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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改元景泰

书名:澜起血色大明 分类:历史 作者:松风览云 更新时间:2025-04-17 08: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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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寿宫的琉璃瓦上凝着霜花,孙太后手中兵部呈上来的急报已被揉得发皱。殿内龙涎香混着炭火焦味,熏得人眼眶内酸涩。

"大同破了。"她将塘报重重拍在案几上,镶金护甲划过羊皮纸发出刺耳声响。阶下跪着的群臣顿时骚动起来,朱红官袍在烛火下翻涌如血浪。老臣王直突然以额触地,花白胡须沾了青砖上的雪水:"臣请太后速速南迁,效宋高宗故事......"

"荒唐!"兵部左侍郎于谦猛地跨出队列,绯袍玉带撞得叮当作响。他紧攥笏板的指节发白,想起三日前他在兵部衙门摔碎茶盏的模样——那时刚接到宣府守将投敌的消息。

王文直颤巍巍抬起头:"于廷益!你莫要逞口舌之快。京师三大营尽丧土木堡,如今九边精锐丧失殆尽......"

"所以就要弃了太祖陵寝?"于谦突然冷笑,声音却像绷紧的弓弦,"当年靖难之役,成祖爷带着八百亲卫就敢南下清君侧。如今京城尚有十万丁壮,九门粮草可支半年,尔等竟要效仿赵构?"

殿外忽起北风,卷着碎雪扑进雕花长窗。曹吉祥往炭盆里添了块银丝炭,火苗窜起时,他袖口金线绣的蟒纹在明灭间泛着冷光。

孙太后的护甲叩在紫檀木扶手上,一声声像是催命的更鼓。"郕王何在?"

"禀太后,郕王殿下...仍在府中斋戒。"曹吉祥的嗓音像浸了蜜,只见他低垂的眼皮下眸光流转。前日锦衣卫密报,瓦剌使者曾在郕王府后巷出现过。

于谦突然撩袍跪倒,玉笏在青砖上撞出清响:"臣请太后速命郕王监国!当务之急是整饬城防,聚拢勤王之师......"

"廷益此言差矣。"左都副御史徐有贞慢悠悠开口,玄色官服衬得他面色青白,"国不可一日无君。既然圣驾北狩,当务之急该是另立新君,与瓦剌重开和议。"

殿内霎时死寂。众大臣的心跳声混着铜漏滴水,啪嗒,啪嗒。孙太后凤冠上的东珠突然晃了晃,在墙上投出扭曲的影子。

郕王府的铜钉大门在雪夜里泛着幽光,于谦肩头积了层薄雪,却仍保持着叩门姿势。门房举着灯笼照见他面容时,吓得险些摔了烛台。

"劳烦通禀,兵部于谦求见殿下。"他摘下腰间牙牌,却见朱祁钰裹着狐裘从影壁后转出,发髻未束,广袖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廷益好大的胆子。"郕王挥手斥退侍卫,引他穿过结冰的莲池,"擅闯亲王府邸,按律当杖六十。"

于谦踏碎池面薄冰,裂纹在月光下蛛网般蔓延:"若明日瓦剌兵临城下,殿下的王府便是第一个火场。"他突然按住腰间剑柄,惊得郕王后退半步,"殿下可知今日徐有贞在太后面前说了什么?"密室内的青铜暖炉腾起白雾,棋盘上残局犹在。朱祁钰执黑子的手悬在半空,忽然想起半月前皇兄出征时的场景——那日校场上黄罗伞盖遮天蔽日,二十万大军甲胄的反光刺痛人眼。

"他们要本王做赵构?"黑子重重落在"天元"位。

于谦从怀中掏出塘报,手指划过"大同总兵郭登战死"的字样:"紫荆关守将正在焚烧栈道,最多五日,也先的骑兵就能饮马永定河。"他突然抓起三枚白子拍在棋盘上,"三大营、五军都督府、神机营,殿下可知这些残部现在何处?"烛火爆了个灯花。朱祁钰看着棋局上被围困的黑子,忽然觉得袖中密信发烫——那是今晨曹吉祥送来的瓦剌议和书,盖着也先的黄金狼头印。

