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王

　　张小花走后，姜巧儿就为姜夜重新沏了一壶好茶，相认相视一笑，宛如照镜……

姜巧儿说道；“弟弟，给我讲讲你这些年过得如何吧？”

姜夜闻言拘谨地点了点头，道：“好！那我便与姐姐好好攀谈一番。”

而后姜夜便述说起了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姜夜是说书人，他从自己很小的时候开始讲起，讲了师父教他画的第一张符篆，然后把它折起来装进福包塞到了自己的枕头下……讲了他跟大师兄一起看书识字，学了很多的大道理……讲了他跟二师姐一起扫雪，堆了个雪人……讲了他和小师弟调皮被师父罚抄书，一起下山挑水，走到半路水却洒了……

他又讲了下山前，大师兄、二师姐和小师弟轮流赠送自己礼物……又讲了自己是如何仗义执言，从温容公奚氏的铁骑手下救下涂山悦三女……又讲了他们夜傍遇到白靖江，他是如何与涂山悦相认的……又讲了后面遇到温容公奚氏大军，自己是如何连挑三将化险为夷……又讲了在白靖江的接风宴上自己喝醉酒出糗的事…………

还讲了在送行宴后涂山悦邀请自己爬上屋顶观星，结果她讨要了二师姐送予他的婵娟，两人最终喜结连理的故事……

还讲了宗泉之行中，自己与绿柚因为一位陈姓船友在渔湾七号上的纠葛反转，以及后来行至困兽山鸳鸯镇，遭逢变故后，绿柚甘愿为自己赴死两次的故事……

最后又讲了宗泉遇到的那个小道所施展过的歪门邪道，以及后面长英之行到达胡桃渡因为一碗长寿面而与姨娘张小花相认的故事……

明明经历了那么多，只要回想起来还历历在目，可是当这一切讲出来后却好像黄粱一梦般短暂。

这天夜里，姜夜将自己平时无法言语的苦楚，尽数说与了姜巧儿，而他的情绪也因此找到了一个宣泄口，哭诉了很久。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

姜巧儿是一个很好的听众，她只要有听不懂的地方就会主动提出问题询问，当姜夜哭泣的时候便会出言宽慰激励他，示意他一定要坚强。

不知不觉间，两人便长聊到了子时，可谓是白驹过隙，日月如梭啊！

虽然不舍分离，但二人约好第二日再聊，于是姜巧儿便为姜夜安排了食宿。

姜巧儿将姜夜送至客舍，叮嘱万千后才告辞离去。

望着姜巧儿远离的背影，姜夜心中顿时生出了无尽的落寞与空虚。他关上房门后，无尽的孤独如潮水般向他涌来，似要将他淹没。

小绿柚从青年怀中钻了出来，她站在他的肩膀上，踮起小脚伸小手为他轻轻擦拭着眼角的泪。

姜夜吸了吸鼻子，揉着小绿柚的小脑袋，温柔道：“我没事儿，睡觉吧。”

小绿柚似乎听懂了，她煽动翅膀飞到床上，自己寻了个舒服的地方后，便躺下安歇了。

姜夜也脱下衣裳，爬上床沉沉地睡去了。

子时四刻，寝殿。

姜巧儿身着素色的睡衣，她神情肃穆，聚精会神正挑灯阅读着一沓厚厚的奏折，不过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眉头也皱得越来越重。

这时，一名白裙婢女姗步走了进来，她端着一个案板，案板上还呈放着几本奏折。

白裙婢女来到姜巧儿的身旁，将奏折从案板上一本一本地取下，放到了她的面前，“公主，这些都是急报。”

姜巧儿眼神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稍微打起一点儿精神后便拿起奏折仔细翻阅了起来，没过多久她又放下奏折，唉声叹气了起来。

婢女出声慰问道：“公主，何事如此烦恼？”

姜巧儿唉声道：“这琉璃乱党最近连破两城，所到之处流民四起，百姓无处安生，我忧心繁多。”

婢女闻言眼神也逐渐忧虑了起来，“是曹纯将军那边没什么进展吗？”

姜巧儿无奈地摇了摇头，语气低沉道：“只怕他是无意为战呐……”

婢女愤愤不平道：“哼！这些老狐狸！看来是对公主早就有所不撑了……若公主生来是男儿身，是王储！何至于此？”

