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觅长生

　　上了二楼，又穿过一个走廊，又下了一段楼梯，再之后又东拐西拐，大概走了半刻钟，终于来到一个小院子。

此间倏然寂静，再无赌坊的喧嚣嘈杂。

引路的小厮推开一扇兰草雕饰的紫檀木门，鼻中先嗅到一缕清冷的香。里间光线昏蒙，明暗交织的恰到好处。

四壁悬着素纱，纱上疏疏落落绣着几枝墨兰。正中一道云母屏风，半透明的屏面上流转着珍珠光泽，隐约映出屏后一道窈窕身影正斜倚在湘妃竹榻上。

“劳烦岳爷纡尊降贵，移驾寒舍。奴家略有不适，未克亲迎，实为失礼。素昧平生，遽尔相邀，唐突之至，伏惟见谅。”

屏风后传来一声轻语，如山涧清泉，泠泠中带着三分倦意。那人搁下了书卷，腕间羊脂玉镯与竹榻轻轻一碰，发出清越的声响。

林峰本不想来，他害怕。

这么一个压根不讲理的地方，喊他离开众人的视线，直接把他剁成包子，都没人替他报官喊冤。

更何况在这世道，报官也没啥弔用的似乎。

别说什么奇遇、艳遇。那都是功力大成的主角待遇。

然而一个弱鸡，一个菜包，就有一堆美女哭着喊着让你抱？

哦，刚才还真有一个。不过是盯上他赢最后一局的机会。也不知道那个外表呆萌的小娘子有没有进入下一轮。

没错，他被四个彪形大汉非常礼貌的邀请离开座位。那个小娘皮就自告奋勇的“为夫婿争光”。

林峰刚才还有点愤气，因为不由自主，被别人掌控的滋味很不好。

但听闻屏风后的声音，心情顿时就开朗了。虽然不知道是美女还是丑八怪，但对方客气总比一上来就抽自己鞭子强。

“不知坊主有何见教？”

“见教二字不敢当。只是连闯六关，岳爷似乎用的非一般手段，不知妾身是否猜中？”

她是不是在故意诈我？不过，既然只喊我一人过来，多半有了真凭实据。

刚才赌坊里，林峰还是和老头子神魂沟通，给他讲了大致情况。

老头子倒也爽利，直接告诉他用千机瞳术和玄玉算盘，这些都是在他随身携带的百宝匣里。都是之前继承的老头子遗产。

林峰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这么快被人拆穿。

“在下……小生……晚辈，那个不知道坊主在说些什么？”

屏风后的人轻轻一笑，笑声便似银匙轻碰瓷碗，却偏在末尾含住半分慵懒，颤巍巍的勾着人耳朵。

“岳爷未免轻看了如意赌坊的名头。岳爷不是本地人，是刚到徽州的，然后就马不停蹄来了如意赌坊。估摸岳爷是要找赌坊的包打听。”

“而且，岳爷所雇的马车来自魏县。据说此前天工门的胡不归在那里暂住。前几天，魏县发生了一些事情，不知岳爷还是否记得？”

好家伙。被摸到老底儿了。

“嗯，还没请教坊主……额，姑娘芳姓大名？”

“奴家苏姓，小字恐污清听。”

“苏坊主是准备罚没我的钱财？还是将我列入赌坊黑名单，终身不许踏入半步？”

“岳爷取笑了。赌坊哪有拒人的道理。只是奴家有些话，不知是否当讲？”

“现在武林都在找寻天工门胡不归的踪迹。而你若与天工门有些瓜葛，必被叵测之徒盯上。看岳爷似乎没有什么功夫底子，一旦落入奸人手里，真是不敢想象。”

林峰沉默数息，“如此说来，坊主应是好人，没给我上个刑什么的。我可真是感激不尽。”

“奴家如此诚心相敬，岳爷何故见责。”屏风后的人身姿微微前倾，弧度优雅而迷人。“实不相瞒，此番邀请岳爷前来，是有事相商。一旦事成，皆得其利，还望岳爷不要误会。”

“哦？”

“想必岳爷应该知道，‘一家化三宗，三宗生九脉’的典故？”

微微尴尬。林峰笑了笑，“这与咱们要商量的事情有关联么？”小娘子，别总想转移话题。

“有一些。当年钜家内部分歧，后来几位大宗师分别自立。而后又几番衍化，形成了当今机关和锻器的几大流派。看样子，岳爷似乎并不知情？”屏风后的人，语气中有些失望之意。

老头子没讲啊，我怎么会知道。毕竟自己也是莫名其妙的与老头子就认识了，对方也不可能随意交底。

“近几年，如意赌坊通过九连环，招揽了一些破解机关的高手。都是当年钜家的后代。”

“看来坊主所图非小。”

“可惜，每次都破解不了岛上的难题。”

“什么难题？”

“岳爷看来真是……装糊涂的高手呢。”屏风后轻轻一笑，“每年此时，都要去月影岛寻找长生之钥，岳爷不会连这都不知晓吧？”

“长生之药？”

“数年前，月影岛还叫蝙蝠岛的时候，还无人敢上岛一探。蝙蝠公子死后，每年此时都是上岛的最佳时节。”

“那现在岛主是谁？”

“无主之岛。”

“我明白了。你们把我当成是天工门的传人，希望我能帮你们破解岛上的机关什么的，然后能找到长生的东西，当然这个东西肯定归你们如意赌坊了。那我能有什么好处呢？”

“若岳爷愿意，可以加入赌坊，成为长老，地位尊贵，随意花销，且无须劳神劳力。若岳爷无意，可以让赌坊帮你办三件事。”

“那我想当皇帝也可以么？”

“岳爷说笑了。”

“那长生不老呢？”

“找到长生之钥，若再能齐聚钜家遗落的其他宝物，方可破解长生之道，破解之人也只能是钜家传人。岳爷又有何担心。”

“其实，我不是你们……这个国家的人。”林峰看着身旁一直垂目侍立的两个小厮，不知这两个柔柔弱弱的小女子会不会突然一个大招把自己毙在当地。

“嗯？”屏风后的人明显大吃一惊。

“我是……我其实是从海外来的。没错，我认识胡不归和他的师侄，但并非常熟。他只是让我前来与包打听接头，并赠了我一些小玩意当做酬金。”

“但我不想掺和太多这里的事。来了这些时日，我一直看到这里的人，想打架就打架，想杀人就杀人。毫无顾忌。”

“我认识的简之丘，在我还没知道他名字的时候，他就死了。他为了掩护三个人逃命而死的，其中一个里面就有我。”

“我不清楚，我也不明白。到底是多大的仇怨，多大的好处，可以让人对一个素昧平生的人下最狠的手段？”

屏风后的人轻笑了一声，隔着帘子能看到她微微侧了一下头，显得有些俏皮可爱。“想不到岳爷……竟如此悲天悯人。”

“唉。到现在为止，我认识的人不多，胡不归、成之延、简之丘，还有几个要抢东西的，还有就是马车夫，以及坊主您了。”

“你们都想要什么？长生么？真的那么重要？”

屏风后的人微微一叹，“丹炉火冷药烟轻，百载遍寻不死名。人生在世，权、名、利且堪不破，更何况长生？既得长生，就是大自在，大喜乐，摆脱人间束缚。”

“那你可曾想过——若长生换来的是永世为奴，又有何喜乐？”

“活着便是赢了！快乐？若活过千秋万载，自然能寻到！”屏风后的人声音愈发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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