"监国可以。"他猛地掀翻棋奁,墨玉棋子叮叮当当滚了满地,"但有三个条件。"

秋夜的露水打湿了郕王朱祁钰的蟒袍下摆,他踉跄着跨过文华殿的门槛,金砖地面倒映着烛火乱影,像泼洒了一地的血。于谦的奏章从颤抖的指尖滑落,羊皮纸卷轴在阶前滚了三滚,展开"拥立监国"四个刺目朱砂字。

"王爷请看!"兵部尚书的声音震得梁间积尘簌簌而落,"瓦剌骑兵已破紫荆关,京师九门每日三惊。若不早定大统,将士们如何肯效死力?"

朱祁钰的指甲掐进掌心。他记得三日前在午门接见败军时,那个独眼参将拖着断腿爬过御道,青石板上蜿蜒的血迹像条赤链蛇,一直游到他的皂靴前。"五十万大军啊......"参将的独眼凸得像要迸裂,"那些蒙古人把俘虏串在铁钎上烤,惨叫声顺着风能传十里......"

"郕王殿下!"首辅陈循突然扑跪在地,苍老额头撞在金砖上发出闷响,"先帝血脉唯余殿下,这大明江山——"

"住口!"朱祁钰猛地后退,后背撞上蟠龙柱,雕龙的利爪抵得肩胛生疼。他看见自己的影子在藻井间扭曲晃动,仿佛有无数鬼手要将那袭蟒袍撕成碎片。西苑的梆子声远远传来,三更天了,宫墙外隐约飘着百姓夜哭。

孙太后的鸾驾就是这时到的。十六个太监抬着沉香木步辇跨过月华门,鎏金翟鸟在夜风中叮当作响。朱祁钰闻到熟悉的苏合香,那是皇兄最爱的熏香。去年重阳家宴,朱祁镇将酒盏掷在他脸上,琥珀色的琼浆顺着下巴滴落蟒袍。"你也配穿四爪龙?"天子笑声清越,"待朕北征得胜,赏你件五爪的如何?"

"钰儿。"珠帘后传来孙太后的声音,比往日沙哑三分,"你兄长出征前留了道密旨。"鎏金木匣递到眼前时,朱祁钰看清太后指甲缝里渗着血丝——定是方才抓挠木匣太狠。

密旨展开的刹那,朱祁钰仿佛听见居庸关外的风声。皇兄的字迹潦草如狂草:"若有不测,郕王继统。"最后的"统"字拖出长长墨痕,像柄滴血的剑。

"报——!"殿外忽起骚动,锦衣卫都指挥使马顺满身血污闯进来,"德胜门外发现瓦剌游骑!"他腰间佩刀只剩半截,断刃处还粘着半片人耳。

于谦突然伸手扯住朱祁钰的蟒袍前襟,力道大得扯断两颗金纽。这位素来持重的老臣眼白布满血丝:"听见了吗?听见蒙古人的马蹄声了吗!此刻坐在奉天殿的若不是天子,明日坐在那里的就是也先!"

朱祁钰踉跄着跌坐在蟠龙柱下。他想起七岁那年,皇兄将他的蟋蟀罐踢进太液池。琉璃罐子沉入水底时,翠玉蟋蟀还在碧波间闪着光。"哭什么?"十五岁的太子踩住他撑地的手,"将来这天下都是朕的。"

三更鼓又响,这次混着守城军的铜钲声。陈循突然解下玉带高举过头:"请陛下即皇帝位!"霎时间殿内哗啦啦跪倒一片,官帽上的展脚幞头此起彼伏,像秋风中战栗的鸦群。

朱祁钰望向殿外,启明星正悬在奉天殿鸱吻之上。他伸手想抓住那点微光,却见自己掌心纹路被冷汗浸得发白,生命线在中途裂成两道细痕。

武英殿的铜鹤香炉吐出龙涎香的青烟,孙太后端坐在珠帘之后。朱祁钰望着案几上那方尚未启用的"景泰之宝"玉玺,耳边回荡着半个时辰前太后的话:"哀家要你即刻登基,但立见深为太子。"

殿外忽然传来争吵声。于谦的声音如金石相击:"祖宗法度岂能儿戏?国不可一日无君,请郕王早正大位!"

