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探营

　　毡帐较岩洞比较局促，顶部还有支架搭出的露天尖顶，许是用来让营火放出烟气。赛奈和米卡拉二人独享一顶毡帐，用木头和石墩搭成的床实在坚硬，赛奈用那件赫人的厚重披肩垫着才能安稳的躺下。

米卡拉取出随身的匕首，坐在火堆旁为赛奈削苹果皮，二人开始用自己的语言交谈。

“赛妮，我们丢下随从单独，和这位‘酋长’进入深山真的合适吗？”米卡拉觉得联衡更像是所学知识里的酋长，明显表达出担忧，“山中似乎还孕育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我反而觉得这位‘可汗’和他的族人有些许不同。”赛奈的眼睛里闪出特别的神色。“还有在圣都宴会里见过的那个···红衣‘武人’看上去不近人情，冷峻凶悍的样子。但我能隐隐感觉到他眼里的深邃。”

赛奈的直觉一直都很灵验，相信她的判断基本是对的，米卡拉心想着，这直觉在一些时刻甚至救过几次她们的命。

赛奈伏在柔软的狐裘披风上，取出纸笔开始了她的记述。

祭典之地是坐落圣山半山腰的平地，南侧突出，下面是百米高的陡峭灰白岩壁，北侧深嵌入山体，天边大半部分被山体遮挡，形成一片遮蔽风雨的帐幕，整体像是收纳的簸箕，三面遮拦，一处开放。谷地间多样的木制，茅草搭建的房屋被规划着向内延申。在暮色的笼罩下，我看到岩石堆砌成一座座祭坛，装饰着青绿，血红，海螺紫，草木灰的四色绸带。想必代表了参与盛会的主角部族。

或可以说他们是高山部族的联合，不同于强尊一体的传统国家，最尊贵的是一群被称为“伊苏部族”的“神职人员”，伊苏部族执掌青绿谱色。调和各部矛盾，定期举行盛典加强各部的联系，人丁为各部最少但不可被轻犯。

红色绸带的象征--古赫拉部，主要的领地是萨伊河南部的草原带，似乎掌握实际的权威。作为联盟最强大的部族，这些野蛮，放荡不羁的人爱好自由，守规矩，对朋友真诚相待，视荣誉高于自己的生命，他们驾驭马匹驰骋原野，铁马掌翻搅土地，歌声回荡在谷地间。但对战事一丝不苟，仅仅有条严守纪律。

今天姑且写到这里，一个人静下来时，我又想起了山谷里的一团团黑影，它们略有些大，像是俯下身子前行，显然不是人的身影，依稀是灰熊这类大型猛兽，熊类畏惧群体行动的猎物，应该很少主动袭击人群。

愿我主护佑，让我们平安完成这次纪行，愿泉沙固国长存。

可汗队伍再向前既是围栏与岗哨，马尾铁环旗帜静静地伏在旗杆上，齐肩高的木制围栏架起盾墙，又和以泥土砂浆加固，对外插满尖木桩。

这层层防护下的核心带，是最高统领的禁地，只有联衡与大伊苏这样的部族统帅可以进入，乌尔佳本也不屑于统帅间的会面，虽然自己是王级近侍，她还是不适应待在众多男人间，趁队伍向大营缓缓行进，联衡差遣乌尔佳，守护好二位使节的营帐。

在众人目光集中于骑马的可汗与大伊苏时，乌尔佳转马向队伍后方行进，不多时混迹人群中不见踪影。考虑到乌尔佳的级别和安全，本不能擅自行动，但她身负王级近侍的高位，没有内卫的兵士敢于得罪她。

“不如去探看两位使节。”

她本就很欣赏二人，从她们的气质里感受到轻松且惬意。米卡拉随和有礼貌，赛奈学识广博，并且超然于纷繁的部族氛围。

祭典营地坐落在特制的穹幕里，四围的山峰向内倒下来，月光也很少照进去，只有不灭的营火将此地照得昏黄瑰奇，联衡可汗的华丽营帐坐落于全阵中央，其它更偏实用性的营帐向外辐射布局。围绕他最近的是古赫拉本部的精锐军队--内卫军，是维持祭典秩序的核心，昼夜岗哨森严，剑甲光鲜，列队巡行。

但于联衡而说，迎接队伍的肃穆反而充满了隔阂，因为之后几天拱卫自己的这支精兵，由一位充满敌意的族人统帅。

“砻先，托布多的长子。”乌尔佳品着煮茶，与使节二人闲谈，她显然不愿意见到那个人，“现在的古赫拉部军统领，一个蛮横自大的莽汉。明天应该就会见到他。”

“你们似乎很倚仗军队的力量，”米卡拉问询乌尔佳，“如此崇尚武力，又格外强调纪律性。”

“在严酷的环境中，只有最团结尚武的族群才能生存，并发展壮大。”乌尔佳有些无奈，“武人是存亡的根本，没有这个规范，一盘散沙的族人终会百不存一。”

“人人贡献互帮互助，共御外辱，是先祖用鲜血换来的经验。”

