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立命

　　坊中一个巨大的火炉。

一个十四五岁身形瘦削的少年拉着风箱，光着的上身和臂膀已满是油汗，紧绷虬结的臂膀在一推一拉间颇有律法。

少年不时空出一只手，往炉火里加炭，炉火越催越旺。

旁边的砧子上，摆着一块烧的暗红铁料。两个粗壮身材的大汉，一个大锤一个小锤，叮叮当当的轮番敲打。

头顶房梁上垂挂木牌，用毛笔歪歪扭扭的写着几行字。

“一不造甲！”

“二不造弩！”

“三不造长刃！”

“四不造火器！”

木牌下，一个满脸沟壑的老头微闭眼，坐在木墩上抽水烟，不停的发出咕噜噜的声音。

两个穿着粗布麻衣的男人，顶着斗笠，踏着刚下过雨的烂泥路啪嗒啪嗒的走过来。与不起眼的衣衫相比，俩人的靴子却非同寻常。

靴子上沾了泥水，但仍能看出，靴身以顶级的牛皮鞣制而成，皮质紧实。

靴筒自脚踝处向上延伸，线条流畅，紧紧的贴合在小腿上。靴帮用了线带勒紧，它的主人可以在任何时候不必担心脱落、松懈的危险。

靴面上纹饰简单，只有一小簇火苗。而靴跟处则钉着坚固而又精致的铜钉，铜钉的头部被打磨成古朴的方形。这是熊皮匠的手笔。

熊皮匠本不姓熊。但他喜欢用熊皮做靴底，他的本名倒几乎没人记得。一双熊皮靴底的靴子，至少要三十两银子。即便是最普通的样式，也需要提前三个月预定。

斗笠取下。

其中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鼻梁英挺，眼光如刀，脖颈却粗的可怕。另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脸上厚密的短须。

“打两把短枪，可以用铁链合成一支。枪头可分成多段刃尖，用内力可以射出去当暗器，枪杆不要用镔铁，最好能中空。”年轻人的声音格外沉闷。

老头睁开眼，没开口，却望向了中年男子。

“要对付一个内家高手，劈空掌法很厉害，寻常兵器进不了身。”男子迟疑了一下，“而且他有一身软甲。”

“双头链子枪？怕是不行。枪尖做暗器，没有准头。枪身里加火药？加毒？对付内功高手很难。搞不好会被对手反弹。”

年轻人转头看了中年男子一眼。

“依你的意思，怎样才使得？”

“如果你力气够大，可以考虑用钝器。”

“锤？流星锤？”年轻人眼睛一亮。

“对方既然内力高超，身法腾挪想必不差。围着你打，你岂不是处处受制？”

年轻人一脸愠怒，“你说的钝器！”臂膀运劲，衣衫蓬起。

拉风箱的少年扭头看向这边。两个打铁的却似未觉，落锤与之前毫无分别。

中年男子伸右臂挡住年轻人。“还望胡老前辈不吝赐教。我们可多出五成的银子。”

“你多出五成，我也只能多拿五分。既然有人指点你们来这里，也知道老规矩。”

“赢了，回来教你一手绝招。输了，有人会来取一半的银子。”

“嗯。”

“你准备做个什么兵器出来？”

老头却不说话，又闭上双眼。少年已低下头，继续拉扯风箱。

足足过了一碗茶的功夫，年轻人似有些沉不住气。旁边的中年男子上前半步，把他挡住半个身位。

“主体用陨铁精铸的三截八棱铜棍，棍身三十六道机括凹槽，棍首铸成可拆卸的兽首，棍尾嵌有磁州窑特制的声震青瓷胆。棍内埋藏七十二枚陨星磁石，通过旋转棍身触发「磁极倒转阵」”

“那人内功厉害，掌法施展到一定境界会牵引周边罡气紊乱，而当对方内劲外吐时，用此兵器可产生嗡鸣，扰乱其心神，使其内劲不得专一。”

“对方可能会跃起后双掌下击，此时按动机簧，将棍体拆解为七截星链，甩动棍体触发磁极倒转，可使本该自上而下的刚猛掌力被卸为横向激波。”

“对方若无帮手，此机应是露出中门，而你方当有另一人寻机出手。”

年轻人本已听得大惊。此时又是一楞“还要两人出手？”