"放肆!"孙太后猛地掀帘而出,凤钗上的东珠簌簌乱颤,"皇帝尚在北狩,尔等就急着另立新君,是何居心?"

朱祁钰看着于谦撩袍跪地,额头重重磕在金砖上:"瓦剌挟持上皇直逼京师,若不以新君凝聚人心,臣等唯有以死殉国!"老尚书抬起头时,鲜血顺着皱纹蜿蜒而下,"请太后听听城外的炮声,这是也先给大明最后的通牒!"

仿佛为了印证这句话,远处的轰鸣突然变得密集。孙太后踉跄着扶住屏风,九翟四凤冠上的珠串叮咚作响。朱祁钰看见太后保养得宜的手背上暴起青筋,突然想起十年前,就是这个女人轻描淡写地将他母亲吴贤妃迁出皇宫。

"哀家准了。"孙太后的声音像是从极远的地方传来,"但你要记住,这个位置永远属于祁镇。"

当朱祁钰捧着十二章衮服走进更衣殿时,发现龙袍的袖口竟缝着几道歪歪扭扭的针脚。老尚宫伏地请罪:"绣娘们逃了一半,剩下的连夜赶工......"

"无妨。"朱祁钰自己系上玉带,"告诉尚服局,今后龙袍不必绣金线,节省下来的银两充作军饷。"

午门外的广场上,文武百官望着城头飘起的狼烟窃窃私语。当朱祁钰出现在城楼时,兵部侍郎吴宁突然高喊:"请监国殿下早登大宝,以安军心!"

城下的骚动声中,朱祁钰瞥见于谦正在对五军都督府的将领们说着什么。突然,三千营的骑兵齐刷刷举起长枪,寒铁枪尖在朝阳下连成银色的海浪。

"万岁!"不知谁起了头,声浪瞬间席卷整个广场。朱祁钰感觉脚下的城墙都在震动,他看见于谦率先跪拜,绯红官袍像鲜血染就的旌旗。

礼部尚书胡濙捧着即位诏书上前时,朱祁钰突然按住诏书:"慢着。"他解下腰间玉佩掷向人群,"取黄帛来,朕要在此立誓!"

当三丈长的素帛在城头展开,朱祁钰咬破指尖,鲜血在晨曦中格外刺目:"皇天在上,朕朱祁钰临危受命,必与京师共存亡!若违此誓,当如此簪!"金簪应声而断的刹那,德胜门方向突然传来震天动地的炮响。

于谦霍然起身:"是神机营的火器!瓦剌开始攻城了!"

午门的汉白玉阶结了层薄冰,石亨的剑尖垂在王文喉头三寸。这位极力主张南迁最力的御史此刻面色惨白,官帽歪斜着露出里面渗血的纱布——昨夜他在府邸遇袭,书房的《汴京遗迹图》被人用剑钉在梁上。

"石总兵这是何意?"徐有贞的嗓音像淬了毒的银针。他身后站着五军营的参将,铠甲下露出半截褐色僧衣——这些是少林寺的武僧。

石亨的玄铁剑突然往上一挑,王文的獬豸冠应声而裂:"昨日西直门守军抓到三个瓦剌细作,怀里揣着徐大人手书。"剑锋擦过徐有贞的蟒袍玉带,"要念给诸位听听么?"

