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双魂初契

　　林峰是被后脑的钝痛惊醒的。

某种尖锐的金属锈味在鼻腔里翻涌，喉管里像灌了半斤砂砾。

右眼被凝固的血痂黏住，左眼勉强撑开条缝。

他仰躺在一个土炕之上，倾斜的房梁上垂着蛛网，一只铜钱大的黑蜘蛛正悬在面前。

“别动气海。”浑厚的声音从右侧传来。

林峰转动酸痛的脖颈，看见堵铁塔般的背影。

高大胖穿着件被火药熏黑的锁子甲，此刻正用锉刀打磨机簧。脚边散落着带血的绷带，其中一条浸透了靛蓝色液体。

林峰试着抬臂，发现胸口压着个乌木匣子。

匣面布满细密裂纹，暗金色纹路在裂缝间流动，像是某种活物在呼吸。

他刚触到匣盖，整条右臂突然窜起青紫色血管，指甲盖浮现出齿轮状纹路。

高大胖转过身，有些讶异的看着林峰，“你睡了一个多时辰。没想到你一点内功都没有，连叁极真教最差的毒烟都会中招！”

“胡师叔的转魄匣只能撑七日，寅时三刻必须转移。”

“矮子呢？你……老头子呢？”

高大胖神色一黯，“他不叫矮子，他叫简之丘，我叫成之延，我们师傅起的名字，我们师傅就是胡师叔的师兄。师叔的名字，你刚才应该听到了。”

“之丘伤的太重，不愿意拖累我们，留在地道，用机关和火药阻滞追兵，封住地道。”

“啊！”林峰莫名觉得胸口一酸，“相信他或许没事的……”

成之延摇摇头，“我们刚到这里，就看到工匠坊城里的地道爆炸，之丘用了连环雷火弹，想是要与对头同归于尽，不可能活了。”

俩人片刻的静默。

林峰想了一想，决定打破这尴尬，“咱们现在是哪里？”

“城外。我刚就等你醒来，施展转魄大法后，咱们就走！”

“胡师叔是最后一位掌握完整锻魄诀的人。”成之延掀开墙上的暗格，取出个油纸包，“师叔的身体已经衰亡，我们不得不这样了……”

油纸包里是半截断指，封在冰晶中。林峰注意到断指上有细密的符文，像是被烙铁烫上去的。

“这是魂引。”成之延将断指放在乌木匣上，“转魄大法需活人为媒，你就是养魂的鼎炉。”

“什么……什么鼎炉？”林峰大吃一惊。“你们是要夺我的舍么？可使不得！”

“不是。只是将师叔寄于这个匣子中，然后和你保持神魂交流。你不用怕，不会对你有什么损耗！”

不由林峰抗拒，他扯开林峰衣襟，右手拿刀在他胸口划下一个十字。血一迸出，乌木匣就迸发出刺目蓝光。

成之延从锁子甲夹层取出三枚金针。针身布满符文，尖端泛着幽绿。天工门锻魄三劫。他将首枚针刺入林峰天枢穴，气血逆行时，咬住这个。

林峰齿间被塞入青铜环，内侧细齿突然扣住臼齿。

剧痛从尾椎炸开，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在墙上扭曲成三头六臂的怪物。成之延已将第二枚金针刺进他的膻中穴。

乌木匣发出蜂鸣，匣盖弹开的刹那，林峰感觉有烙铁捅进丹田。青铜方匣从匣中跃出，表面浮凸着活物般的经脉纹路。

成之延口诵古诀，第三枚金针带着火星钉入方匣——林峰的瞳孔瞬间铺满血丝！

成了。成之延跌坐在地。林峰呕出带着金丝的污血，发现方匣已经塌陷，只留在前胸一个印迹。

青铜咒文如树根向四肢蔓延。

寅时的梆子声从极远处飘来。成之延正在教林峰通魂的口诀。

林峰刚一念完，苍老的声音直接在他颅骨内炸响：“小子，你的神魂识海怎如此异样……”

林峰胸口的青铜咒文突然发烫，识海里响起齿轮咬合的金属颤音。

他眼前浮现幻象：老头子身在青铜熔炉中，炉壁刻满逆写的古篆。炉壁上流动着暗红色铭文——每个字都在不断重组，从《天工秘录》段落变成工部军械图谱。

“这是老夫的魂域。”胡不归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老投资虚影被九条锁链贯穿，锁环上刻着符文。

“从此以后，老夫只能托于此间，除非……也算你运气好，从此有个宗师当你的绝顶秘技”。

老头子伸出手，托着一个小小的物事，不停变化，流光溢彩。

“此物名璇玑锁心轮，是天工门主信物”。老头子声音如同齿轮转动的咔嗒声，“永昌十三年霜降，我师兄应离之就是带着它离开的。”