“草原的气候多变，秋冬的白毛风会让牛羊的草料封在冰雪里，冰凌也会划伤他们的蹄子，这会有冻伤和化脓的危险。夏天时节要编制特别的帐幕保护牛马，常常会有成团乌云般的蚊虫袭扰牲畜，人也不堪其扰。”乌尔佳的侍从克勒补充，“盛夏也是热病流行的季节，圣都的卫生和水循环要做到精益求精。”

“从部署进入营地起，联衡的营帐被严格保卫，暂时是不能和他同行了。”乌尔佳面露难色，“他是全族，既赫人的可汗，但实际上的主导握在叔叔托布多系的子嗣间，我的行动比较自由，但也不能干预太多。”

由律法划定出分明的等级。这规范严格在不得僭越，严格在各司其职，严格在俞上层俞被束缚。

普通的牧民必须无条件向路过的武人上供，武人的行动被划定在营垒内外有限的范围内，上层武官则需要三日一次向周边庭驿派使送达讯息，这一切来自赫人深植于心的信念——对内严守秩序，既是对外的力量。

“我作为近侍，甚至连讯息也很难从联衡那里获得。”乌尔佳此言充满了自责。“内卫的军士会检查路条，并问询来者的部族，军衔。即使是古赫拉部也只有托布多系的军士通过。”

众人默然，断去和头领的联系，联衡的亲随很难自如行动。

“如果是一个外族的人呢？”乌尔佳及其侍从看向一人，是披着斗篷的赛奈。“我是说他们一旦盘查，我是最不坏的备选。”

“如果你执意前去，我愿意随行保护您。”米卡拉表现得很坚决。

“我认为米卡拉随乌尔佳小姐观察接应我们更好。”赛奈阐述了自己的一番见解，“时间可能不多了，要尽早和可汗见面。”

赛奈语出惊人，营内几人还摸不着头脑。

米卡拉，白瞳，克勒几位护送头戴兜帽的赛奈前行，沿途人群面色严肃，没有盛典的欢愉之情。乌尔佳则坐镇联衡亲随营地内察觉变数。不多时她们到了禁卫营地的主关卡，几位手持重戟的武士拦住去路。

“何处人马？”

“来自王近侍，问询可汗大人。”白瞳朗声回答。

“王近侍部众，最多一名合格的侍从。”卫士将帽檐压低，肃正的面庞冰冷如铁。依理各部随众可同时有三人拜访可汗，而现在这般刁难不觉让人心生怒意。

“合格，你看把你打趴下算不算合格？”白瞳盯着禁军铁卫，“我们。。。”

话未说完，营地的一处围墙忽然起火，火势如雷起，顿时大半个营地乱作一团，人们向外围营地撤离，内卫军迅速列队，死死把住可汗的内营地，威胁胆敢靠近者，而杂役奔走取水灭火。

晚间的浓烟让驻扎远山参加祭典的【坎提尔部族】营地的人马也惊动。灰旗摆动下，坎提尔领将“衔越”听附近人声嘈杂，号令军士镇静。随即自己登上硬底靴出来探看，见对面山上的营地有微末的火起，不觉担心有变乱生出。

“传我命令，【灰鹬军】集结千人队赶去救驾。”衔越喝令本部人马。

“兄长，大可不必。”身后一位身形高大但衣着完全不修边幅的武人叫住衔越，一边整理束带一边打理襟袍。“你仔细看主营地，内部虽然人影晃动，但旗未晃动，营地外没有逃逸，不会有杀伐之忧。”

此人名叫罗文，是赫人内声名狼藉的浪荡公子，二十出头，常有风流韵事。其家族在坎提尔部执掌军事，而兄长衔越为坎提尔部手握兵权的领将，无人敢轻易冒犯。

“吾弟所言有理。”衔越对自己的亲生兄弟偏信有加，也常因此引起家族外的坎提尔部将不满。

“其实他只是不想坏了自己的好梦。”周围人群里一句不知所源的悄悄话传入罗文的耳朵。

罗文下意识看向军中黑压压的人群，转身离开观看火光的现场。

内卫的营地依旧秩序井然，没有因为火起有分毫骚乱。那位岩石塔般的宿卫还是横在赛奈一行人前。

“只能一个女性通过。”这一次他加高条件。“砻先大人要我们保护好可汗的安全，必须严进严出。”

赛奈转头向斜后方，只露出金发下的侧脸，目光没有望向米卡拉。后者想劝阻赛奈不要冒险，而公主的浅笑让她一时不知所措。

“女眷在此。”

那卫士横眉看向赛奈，眼前之人不及自己肩高，兜帽罩住大半面庞，只有声音可以听出是不算强健的女性，显然不是王近侍乌尔佳。

火光下空气有些凝重，卫戍兵的敌意昭然若揭。他正要伸手揭开赛奈的兜帽，被淡淡的一声喝止。

“面对大汗的侍从就是这样的态度？”赛奈面无表情，压低声音，威严的气息散发出来，让卫士不得不做出决断。

“不符合你们的要求吗？”

宿卫见眼前女人没有什么可防范之处，或许是陪寝的营妓，为免得再生事端，随即答应将赛奈带向联衡营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