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证据？

　　贾代儒颤颤巍巍地奔出学堂去“告御状”，留下一屋子惶惶不安的学生。摔碎古董瓷瓶的惊吓和对贾政即将到来的怒火的恐惧，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原本喧闹的学堂此刻安静得可怕，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和偶尔响起的瓷器碎裂的余音。

贾宝玉彻底慌了神。

他虽然被贾母和王夫人宠得无法无天，但骨子里对严厉的父亲贾政有着天然的畏惧。他知道，这次打碎了贾代儒心爱的古董瓶子，又在学堂里大闹，已是犯了贾政的大忌，一顿板子恐怕是免不了的，说不定还要被禁足罚跪，那可比什么都难受。

他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六神无主，求助似的看向自己身边最得力的几个小厮，尤其是平日里鬼点子最多的茗烟。

茗烟果然没让他失望。他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凑到宝玉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飞快地低语道：“二爷别慌！这事儿……未必就得您担着！您瞧那边……”他隐晦地朝着教室最后方的角落努了努嘴，“环三爷不是也在吗？刚才那么乱，谁看得清到底是谁撞倒的？

咱们就说……就说是环三爷不小心碰倒的！他平日里就笨手笨脚的，大家也都知道。再说了，太太本来就不待见他，就算老爷知道了，多半也是训斥他几句了事，总不会真为了个破瓶子重罚了他，反倒能全了二爷您的体面！”

这番话如同溺水之人抓住的救命稻草，让原本惊慌失措的宝玉眼睛顿时一亮。

虽然他心里也隐约觉得这样做似乎有些不妥，毕竟瓷瓶确实不是贾环撞倒的，但一想到父亲的怒火和可能的惩罚，那点微末的愧疚感立刻就被求生的本能和的自私自利所淹没。

是啊，让贾环顶罪，似乎是眼下最好的解决办法了！他本来就讨厌贾环，觉得他阴沉沉的，不像好人，让他替自己受点过错，也是理所应当！

“就……就这么办？”宝玉还有些犹豫，主要是怕被人拆穿。

茗烟拍着胸脯，压低声音保证道：“二爷放心！交给我！保管做得天衣无缝！您只要一口咬定是环三爷干的就行！李贵他们几个也都机灵着呢，知道该怎么说！”他口中的李贵，是宝玉身边另一个年长些、也更稳重些的小厮，同样对宝玉忠心耿耿。

得了茗烟的保证，宝玉心下稍安，脸上也恢复了几分镇定。他悄悄地对李贵使了个眼色，李贵心领神会，立刻不动声色地走到几个平日里与宝玉交好、或是惧怕宝玉权势的学生身边，低声嘱咐了几句。那些学生先是一愣，随即也明白了其中的关窍，纷纷点头，眼神复杂地看向角落里的贾环。

而另一边，金荣虽然巴不得看到宝玉倒霉，但他也清楚，真要追究起来，他挑衅在先，也难逃干系。此刻见宝玉这边似乎有了脱身之计，而自己孤立无援，心中也开始打起了小算盘。

如果能把责任都推到那个平日里就没人待见的贾环身上，自己或许也能减轻不少罪责。于是，他也悄悄地招呼自己那几个狐朋狗友，示意他们见机行事。

贾环将这一切都尽收眼底。他看到茗烟在宝玉耳边低语，看到宝玉脸上神色的变化，看到李贵去串联其他学生，看到金荣那帮人的眼神交流……他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几乎凝结成了实质。

他就像一张无形的大网中，那只已经被锁定的猎物。所有人都心照不宣地将矛头指向了他，准备将这口黑锅稳稳地扣在他的头上。

他的心沉到了谷底，一股冰冷的愤怒和绝望如同毒蛇般缠绕住了他。凭什么？又是凭什么？！仅仅因为他是贾环，是赵姨娘的儿子，是那个可以被随意牺牲的庶子，就要一次又一次地承受这种不白之冤？！

他想站起来，大声揭穿他们的阴谋，告诉所有人真相！但是，他能吗？

他看向宝玉，那张曾经纯真、此刻却写满了心虚和自私的脸；他看向茗烟、李贵，那些仗着主子权势便可以肆意构陷他人的奴才嘴脸；他看向周围那些或冷漠、或畏惧、或幸灾乐祸的学生……他知道，没有人会相信他。就算有人相信，也没有人敢站出来为他说话。在这个地方，真相从来都不是最重要的，权势和地位才是一切。

就在他内心激烈挣扎的时候，学堂门口传来一阵急促而沉重的脚步声，伴随着下人们恭敬而惶恐的请安声：“老爷安！”

贾政来了！

这位荣国府的二老爷，平日里总是一副道貌岸然、不苟言笑的模样，此刻更是脸色铁青，目光如同刀子般扫视着一片狼藉的学堂，以及瑟瑟发抖的学生们。贾代儒跟在他身后，一脸的悲愤和委屈。

“这……这是怎么回事？！”贾政的声音低沉而威严，带着压抑的怒火，“谁能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学堂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吓得低下了头，不敢与贾政对视。