接下来，林峰知道了以前天工秘辛。

十几年前，青冥剑宗宗主萧断鸿前来找到应离之，他想联合武林正道人士，铲除“天机老魔”，天机教掌控两河一带，教众作奸犯科。

而天机老魔已参透万法天机，即便受再严重的伤，也能分出魂魄寄于场内任何一人身上。

而后在短短时间重新修炼回原有的实力。这让他数次被围剿都无法神魂消散。

为此，正道众人想到只能找应离子锻造一个神兵来对付天机老魔。

而天机门遭受几次变故，有个不成文的规矩，只锻器，不问恩怨。

无论谁来锻造都行，可以提要求，但不可道出所要对付的人姓名。

就是避免天工门涉入太多是非。

但这次，应离子执意要去，因为如果能侥幸参透天机老魔的万法天机，可完善天工门的转魄大法，将魂魄寄托于器物之上，却无须活人为媒介，而是魂魄御物！

以天工门制作机关的手段，到时天工门人可真正长生不灭！

在此世间，哪怕顶级大宗师也有生死之大恐怖。一旦拥有了绝对实力，美女财富都已不再是最后的追求！

“师兄闭关前夜，将半块璇玑盘交予我。”一个青铜圆盘出现，内侧刻着逆时针旋转的星图，“他说若他无故消失，让我用璇玑盘寻他。”

三个月后，江湖传出几大高手围攻万虺谷的消息，也就是天机教的老巢。之后却无人生还。

而胡不归摸到谷底时，却不见任何人的尸骨，只在一片焦土中寻到应离之的断指——指骨上缠着天机教独有的“千机引魂丝”。

而后十年，武林之中就有各种天工门锻造的兵器陆续流出，正、邪、魔三道之间越发纠缠。

所有人的指向都是天工门。说应离之没有死，被天机老魔控制，打造武器戕害正道。

“但是，师兄锻造的器具绝不可能那般拙劣！”胡不归须发飘荡。

“相比师兄被天机老魔控制，我更相信应是天工门旁支所为，当年地煞脉主叛出师门，带走了《天工秘录》部分残卷。那些低劣仿制品上的逆八卦，就是他们的手法！”

原来，天工门历代人数虽少，但其所铸兵器强大，经过千年积累，对武林正邪魔三派都钻研深入，有克制各门派的器具。

因此各方势力都想控制天工传人，天工门几次遭到围剿屠戮！

其中有几支便离开天工门，托庇于其他大宗门。

“自乾元帝始，天工门便与朝廷立下血契。每年，天工门上供九成给朝廷，同时按朝廷吩咐打造器具！而朝廷将保护天工门的门人，不受其他门派攻击！”

油灯光晕外，成之延正在拭摸一块长长的黑玉。林峰才注意到整面石壁刻满细密文字——皆是各派武功破解之法，落款处盖着工部朱印。

成之延掀开地砖，下方暗格里堆满鎏金卷轴，“每代门主需在工部御造院留下血誓，以防叛变。”

林峰抽出最旧的卷轴展开，永昌三年的贡品名录上赫然写着“暴雨梨花针机括图”、“罗汉阵破解器具图”等字样。

“每年朝廷前来收取贡品。”成之延突然掀开衣襟，心口处黑色蛊虫组成倒悬星图：“二十年前，我曾在苗疆见过的对手，疑似旁支传人。他们使用的噬魂弩，用的正是朝廷禁用的赤硝雷火。”

林峰总算把过去的旧事大致明白，“也就是说，现在有几种可能，一种可能是你师父……”

“不可能！”成之延断然否定。

“啊，当然当然。第二种可能是当初叛出的旁支……”

“对，我师叔就是带我们二人四处辗转，就是想查出此事。没想到是不与我，各路人皆围攻我们！”

“等等，之前不是说朝廷收了你们做小弟么？怎么这次没有人来？”

成之延摇摇头，“我也不知怎么回事。之前就不可能出现今天局面。就算有人想暗算我们，朝廷也会有人提前告知我们。”

毕竟，朝廷里高手众多，而且与正、邪两道纠葛颇多，消息灵通。

“那我们接下来要做什么？”林峰心中有些担忧，老头子现在虽然没有夺舍，但也算和自己融为一体，不会连最隐私的都晓得吧？

他可不想老头子知道自己真实想法！

“去如意赌坊！”老头子从识海中发话。

“啊？去赌什么？”

“去堵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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