老人不再说话，张开眼睛，仍是看着中年男人。

“要多久？”中年男人没有纠缠此前的话题。

“一个半月。”

“多少银子？”

“五百两。所需的材料由你们出。剩下的料，归我。”

“什么！哪有你这么贵的？比赵老头贵了一倍。”

“因为……找赵老头的人，十次有七次都败在找我的人手里。”

“另外三次，是找我的人，武功不济！”

年轻人和中年男子离开了。付了一百五十两定金。

炉火在风箱的鼓动下舔舐着铁砧，火星溅落在少年李峰的脚边。

他望着那两个斗笠客的背影消失在雨雾中，喉咙里像卡了块烧红的铁。

方才那番关于“磁极倒转阵”的对话，让他想起高中物理课上老师演示的洛伦兹力——原来这高武世界的兵器法则，竟暗合电磁相斥的规律。

“老……”他犹豫着开口，手里风箱的节奏却不自觉慢了下来。

胡老将水烟筒在木墩上一磕，烟灰簌簌落进泥地。“想问什么？”老人浑浊的眼珠斜睨过来，嘴角扯出刀刻般的纹路。

两人走后，铁匠坊内只剩下炉火的噼啪声和风箱的喘息。李峰放下风箱，擦了擦额头的汗，忍不住问道：“那两人是圣火教的。”

老人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慢悠悠地抽了一口水烟，吐出一圈白雾。“靴子上的火云纹，是圣火教内堂的标记。那年轻人脖颈粗壮，显然是练了‘赤焰劲’，是教中‘火云堂’的弟子。”

李峰皱了皱眉：“他们要对付谁？”

老人声音发冷，“有些事，你能猜到是你的本事。总问别人，自己算是个什么？”

少年人显然已是习惯他这怪脾气，丝毫不见气馁。“是不是郭大侠？我只想到他，也许也有别人，但我在册子里没见到。”

老人不置可否。

李峰仍是有些不甘，“可郭大侠是正派知名人物，若是遭遇不测，会不会连累我们？”

老人眯起眼睛，目光深邃：“我们？我们不过是工匠，只管打造兵器，不问江湖恩怨。圣火教的规矩你清楚，没人敢逼我们，但我们也不能离开。只要能到这里的人，找到我们，我们也不能拒绝！”

李峰沉默片刻，又问道：“那软甲，真的能用磁极倒转阵破掉吗？”

老人放下水烟筒，缓缓站起身，走到炉火旁，伸手拨弄了一下炭火。“软甲当年也是一代大师亲手设计，外层金针专破外家硬功，内层天蚕丝混编玄铁线，能卸去三成内劲。但他毕竟已是很久以前的人了，再聪明，也想不到有人会用陨铁磁石引发共振，扰乱内劲运行。”

李峰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那铜棍的磁极倒转阵，不仅能扰乱罡气，还能引发软猬甲内部的金属丝共振，削弱其防御？”

老人看了他一眼：“不错。不过，郭大侠劈空掌非同小可，掌风刚猛无匹，单凭磁极倒转阵未必能完全克制。那两人若想得手，还需另寻他法。”

李峰皱眉：“可他们既然来找你打造兵器，显然是对师父的技艺极为信任。难道他们还有别的计划？”

老人冷笑一声：“圣火教的人，从来不会把所有的底牌都亮出来。那年轻人脖颈上的横纹，不仅是‘赤焰劲’的痕迹，还隐隐透着一股阴寒之气。若我没猜错，他恐怕还练了‘寒冰掌’。”

李峰一惊：“寒冰掌？那不是西域的功夫吗？圣火教怎么会……”

老人打断他：“圣火教的掌教深不可测，教中高手如云，吸纳各派武学为己用，并不稀奇。那年轻人若能同时施展‘赤焰劲’和‘寒冰掌’，冰火相济，威力倍增。再加上我打造的铜棍，郭大侠即便有软甲护身，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李峰低下头，心中却翻涌着复杂的情绪。他穿越到这个世界，本以为能凭借现代知识闯出一片天地，却没想到被卷入了圣火教的漩涡。

而那个神秘的掌教，更是像一座无形的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

老人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思，又恢复冷冰冰的语调：“我当年救你时，你发过的誓，不可忘了。”

李峰垂下头，不再言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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