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桃花撞满怀

　　如意赌坊里面的格局，是和别处不同的。

一跨过黑檀木的门槛，林峰就看到一侧站着一个和尚，手持一串佛珠。

看这如意赌坊，真是下心思做生意的，玩都玩的这么风格莫测。

若是站着几个搔首弄姿的美女，难免太艳俗了，再说也比不过青楼花样繁多。

若是站着几个赤着上身的肌肉壮汉，就未免太暴力了，让赌客们担心会不会被强赌强输。

但现在，门口站着一个释家高僧，如果再来一个文人墨客。

进入此间的人，必然不会在意铜臭的得失，而是感悟人生的大起大落，探寻命运的曲折离奇……

“阿弥陀佛，施主请留步。”

“不知大师相唤，有何要事？”真的很奇怪，当年自己最不喜欢古文，现在却可以文绉绉的对答了。林峰颇有些小得意。

“贫僧曾发宏愿，效仿地藏菩萨，专渡欲海沉沦……”

“滚滚滚，臭和尚死一边去！”跑过来一个堂倌，对着林峰满脸堆笑，“这位爷，里面请。这死和尚你不要跟他搭话，他刚赌输了，要诓你钱财。”

“阿弥陀佛，说假话要下阿鼻地狱。”

错愕间，林峰已被拉了进去。里面喧闹已极，有的人更是喊得撕心裂肺。

“爷，您今天来的真是太赶巧了。正赶上一年一次的盛会。”堂倌说完又压低声音，翘出大拇指，“保不齐爷您就是今天的这个。”

赌坊二楼，七十二盏琉璃灯突然熄灭半数。

数十张红木赌桌被伙计们推着轰然合拢，拼成一张巨大的回字台。一个穿着滑稽的大胖子手持黄铜铃铛，在满堂喧嚣中连敲九下，“铛铛铛铛铛铛铛铛铛”

“今夜‘妙手夺春’，九轮定乾坤！老规矩，最后赢者，可向坊主提一个要求，只要是本赌坊能做到的，必将全力以赴达成所愿。”

“若是做不到的，赌坊自罚，送三件珍品！”

“第一件，黄金千两！”

“第二件，花魁娘子！”

“第三件，如意令牌！”

第一件、第二件不消说。

第三件是何物？莫非是如意赌坊的终身贵宾卡？

林峰正要找人问，就听旁人议论开。

“嘿，我要是赢了，我就要当个驸马爷。前两年，淮安城的那个赢家就得偿所愿，娶了庆亲王的郡主！”

“哈哈，你要是赢了，如意赌坊多半让你当长乐公主的驸马！”

“呸，谁娶那个克夫星！我当然要娶舞阳公主！”

“想得美！让缇骑卫听了去，先把你割了，然后送给舞阳当随从侍奉！”

众人七嘴八舌之际，二楼之上又出来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子，身着简单的轻袍，气度洒然。

“众位！稍安勿躁！”开口之人声音有力，颇有威严，让人不自觉地屏息凝神。

“今年赌坊的迎春九连环，不限男女，皆可参与。参与者，每人纳银五百。最大的彩头已经讲过。除此之外，进入第七轮的四人都可获银千两。

林峰大致看了一下场内，大概有赌客四百多人，若是一百人参与，赌坊可收入五万两。按当朝的黄金白银一比一百来换算，赌坊可收入四万两。

对了，还有个花魁和令牌。花魁估计也值万两，令牌也是万两。如此一来，赌坊还是大赚。而且只是一晚就已如此。

它赚这么多想做什么？

正思忖间，那边各堂倌已经在收客人的银两。

每个交了银两的人，都会得到一个碧玉骰子，也就是入场券。骰子上面精雕细刻，也是不菲之物。

交了银两的，和没有交银两的，被赌坊的仆从巧妙隔开。

林峰有些犹疑，他倒是有些心动，若是如意赌坊的主人真是神通广大……就算没法将自己弄回去，自己也可以要求对方保个长久平安。

关键的是，还有很好的理由让老头子报账。

毕竟是他让自己来找包打听的。现在看了外面一圈没有找到，只好进里圈看看了。

但现在有个更大的问题，身边的银子不太够。临行前，成之延给了他三百两，他还在路上花了一些。

一个堂倌走到近前，“这位爷，可是银两不够？没关系，赌坊可以借给您！不管您想要短贷还是长贷，按时归还就行。”

须臾，按完手印签完字，银两的事情顺利解决。

林峰拿着骰子，迈步走到里圈。

看眼前，已有了二百多人。

周遭乱哄哄的，甚是热闹。

他四处打量，不经意间看到不远处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

林峰没敢直接过去，而是兜了半圈，站在侧面。

一眼看去，果真是她！

穿着一袭月白绫罗直裰的书生装，身量纤秀，衣襟袖口皆用银线绣着疏落的兰草纹样。腰间束着一条雨过天青色的丝绦，悬着一枚羊脂玉佩。外头罩着件黛青纱袍，料子极轻薄。

只是虽作男子打扮，可藏在幞头下的青丝太过柔顺，玉白的耳垂上还有个未愈的耳洞，简直就是告诉别人“没错，我就是女扮男装”。

这小女子正是千面阁一伙中，拿炮筒子轰美女蛇的那个小娘。

正瞪大眼睛看着台上。

“应该不会记得我……但万一当时我的英俊面庞被她看到，也是后患无穷。罢了罢了，还是离远点为好。”

