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泥地长不出玫瑰

　　食堂泔水桶飘出酸腐味时，陈野正把免费汤里的蛋花滤进饭盒。手机在裤兜震动，是老家区号的固话。他蹲在潲水车后按下接听，听见母亲在哭声中撕日历的哗啦声。

你爹......农药瓶...

饭盒摔在水泥地上，紫菜蛋花汤渗进砖缝。陈野数着台阶往校门口狂奔，那枚五毛硬币在裤袋里撞出瘀青。长途汽车在山路颠簸时，他盯着手机里周叔发来的订单——今晚有批医疗器械要送，跑完这单能拿五百。

暴雨在黄昏时分追上客车。陈野把录取通知书复印件垫在膝盖上写退学申请，钢笔水被雨水洇成蓝雾。司机突然急刹，前方山体滑坡的泥浆裹着断树滚落，像极了他家倒塌的东墙。

摸黑蹚过塌方路段时，陈野的帆布鞋陷进泥潭。他想起离校前王硕扔来的校园贷广告，传单上五分钟放款的红字正在背包夹层发烫。手电筒光束扫过断枝，突然照见泥浆里浮动的绿瓶盖。

卫生所停尸房的铁门挂着锁。陈野踹门时惊飞屋顶的乌鸦，月光从气窗漏进来，照着白布下单薄的轮廓。母亲瘫坐在墙角剥蒜，蒜皮落满农药瓶碎片。

你爹喝的是掺水百草枯。村医把听诊器收回抽屉，发现时已经......

陈野掀开白布，父亲嘴角的褐渍像干涸的录取通知书血迹。他摸到父亲僵直的手心，那里攥着张被体液泡烂的信纸，只剩西北大学的钢印残痕。

出殡那夜暴雨倒灌祖坟。陈野跪在塌陷的墓坑前烧录取通知书，火焰吞噬塑料膜时卷起蓝烟。母亲突然扑灭火堆，从灰烬里抢出焦黑的纸片：野娃子，你爹用命换的......

老刀的三轮车灯刺破雨幕。学生仔，周老板的冷链车凌晨发车。他甩来件雨衣，这趟运费够修你家祖坟。陈野摸着棺材板上的泥水，突然问：去年惊蛰你收了多少瓶草甘膦？

暴雨在黎明前停歇。陈野抱着冷藏箱翻越收费站护栏，冰霜在睫毛上结出盐粒。周叔的冷链车停在国道岔路口，车载音响放着《好日子》，副驾坐着穿貂皮的女人。

大学生，你爹的事......周叔递来红牛，金戒指在易拉罐上刮出细痕，节哀顺变。

陈野数着运费发现少了二百。貂皮女突然嗤笑：棺材钱算抚恤金啦。后视镜挂的招财蟾蜍转着眼珠，他看见冷藏箱标签上印着生物制剂。

返校大巴上，陈野用运费买了部二手诺基亚。母亲发来新屋照片：东墙用红砖重砌，裂缝处糊着撕碎的录取通知书。他摩挲着五毛硬币走进教务处，退学申请被主任团成纸球：特困生有助学岗位。

图书馆地下室的勤工岗堆满旧教材。陈野在《机械原理》扉页发现父亲的字迹——是当年建筑队包书皮用的图纸。管理员大妈递来饭卡：每日剩菜可以打包。

平安夜那晚，王硕在宿舍炫耀女友送的围巾。陈野缩在值班室吃泡面，老刀的短信震翻醋包：最后一单，运费三倍。冰柜里二十箱试剂盒贴着易碎标签，他抱起箱子时看见发货方是周叔的建材公司。

跨年钟声响起时，陈野在城中村诊所打点滴。冷链车追尾时的玻璃碎片还嵌在小腿里，护士处理伤口时惊呼：你血怎么是蓝的？窗外飘雪了，他握紧那枚五毛硬币，发现边缘重新生出锈迹。

寒假前夜，校长在表彰会念他名字。陈野站在自强之星横幅下接过信封，五千奖金刚好够还村长家的宅基地借款。散场时周叔堵在礼堂后门：你小子举报我冷链车？

开往西安的绿皮火车再次启动。陈野把母亲新纳的布鞋塞进行李箱，这次车票是用奖金买的硬卧。硬币在掌心转出残影，他突然松手任其滚落铁轨——咔嗒声淹没在汽笛长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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