“回……回老爷，”茗烟第一个反应过来，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指着地上的瓷器碎片，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恐和“委屈”，“是……是环三爷！方才大家都在好好的听先生讲课，不知怎么的，环三爷突然就站了起来，像是要……要去拿什么东西，结果脚下一滑，就……就把先生最心爱的这个宝贝瓶子给撞倒了！摔了个粉身碎骨！奴才们想拦都来不及……”

茗烟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颠倒黑白，将责任轻飘飘地就推到了贾环身上，还顺便暗示贾环上课不专心、举止毛躁。

“茗烟！你胡说！”贾环再也忍不住了，猛地从角落里站了起来，脸色因愤怒而涨得通红，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颤抖，“明明是宝二哥和金荣他们打闹，撞倒了瓶子！跟我有什么相干？！”

“哦？是吗？”贾政的目光转向贾环，眼神锐利而审视。

“老爷明鉴啊！”不等宝玉开口，李贵也立刻跪了下来，替主子辩解道：“环三爷这话可就是冤枉人了！方才宝二爷和金荣是争执了几句，但早就被大家拉开了，离那瓶子远着呢！倒是环三爷，一直坐在那边角落里，谁也没注意他做什么，冷不丁就出了事！我们看得真真的，就是他碰倒的！”

“没错！我也看见了！就是贾环撞的！”

“对对！是他不小心！”

“跟宝二爷和金荣没关系！”

之前被李贵打过招呼的那几个学生，此刻也纷纷站出来“作证”，七嘴八舌地将矛头指向贾环。他们或低着头，或眼神闪烁，不敢与贾环对视，但言语间却异常肯定。

就连金荣和他那几个同伴，也看准了机会，落井下石道：“老爷，我们虽然跟宝二爷拌了几句嘴，但真没靠近那瓶子！我们也可以作证，就是贾环干的！”

一时间，几乎所有人的证词都指向了贾环！

贾环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看着那些曾经还算相熟、甚至偶尔还会说上几句话的同窗，此刻却为了自保或是讨好宝玉，毫不犹豫地将脏水泼向自己，他的心彻底凉透了。这不仅仅是栽赃陷害，这更是赤裸裸的人性之恶！

“你们……你们血口喷人！”贾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那些作伪证的人，想要一一反驳，但声音却被众人的指证声所淹没。

“宝玉，”贾政的目光转向自己的儿子，语气稍缓，但依旧严厉，“到底是怎么回事？你来说！”

贾宝玉此刻已经完全镇定下来，他知道，只要自己一口咬定，父亲多半会相信自己。他努力挤出几分委屈和无辜的表情，低着头道：

“回父亲……儿子……儿子刚才确实和金荣拌了几句嘴，但……但真的没有靠近那个瓶子……儿子也不知道环弟是怎么回事，就听见‘哗啦’一声……等我们回头看时，瓶子已经碎了……茗烟他们都说是环弟不小心碰倒的……”

他这番话说得含含糊糊，避重就轻，既承认了自己有争执，又将主要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还将“大家都说是贾环碰倒的”这个信息巧妙地传递给了贾政。

贾政听着众人的证词，尤其是听到连金荣这个与宝玉有冲突的人都指证是贾环所为，心中的天平已经彻底倾斜了。他本就对贾环这个庶子心存偏见，觉得他性情阴郁，不像宝玉那般“纯良”，再加上赵姨娘平日里的种种不堪，更是让他对贾环没什么好感。

此刻“人证物证俱在”，他自然更倾向于相信是贾环惹的祸。

他猛地转过头，怒视着贾环，厉声喝道：“孽障！到了这个时候，你还敢狡辩？！这么多人看着，难道还会一起冤枉你不成？！定是你平日里疏于管教，顽劣不堪，才惹出这等祸事！还不给我跪下认错！”

这声怒喝如同晴天霹雳，彻底击碎了贾环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他看着父亲那张因愤怒而扭曲的脸，看着宝玉嘴角那一闪而逝的得意，看着周围那些冷漠或窃喜的面孔……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感瞬间将他吞噬。

他知道，他输了。输得彻彻底底，毫无悬念。在这个地方，他永远是那个可以被随意牺牲、被轻易定罪的人。

他的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膝盖处仿佛又传来了雪夜寒跪时的刺骨疼痛。

他缓缓地、屈辱地，在众目睽睽之下，跪了下去。

但他没有认错。他只是抬起头，用一种近乎燃烧般的、充满了无尽怨毒和冰冷恨意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贾宝玉，然后又缓缓扫过茗烟、李贵、金荣，以及每一个刚才作伪证的人。

那眼神，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诅咒，让所有接触到他目光的人，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心中莫名地升起一股寒意。

宝玉甚至被他看得有些心虚，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

贾环没有说话，但他那双眼睛里所蕴含的一切，已经胜过了千言万语。

仇恨的种子，在这一刻，彻底破土而出，开始疯狂地滋长！

他暗暗发誓：今日之辱，今日之冤，我贾环刻骨铭心！贾宝玉！茗烟！李贵！金荣！还有你们这些助纣为虐的人！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百倍偿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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