又是几声锣响，有人上台先讲解规矩。

原来这“迎春九连环”，既看运气，也凭本事。

比如，第一环【听骰辨香】，在台上立了八面苏绣屏风，八名赌坊里的高手，同时摇动青瓷骰盅。还有乐伎在一旁吹笙弄萧。

最后，在场的人自愿站队，排在任一屏风前。

待屏风撤去，掀开骰盅，只要里面骰子三枚是同一点数，这一队人就晋到下一轮。

当然，赌坊也保证，八个骰盅，至少有三个是同点。

只此一轮，就要淘汰半数。

而后，第二轮【唇齿留痕】，就会按剩下的人数，给每人选择一杯酒的机会。

但有些酒里加了“三日醉”的迷药。

其中只有六十四杯，是正常的酒。

运气好的六十四人，才能进入第三轮【探囊取物】，去用手分辨囊中之物为何。

如此，三十二人可进入第四轮【走马观花】。

一十六人参与第五轮【对镜描眉】。

八人参与第六轮【投壶问路】。

四人参与第七轮【口蜜腹剑】。

二人参与第八轮【双龙夺珠】。

最后一人到了第九轮，还要独自过【解连环】的一关。过去了才算最终赢家。

但如果最后之人没能过关，赌坊也会赏银五千两。

怎么一股团建的味道？林峰暗自腹诽。但周围的人却玩的不亦乐乎。

不知林峰是前几日的霉运走光了，所以今日运气特好，或是其他什么缘故，竟然一路杀到第七轮。这下至少不会亏本了！

剩下其他三人中，有两个江湖豪客，还有位一脸阴鸷的中年男人。

正在堂倌准备开始时，突然一个身影跳上台子。

正是那个女扮男装的小娘。

“且住！”赌坊几个护院赶忙拦住她。

“他呀他呀！”小姑娘满脸的悲愤交加，大大眼睛看起来仍是呆萌呆萌的，不带一点心机的样子。

林峰心里打个突儿。“糟了，被识破了？”

小姑娘忽然又忸怩起来，“他本是和我指腹为婚，结果为了什么花魁，居然跑这里要赌头名。我……我……”说完竟掩着面嘤嘤的哭起来。

“啊？！”

近二十年求一女友而不得，忽然一朝、一晚、一刻之间就成了渣男？

林峰啼笑皆非，小娘子，不知道你有什么诡计，但你这样离谱的撒谎，你是当台下二百多人都是傻子？

不对，你是当这赌坊里四百多个赌鬼都是傻子？还加上坊主、堂倌、护院等等？

看打手们等会怎么把你揪出去，也可能丢出去！

旁边一位豪客伸手拍拍林峰，“兄弟，这就是你不对了。行走江湖，信义当先。指腹为婚，怎能不从呢？更何况，这位小娘子长的也颇为俊俏，想来也不会比那花魁……”

“这位大哥说的极是。”小姑娘放下双手，大大的眼睛弯出小小的弧度，如婉月初现，眼角依稀的泪珠晶莹，整张脸倒比晴雪后的远山还要明媚三分。“所以，我便想夺了这彩头，让他死了这份心。”

说完话，还轻轻的跺了跺小脚。娇憨的完全不像在撒谎。

“没错没错！这位兄弟万万不能做薄幸之人啊。”台下看客都是刚输过的，心情本有沮丧，但看到热闹，又唯恐天下不乱。

闹呢？就是二傻子都能看出这小娘子在演戏，你们看不出来？

林峰一脸的无奈，“好吧，我和你指腹为婚，那你知道我姓甚名谁？”

“你姓岳，叫岳不凡！”

“好，你赢了。不对！你应该是我刚才借钱签字画押时，看到的我的名字！”

小姑娘撅起嘴。“虽然我知道，你因你家道中落而自卑，担心配不上我。但我家人并没有嫌弃你半分。”

噢噢噢噢……台下的人顿时入戏。

“停！”林峰一摆手，“你拿啥什么来证明咱俩有婚约？”

小姑娘咬咬嘴唇。

林峰右手掐出一个兰花指，往外一摊。接着就是仰天大笑。

小姑娘瞪着林峰，楚楚可怜的样子，眼泪似乎都要掉下来。

台下的人却仍是起哄不止。

忽然，小姑娘推开护院，直接到了林峰的身前。

“你，你，你，你要怎样？”林峰双手挡在胸前，身子后仰。

小姑娘一伸手就揪住了他衣襟，不等林峰反应过来，已经把他从座位上拉起来。

林峰没想到离她会如此之近，但见眼前的小娘肌肤玉雪玲珑，一双杏眼澄澈如水，脸泛微红，朱唇轻启，气息似三月枝头初绽的兰蕊，带着清甜的暖意，更添几分娇憨之态。

就在林峰还想开口之际，小姑娘迅疾异常的在他左右脸上各亲了一下。

台下鸦雀无声。

台上目瞪口呆。

一位执事咳了一声。众人仿佛定身咒解脱，纷纷复活。

林峰看着眼前红霞欲滴的小娘子，摇了摇头。“好。你赢了。我是渣男。我和你指腹为婚。现在你想怎样？”

“我……”小姑娘再无刚才一往无前的勇气。“我其实就是让你……”

“现今到了这局面不是太可惜了？”林峰忽然一笑，“不如这样，等我拿了最后的头彩，然后赠给你如何？”

“啊？真的？”小姑娘顿时喜出望外，羞涩之情一扫而空。

就在此时，一个悦耳女音从二楼响起：“公子有如此佳人美眷，真是羡煞旁人。我家坊主见您洒脱，有结交之意。不如公子上楼来一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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