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碾碎在霓虹灯下的布鞋

　　陈野在解剖室擦第三遍地时，福尔马林渗进了指缝。勤工助学岗的橡胶手套破了洞，冷气从脊椎末梢往上爬，他盯着浸泡池里浮沉的眼球标本，突然想起父亲下葬时塌陷的右眼眶。

特困生去领劳保鞋。解剖学教授扔来双黄胶鞋，鞋头还沾着上届学生的血渍。陈野把鞋塞进工具柜最底层，母亲纳的千层底已经磨穿，露出脚趾上的冻疮。

食堂泔水车准点停在西门。陈野把剩饭桶搬上车时，油污顺着铁皮接缝滴进领口。承包食堂的赵老板突然按住他肩膀：小陈，夜班分拣菜帮工，一晚八十。

冷库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陈野戴着露指手套分拣冻鸡爪，冰碴在睫毛上结霜。赵老板侄女踩着UGG雪地靴进来查货，手机屏保是她和王硕在滑雪场的合影。

我爸说给你加十块。她踢翻一筐鸡爪，把这堆碎骨挑干净。陈野蹲下时听见她跟闺蜜语音：农村来的，给钱什么都干。

除夕夜值班费翻倍。陈野在冷库角落用电磁炉煮饺子，手机播放春晚倒计时。母亲发来老屋照片：东墙裂缝糊着撕碎的奖状，门槛上晒着给他攒的结婚用红绸。

赵老板醉醺醺撞开库门：大学生，给我闺女替考六级。现金拍在冻肉上，红钞结出冰晶。陈野盯着自己生冻疮的手指：抓到了开除学籍。

开除能比我这儿挣得多？赵老板扯开他衣领，露出缝在内衬的暗袋，你爹的坟还没立碑吧？

开学那天，王硕在宿舍发进口巧克力。陈野咽着口水改简历，突然被塞了块包金锡纸的糖果。野哥，王硕搭他肩膀，赵千金说你冷库手艺不错。

体育馆招聘会挤破玻璃门。陈野攥着塑封简历排在机械工程队列，听见HR对前面的人说：我们只要985。他把简历塞回书包，转头钻进不限专业的物流公司摊位。

周叔的宝马停在教材回收处。他摇下车窗吐槟榔渣：跟我干，三年给你爹修汉白玉墓碑。陈野摸着书包里的《机械原理》，父亲包的建筑图纸书皮已经卷边。

暴雨在毕业典礼前夜突袭。陈野蹲在礼堂屋檐下熨租来的学士服，蒸汽混着霉味往鼻孔钻。手机突然震动，村长发来祠堂照片：他家宅基地抵押到期，红圈拆字喷在母亲晾的床单上。

拨穗仪式上，校长的手扫过他鬓角：母校以你为荣。陈野盯着礼堂吊灯，想起冷库的冻肉挂钩。合影时王硕挤开他抢占C位，闪光灯亮起的瞬间，他看见观众席里老刀阴鸷的脸。

散场时收到赵老板短信：西郊仓库缺理货员，月薪三千二。陈野把学士帽扔进垃圾桶，露出母亲缝的灰色帽衬——那是用父亲寿衣边角料裁的。

城中村隔断间月租六百。陈野躺在发霉床垫上数天花板霉斑，隔壁情侣吵架声震落墙灰。手机屏光照亮试用期未通过的邮件，他摸出裤袋里的五毛硬币，边缘被磨得发亮。

老刀在烧烤摊堵住他时，烤腰子滴落的油点燃炭火。周老板的建材公司招司机。竹签子戳在他简历上，撞死人都有人保。

母亲突然打来视频通话。镜头摇晃着扫过新立的墓碑，汉白玉碑座上刻着慈父陈大勇，落款是他被雨水泡花的手机号。背景音里，村长正指挥挖机推倒他家厨房。

暴雨夜，陈野在快递站撕毁拒信。周叔的冷链车停在13号货位，车尾贴着生鲜直达的广告。他摸着方向盘想起解剖课笔记：人在零下25度瞳孔会凝固成琥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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