曹吉祥突然击掌三声,小太监们抬着鎏金香炉鱼贯而入。龙涎香的浓雾里,他袖中露出一角明黄绢帛:"太后有旨,着郕王即日监国,总揽军政。"

于谦却按住要起身接旨的朱祁钰:"慢着。徐大人方才说国不可一日无君,本官深以为然。"他解下腰间兵符掷在地上,"那就请郕王殿下即刻登基,改元景泰!"

石亨的剑锋突然转问"周文襄大人意下如何?"周侍郎才惊觉掌心全是冷汗,怀中的《漕运图志》已被攥得不成样子。三个月前王振克扣军粮的账本,此刻正在袖袋里发烫。

"臣...臣附议。声音在寒风中发抖。徐有贞猛地转头,却见曹吉祥笑吟吟展开圣旨:"巧得很,太后也是这样想的。"

朱祁钰接过玉玺时,石亨的剑尖仍在滴血。朝阳突然刺破云层,将午门前的血迹照得如同玛瑙。新帝冕旒下的阴影,忽然想起昨夜于谦说的话:"紫禁城的雪,从来都是用血融化的。"

曹吉祥的私宅藏在棋盘街深处,檐角铜铃在夜风中叮咚作响。密室里的波斯地毯吸尽了足音,他往鎏金香炉里撒了把龙脑香,忽然想起二十年前汉王府的血案。

"周侍郎是聪明人。"他摩挲着翡翠扳指,烛火在脸上投出深浅沟壑,"可知今日早朝前,咱家去过仁寿宫?"

周侍郎盯着他手中忽明忽暗的密信,火漆上的飞鱼纹隐约可辨。三日前东厂番子在运河截获的瓦剌密使,怀里也有这样的火漆印。

"太后用凤簪在诏书上戳了个洞。"曹吉祥突然轻笑,露出镶金的犬齿,"就像当年宣宗爷驾崩时..."他故意顿了顿,看着周侍郎的瞳孔猛地收缩。

密信在烛台上化作青烟时,窗外传来梆子声。曹吉祥用金簪挑开博山炉的香灰:"于廷益以为石亨是他的人?"灰烬里露出半片烧焦的纸,隐约可见"禅位"二字。

周侍郎突然想起土木堡之变前夜,王振在御帐中摆弄的沙盘——那些代表明军的小旗子,如今正插在曹吉祥的舆图上,沿着运河排成诡异的阵型。

"新君登基需要祥瑞。"曹吉祥突然按住周侍郎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听说周侍郎的漕船在临清发现了白龟?"他袖中滑出个锦囊,里面是于谦写给山东都司的调兵手令。

五更鼓响时,周侍郎踉跄着走出曹府。雪地上留着串新鲜车辙,看方向是往朝阳门外的瓦剌大营。怀中的白龟硌得肋骨生疼,他想起于谦书房那副对联:"清风两袖朝天去,免得闾阎话短长。"

宫门开启的吱呀声惊飞寒鸦,朱祁钰的龙辇缓缓碾过未扫的积雪。周侍郎跪在文官队列最末,看着石亨的佩剑在曦光中闪烁——那剑穗上沾着王文干涸的血迹。

于谦突然出列,象牙笏板在手中断成两截:"启禀陛下,臣昨夜收到宣府八百里加急。"他展开的塘报上,"阳和"二字被朱砂圈得刺目,"也先杀了喜宁,前锋已过居庸关。"

徐有贞的冷笑像毒蛇吐信:"于尚书莫要危言耸听。昨日大同副将的塘报还说......"

"那塘报是曹公公送去的吧?"石亨的剑鞘突然砸在徐有贞膝窝,他扑跪在地时,怀中滚出个金丝楠木盒。曹吉祥脸色骤变,却见于谦抢先拾起木盒,里面是半块沾血的玉珏——与孙太后日日把玩的那块正好成对。

朱祁钰猛地站起,冕旒珠玉相撞如急雨:"这是皇兄的贴身之物!"

