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了半座老屋换来的火车票

　　陈野数着火车票上的条形码，就像在数父亲咳血的次数。硬座车厢37号，这张用东屋房梁换来的蓝色卡片，此刻在他军训服内袋烫出个窟窿。母亲缝的暗袋里塞着两千三百块钱，其中四百是昨夜村长送来的——用他家宅基地作担保的三年期借款。

月台上飘着泡面味，父亲突然抓住他手腕。那只长满老茧的手像生锈的钳子，把降压药瓶按进陈野掌心：到西安找大药店，换进口的。

火车鸣笛震落母亲鬓角的汗珠，她终于掏出捂了一路的塑料袋。五双千层底布鞋用麻绳捆着，鞋底还粘着晒谷场的麦壳：换季时卖给城里人，说是老布鞋养生...

绿皮火车启动时，陈野看见父亲弯腰捡烟头。那个佝偻的身影被月台立柱切割成碎片，母亲追着车窗跑，挥舞的塑料袋里突然飞出降压药盒——她偷偷把进口药钱塞回了儿子行囊。

硬座车厢挤满编织袋，陈野缩在过道用军训帽遮脸。后半夜他被尿憋醒，发现对面大叔正用指甲刀撬他鞋底。千层底夹层里的五十块钱还在，母亲纳鞋时特意缝的暗兜救了口粮钱。

西安站广场的LED屏闪着38℃高温预警。陈野数着广场地砖往公交站挪，背后突然响起竹鼠叫——老刀蹲在广告牌阴影里，人造革挎包鼓囊囊的。

学生仔，周老板的货。他甩来个黑色塑料袋，里面装着二十部二手手机，今晚十点送到电子城，赚你半年饭钱。

902路公交驶过城墙缺口时，陈野把塑料袋塞进军训包。汗水浸透的后背粘着座椅上的口香糖，他听见前排女生议论：那个新生包上还别着搪瓷缸......

六人间宿舍住了八个男生。陈野分到靠门的上铺，每晚听着门轴吱呀声入眠。黄毛室友王硕的香水呛得他打喷嚏，晾衣绳上飘着印骷髅头的潮牌T恤——那件衣服的价格够买他家半亩稻子。

军训第三天，辅导员在花名册上划红线：特困生下午领军训鞋。陈野举起母亲纳的布鞋，整个连队都在看他的脚趾从破洞探出头。当天晚上，他摸黑把老刀的货送到电子城，换回三张沾着油墨味的百元钞。

国庆假期宿舍只剩他一人。陈野啃着干硬的烙饼计算：助学贷款还差两千八，老家借款每月要还三百四。楼管突然砸门：陈野！保卫科找你！

监控室里，保安队长转着没收的搪瓷缸：夜不归宿？电脑屏幕上正回放他翻墙的录像。陈野盯着自己背包里露出的手机包装盒，突然听见走廊传来周叔的笑声：小孩子勤工俭学，各位通融通融。

当晚周叔的宝马X5停在烧烤摊前。他往陈野碗里夹羊腰子，金链子在锁骨上勒出红痕：当年我偷钢筋养你爹，现在该你报恩了。孜然味混着车载香水往鼻子里钻，陈野数着签子计算这顿饭钱够买多少盒降压药。

快递站夜班从凌晨一点开始。陈野分到印着生鲜速运的冷链车，冷气从车厢裂缝往外渗。老刀扔给他件旧棉袄：摔碎十箱以上扣工资。手套破洞处很快结出冰碴，他抱着泡沫箱穿过城中村窄巷时，听见麻将馆传来父亲的咳嗽声——是幻听。

第一个月工资装在信封里，比助学贷款通知单还厚。陈野在ATM机前数了三次，突然被传单糊脸。穿格子衫的男人嚼着口香糖：同学，校园贷考虑下？

平安夜那晚，王硕在宿舍开派对。陈野缩在上铺听他们讨论球鞋联名款，突然收到母亲短信：爹的药换了国产的。啤酒罐砸中他床柱时，他正把两千块钱塞进汇款单信封。

寒假前一天，周叔的货出了问题。陈野抱着快递箱被保安追赶，冰鲜海参在怀里化成一滩腥水。他翻墙时刮破裤管，露出母亲缝的补丁。老刀在墙根阴影里冷笑：学生仔，这才叫社会第一课。

除夕夜，陈野在食堂看春晚重播。饺子凉透时，父亲发来彩信：新房梁上挂着腊肉，东墙位置用塑料布蒙着。照片角落露出半截农药瓶，绿色瓶盖在昏暗灯光下像只独眼。

开学典礼上，校长说知识改变命运。陈野在礼堂最后一排修改简历，手机突然震动——周叔的短信：今晚十点，冷链车有加急件。他摸到裤袋里那枚五毛硬币，边缘锯齿已经磨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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