姜巧儿闻言连忙打断道：“素雪，他们都是姜国昔日的功臣，不可于其背后言论之。”

婢女撇了撇嘴道：“公主，我就是气不过！琉璃乱党不过数千乌合之众，他们这些老将军哪个不是动动手指头就能捏死他们？”

“好了素雪，你今日劳累了，先退下吧。”姜巧儿打断道

素雪闻言只好对姜巧儿施了个礼，道：“公主早些歇息，有什么事儿尽管吩咐，奴婢就在偏殿等候，夜色已晚奴婢就先行告退了。”

“去吧。”

婢女退后寝殿后，寝殿内便安静了下来。

姜巧儿看着桌面上的飞鹤流灯眼神哀愁，漆黑的瞳面上，芯火却熊熊燃烧着。

这夜无话。

二月廿三卯时两刻，姜夜便穿衣爬起床，享受着婢女准备好的早膳。

没过多久，白衣婢女——素雪便来到了姜夜的客舍，递上了一封由姜巧儿亲自起笔的书信。

姜夜虽有疑惑，但还是打开信纸，仔细阅读了起来。

姜巧儿在书信中叮嘱姜夜，一定要在公主府小住几日等她归来。若是嘴馋，便可以令素雪去采买些水果吃食，若是无聊，便可以令素雪带他去游赏一番长英城的风景。另外她还特意叮嘱姜夜，千万不可以暴露自己的身份。

姜夜知晓姜巧儿这是为了自己的安全考虑，毕竟这里是王城，人心叵测。

不过他心中还有一个疑问，便向面前的白衣婢女询问道：“敢问姑娘，可否认识素雪？”

白女婢女闻言挑了挑眉头，不悦道：“我就是素雪。”

“是、是这样的吗……”姜夜伸手搓了搓脖颈，尴尬得无地自容。

……

二月廿四未时时两刻，姜国龙岩，大将军府内。

一块巨大的方形沙盘之旁，白浩阳正举着兵书，潜心钻研攻伐之道。

这时一名门卫急急忙忙进来通报，喊道：“报，门外长寿公主求见大将军！”

白浩阳闻言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脸上笑了笑，随即挥了挥手，道：“不见，就说我在睡觉。”

“这……”守卫有些不知所措，但最后还是点了点头，“是！”

未时六刻。

门卫又急急忙忙进来通报，道：“报，长寿公主再次求见大将军！”

白浩阳再次摆了摆手，道：“不见，就说我在洗澡。”

“是！”这次守卫直截了当地离开了。

酉时两刻。

那名门卫又急急忙忙进来通报，道：“报，长寿公主再次求见大将军！”

白浩阳放下兵书，抬头问道：“哦？她这次怎么说的？”

门卫如实道：“公主说不见不归。”

白浩阳笑了笑，道：“邀公主进来，就说晚膳已经准备好了。”

“是！”门卫说完，便火急火燎地出去了。

酉时三刻，待客殿。

白浩阳刚一进入待客殿，就看见客座上的女子起身相迎了过来。

姜巧儿笑道：“知道的以为我见的是大将军，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见的是待字闺中的黄花姑娘呢！此番倒是叫巧儿好等啊！”

白浩阳装傻充楞道：“大公主何处此言呐？”

姜巧儿没好气道：“大将军记性倒是差了许多！”

白浩阳闻言装模作样道：“哎哟，年纪大啦！记性是不太好了。不过白某特意为公主准备了丰盛的晚膳，还望公主恕罪！”

姜巧儿自然没那么多小心眼儿，道：“巧儿自然不敢怪罪将军，不过将军一番好意，巧儿便收下了！”

“好，请随我来！”白浩阳说完，便先行带路了。

两人一起到了后堂，这里已经准备好了一桌美味丰盛的筵席。见白浩阳端坐主位之后，姜巧儿才姗姗入座。

白浩阳并没有动筷的打算，而是向一旁的姜巧儿笑道：“公主稍等片刻，还有几位未尝入座。”

姜巧儿闻言客气道：“悉听尊便。”

不多时，堂外便进来了两名女子，她们纷纷坐到了姜巧儿的对面。

这时白浩阳指着身旁的姜巧儿向二女隆重介绍道：“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长寿公主！”