"今晨锦衣卫在德胜门外截获瓦剌信使。"于谦从袖中取出羊皮信笺,黄金狼头印下赫然是徐有贞的私章,"瓦剌人要拿圣驾换十座边城,徐大人连割地文书都拟好了。"

日晷指针移向午时,于谦的帅旗已插上德胜门敌楼。周侍郎站在垛口眺望,瓦剌骑兵的黑旗在十里外卷起雪雾。石亨正在城下整军,他新得的龙泉剑劈开北风,发出龙吟般的清啸。

"周侍郎可知,这京师城墙里掺了糯米汁?"于谦突然开口,手指抚过砖缝里凝结的冰晶。周侍郎想起昨夜工部郎中送来的城防图,九门缺口处都用朱笔打了红圈。

朱祁钰的明黄龙袍出现在马道尽头,他手中的望远镜是于谦从兵部库房翻出的永乐旧物。当看到瓦剌军中的黄罗伞盖时,玉扳指在雉堞上磕出裂痕:"是皇兄..."

"陛下请看。"于谦指向忽然大开的西直门,三百辆满载硝石的骡车正被死士推出城外,"这是臣为也先准备的嫁妆。"

他展开漕运图志最后一页,于谦用朱笔圈出的通州粮仓正在冒起黑烟——那些来不及运进京的百万石粮草,此刻正化作焚天的烈焰。

号角声震落檐上积雪时,人们可听到于谦轻声说:"紫禁城的雪化了。"石亨的骑兵正从安定门涌出,玄甲与白雪之间,血色的朝霞染红了半边天空。

正统十四年秋,北京城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之中。

紫禁城内,朱祁钰站在奉天殿的丹陛之上,望着跪伏一地的文武百官,只觉得双腿发软。他才二十二岁,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坐上这九五之尊的位置。兄长朱祁镇被瓦剌俘虏的消息传来时,他正在郕王府读书,手中的《资治通鉴》啪嗒一声掉在了地上。

"陛下,国不可一日无君啊!"兵部侍郎于谦重重叩首,额头撞击金砖的声音在殿内回荡。

朱祁钰下意识地后退半步,龙袍宽大的袖口扫过御案,将一盏青花茶盅碰落在地,清脆的碎裂声让他心头一颤。

"于爱卿请起。"他声音干涩,目光扫过殿内众臣。这些平日里高谈阔论的文官,此刻眼中都闪烁着恐惧与期待。他知道他们在期待什么——期待他接下这个烫手的皇位,期待他拯救这个濒临崩溃的王朝。

"臣等恳请郕王殿下即皇帝位,以安天下之心!"群臣齐声高呼,声音震得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朱祁钰闭上眼睛,兄长那张总是带着温和笑意的脸浮现在眼前。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朱祁镇待他极好,从未因他是庶出而有所轻视。如今兄长身陷敌营,他却要取而代之?

"报——"一名锦衣卫飞奔入殿,单膝跪地,"瓦剌太师也先率十万大军已破紫荆关,不日将抵京师!"

殿内顿时一片哗然。朱祁钰猛地睁开眼,看到于谦眼中闪过的决然之色。

"陛下!"于谦再次叩首,"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朱祁钰深吸一口气,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让他清醒过来。是啊,现在不是优柔寡断的时候。他缓缓抬起手,止住了殿内的骚动。

"朕...准卿等所奏。"

说出这句话的瞬间,他感到一阵天旋地转。二十二年的郕王生涯就此结束,从此刻起,他是大明朝的皇帝——景泰帝。

登基大典仓促而简单。当沉重的冕旒压在头顶时,朱祁钰几乎喘不过气来。他坐在龙椅上,听着礼官宣读诏书,目光却穿过大殿,望向北方——兄长现在在哪里?可还安好?

"陛下,军情紧急,请速做决断!"于谦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乾清宫的烛火彻夜未熄。朱祁钰与于谦、石亨等重臣商议至天明。地图上,瓦剌大军的进军路线如同一条毒蛇,正向北京蜿蜒而来。

"臣建议立即迁都南京,暂避锋芒。"一位老臣颤声道。

"不可!"于谦拍案而起,"京师乃国之根本,若弃之南逃,则北方尽失,我大明将重蹈南宋覆辙!"

