么？”孙妈妈犹豫片刻，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声音问道。

“太皇太后说我长的标致。”顾轻尘得意的笑着，“还是，我像一位故人。”说到这里顾轻尘仔细看着孙妈妈。

果然，孙妈妈听到后脸色微变，转瞬即逝，快的顾轻尘以为看错了。

“听闻太皇太后是个慈善之人，疼惜晚辈，说你像她的故人，那定是对你满意了。”孙妈妈欣慰的说道。

太皇太后疼惜晚辈，今早她才听过这句话，慕无尘说的。

慕无尘与太皇太后是母子，他皇室中人，说太皇太后疼惜晚辈不错。孙妈妈是如何知道的？

想起孙妈妈给的半块玉珏与宫嬷嬷给的半块合在一起正好是一块。

宫嬷嬷也说她像一位故人，宫嬷嬷是太皇太后的人，她们说的故人是同一个嘛？

孙妈妈与那位故人又是什么关系？

顾轻尘头痛，没想到一场婚事，竟扯出这么多问题，她从未想过孙妈妈会有秘密。仔细想来，一个厨娘，识文断字，还知道宫里的事，这本身就不简单。

那么姨娘呢？姨娘与这些事情是否有干系？顾轻尘好多问题，她最想问孙妈妈玉珏的事，可是，轻尘知道，还不是时候。

两人又说了些体己话，春兰来催，她才依依不舍地告别。

走出顾府，夕阳已西沉。顾轻尘回头望了一眼这座生活了十七年的府邸，心中五味杂陈。

她有太多的疑惑需要解开。

回府的马车上，春兰轻声地问道：“王妃，可是累着了？”

顾轻尘闭目养神，淡淡道：“是累着了，我歇会儿。”

春兰给轻尘披了件毛毡，道：“离王府还有一段路，王妃歇息吧”。

马车外，暮色四合，仿佛预示着她未来的路，也将是一片混沌不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