朱祁钰看着争论不休的大臣们,心中天人交战。南迁确实能暂保安全,但代价是放弃半壁江山;死守北京则风险极大,一旦失败,后果不堪设想。

"陛下,"于谦转向他,目光灼灼,"臣愿以性命担保,只要坚守京师,必能击退瓦剌!"

朱祁钰注视着这位刚正不阿的兵部侍郎,从他眼中看到了坚定的信念。他忽然想起小时候读过的史书——当年宋真宗若非寇准力谏亲征,澶渊之盟恐怕就是另一番景象了。

"朕意已决,"朱祁钰站起身,声音虽轻却无比坚定,"死守北京,与瓦剌决一死战!"

命令一道道发出:调集各地勤王军队,加固城防,储备粮草,疏散老弱妇孺...北京城如同一只受伤的猛兽,正在舔舐伤口,准备最后一搏。

十月初,瓦剌大军兵临城下。朱祁钰站在西华门上,望着远处如潮水般涌来的敌军,胸口如压巨石。寒风呼啸,吹动他明黄色的龙袍,猎猎作响。

"陛下,城外危险,请回宫吧。"太监金英低声劝道。

朱祁钰摇摇头,目光锁定在敌军阵中一面特殊的旗帜上——那是兄长的龙旗。也先竟将朱祁镇置于阵前,意图打击明军士气。

"无耻之尤!"石亨怒骂一声。

朱祁钰心如刀绞。他看到远处模糊的身影,那是他从小敬爱的兄长,如今却成了敌人手中的筹码。他深吸一口气,转向于谦:"于爱卿,可有把握在不伤及太上皇的情况下击退敌军?"

于谦沉吟片刻:"臣已命神机营在德胜门、西直门设伏,只要瓦剌敢来,定叫他有来无回!"

朱祁钰点点头,忽然做了一个令所有人震惊的决定:"明日朕要亲临德胜门督战。"

"万万不可!"众臣齐声劝阻。

"陛下乃一国之君,岂可轻涉险地?"于谦急道。

朱祁钰却已下定决心:"将士们在前线浴血奋战,朕岂能安坐宫中?不必再劝!"

当夜,朱祁钰辗转难眠。他披衣起身,来到奉先殿,在列祖列宗的牌位前长跪不起。

"不肖子孙朱祁钰,临危受命,恐负社稷..."他低声祷告,声音哽咽,"求列祖列宗保佑大明,保佑...兄长平安归来。"

次日黎明,朱祁钰换上戎装,腰间佩剑,在锦衣卫护卫下前往德胜门。街道两旁,百姓们跪地相送,有人高呼:"陛下万岁!"

这声声呼唤如同重锤敲在朱祁钰心上。他明白,从此刻起,他不再只是一个被迫登上皇位的藩王,而是真正肩负起天下苍生希望的皇帝。

德胜门城楼上,寒风刺骨。朱祁钰望着城外瓦剌大军的阵势,心跳如鼓。敌军人数远超预期,黑压压一片望不到边。

"陛下请看,"于谦指向城外一处洼地,"臣已命石亨将军率精兵埋伏于此,待瓦剌主力攻城时,便可两面夹击。"

朱祁钰点点头,忽然发现敌军阵中一阵骚动。一面龙旗缓缓向前移动——也先竟押着朱祁镇向城墙逼近!

"太上皇!"城上明军一阵惊呼。

朱祁钰浑身发抖,几乎站立不稳。透过晨曦的薄雾,他终于看清了兄长的模样——朱祁镇衣衫褴褛,面容憔悴,被绑在马背上,如同一件战利品。

"大明将士听着!"也先的亲信伯颜帖木儿高声喊道,"你们的太上皇在此,若不开城投降,便让他血溅当场!"

城上一片死寂。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朱祁钰身上。

朱祁钰感到喉咙发紧,他转头看向于谦,后者面色铁青,微微摇头。

"陛下,"于谦低声道,"社稷为重..."

朱祁钰明白他的意思。若此时心软开城,北京必陷,大明危矣。他闭上眼,泪水无声滑落。兄长,对不起...

当他再次睁眼时,目光已变得坚毅。他深吸一口气,高声道:"朕奉天命即位,誓死守卫祖宗江山!将士们,大明安危系于今日一战,朕与你们同在!"

这番话如同一剂强心针,明军士气大振。城上将士齐声呐喊:"誓死保卫京师!"

也先见状大怒,下令攻城。瓦剌骑兵如潮水般涌来,箭矢如雨,炮声震天。

战斗异常惨烈。朱祁钰站在城楼上,亲眼目睹战争的残酷。一支流箭擦过他的脸颊,留下一道血痕,他却浑然不觉。城下,明军与瓦剌士兵厮杀在一起,鲜血染红了护城河。

"陛下,危险!请速回避!"锦衣卫指挥使马顺急道。

朱祁钰却推开他:"朕若后退半步,将士们如何肯前?"

就在这时,埋伏在洼地的石亨部队突然杀出,瓦剌军阵脚大乱。也先见势不妙,急令撤退。明军乘胜追击,斩杀敌军无数。

黄昏时分,战斗暂告一段落。瓦剌军退至十里外扎营,明军取得了第一天的胜利。

朱祁钰不顾劝阻,亲自下城慰问伤兵。军营中哀嚎遍野,断肢残躯触目惊心。一位年轻士兵腹部中箭,奄奄一息,看到皇帝亲临,竟挣扎着要起身行礼。

"别动。"朱祁钰按住他,亲手为他盖上毛毯,"你为大明朝立下大功,朕...谢谢你。"

那士兵眼中闪过一丝光彩,用尽最后力气说道:"陛下...亲临战阵...小的死而无憾..."说罢,气绝身亡。

朱祁钰泪如雨下。这些普通士兵,他们也有父母妻儿,却为保卫国家献出了生命。他暗自发誓,绝不让他们的血白流。

回到宫中,朱祁钰彻夜未眠。他亲自批阅军报,调配粮草,接见将领。当东方泛起鱼肚白时,他站在窗前,望着渐渐亮起的天空,喃喃自语:"兄长,若你在天有灵,请保佑大明渡过此劫..."

连续几日的激战,明军越战越勇。也先见北京城防坚固,又有皇帝亲自督战,士气高昂,不得不考虑退兵。十月中旬,瓦剌大军终于开始撤退。

当探马报来敌军撤退的消息时,朱祁钰正在用膳。他手中的筷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整个人如释重负般瘫坐在椅子上。

"我们...赢了?"他不敢相信地问道。

于谦眼中含泪,重重点头:"是的陛下,我们赢了!北京保住了!"

朱祁钰忽然大笑起来,笑着笑着却又哭了。这场胜利来得太不容易,付出了太多鲜血和生命。但无论如何,大明王朝的危机暂时解除了。

次日清晨,朱祁钰再次登上德胜门。城外战场尚未清理完毕,乌鸦在空中盘旋,但已不见瓦剌大军的踪影。阳光穿透云层,洒在北京城头,为这座历经战火的城市镀上一层金色。

"陛下,接下来该如何处置太上皇之事?"于谦小心翼翼地问道。

朱祁钰望向北方,神情复杂。兄长还在瓦剌手中,这是压在他心头的一块大石。

"派使者与也先谈判,"他轻声道,"不惜代价,迎回太上皇。"

这一刻,朱祁钰忽然明白,真正的考验或许才刚刚开始。保卫京城只是第一步,如何治理这个满目疮痍的国家,如何面对归来的兄长,才是更大的挑战。

但他已不再是那个惊慌失措的藩王了。战火的洗礼让他成长,让他真正担起了皇帝的重任。无论前路多么艰难,他都将勇往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