二女闻言，纷纷向女子投去打量的目光。

随后白浩阳指着自己身旁的小姑娘道：“公主，这是白某的外孙女，名为涂山悦，今年将至十五了，悦儿快拜见公主。”

狐耳少女闻言乖巧地起身，向姜巧儿施了个礼，“涂山悦拜见长寿公主。”

姜巧儿闻言打量着小姑娘，脸上露出了不可名状的慈善笑容，“涂山悦，我可是认识的。”

小显眼包一听，伸手指着自己，疑惑道：“公主认识我？”

姜巧儿笑道：“是的，我昨日曾听姜夜说起过你。”

“姜……姜夜！”小显眼包的狐耳一下子就支棱了起来，神色激动，“他现在在哪里？”

姜巧儿见状，顿时玩笑道：“你的小情郎现在在我府中，已经被我降服了！”

小显眼包闻言眼神震动，一瞬间如坠冰窖，她不敢置信道：“你、你骗人！姜夜才不是那种人呢！”

姜巧儿偷偷笑道：“我没有骗你，你的事情自然是他昨夜于我耳边亲口告诉我的。”

“我不信！你发誓！骗人是小狗！”涂山悦不信，她回想起那夜她和姜夜并排躺在屋檐上看星星，姜夜亲手用婵娟为她绾上头发，承认了她是他的一生挚爱。

可他又怎么会和其他女人好呢？

“悦儿，休得无礼！”白浩阳出言制止道。

姜巧儿明白涂山悦可能是真的生气了，便准备坦白，结束这场玩笑。可话还没说出口，狐耳少女便委屈得跑出了后堂。

白浩阳见状，立马吩咐道：“春桃，你快跟去看看！莫要让她做出什么傻事！”

春桃点了点头，她本来就打算追上去看看。

此后屋内就只剩下了白浩阳与姜巧儿两人。

白浩阳赔罪道：“让公主见笑了。”

姜巧儿内疚道：“大将军言重了，都怪巧儿擅自玩笑，一时气走了她。”

随后姜巧儿便将事情原委统统告与了白浩阳，白浩阳听后哭笑不得，“竟是这样的离奇。”

姜巧儿叹了口气。

白浩阳见时机成熟，便直奔主题道：“我想公主此次前来，应当另有目的吧？”

姜巧儿点了点头，道：“自六年前晋王姜昆发动钟门之变后，父王便一病不起，终日卧榻在床，不得安宁。为了不危害到国家的江山社稷，巧儿才选择挺身而出，替父勤政。”

“可自从政以来，巧儿处处碰壁，可谓是举目皆敌……这些都是因为我不是男儿身，没有资格继承王位，所以这些朝臣根本就不服从我的管教……如今琉璃乱党横空出世，百姓逢难，我心如刀割……可朝臣依然我行我素，吃喝玩乐，叫我有心无力……”

“而如今我弟弟失而复得，我便想要请大将军扶持他上位，使之成为姜国的王！”

白浩阳沉默地听完了姜巧儿的话后，便往喉咙里灌了一杯烈酒，“虽然我很想扶持你弟弟上位，但是却不能这么做。”

姜巧儿闻言不解，道：“为何不可？巧儿可以向大将军证明姜夜的身份，如今姜国非常需要一位真正的王！”

白浩阳摇了摇头，示意道：“我看公主误会了我的意思。”

姜巧儿疑惑地看着他。

白浩阳继续道：“我并不是不想辅佐你的弟弟，而是不能，因为我心中已经有另一个姜王的人选了。”

“是……是谁？”姜巧儿闻言心神震颤，“莫不是那发动钟闷之变的姜昆？”

白浩阳闻言摇了摇，直截了当道：“那人便是你，姜巧儿。”

“我？”姜巧儿眉头微蹙，随即又疑惑道：“我一介女流之辈，要如何称王？”

白浩阳并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陷入了回忆，“四十年前，我的长子还未出生时，便有一位云游四海的道人找上门来，要为我的孩子取名。我当时没有多想，便欣然答应了下来。那位道人说这个孩子五行缺土，便给他取名叫做白靖山。”

“白靖山出生一年后，我的夫人便有了身孕，而那位云游道人又来到了龙岩，打算为我的长女取名，我也欣然同意了。他说这个孩子五行缺木，便给她取名叫做白桃。”

“白桃出生两年后，我的夫人又有了身孕，没成想，那位云游道人居然又来到了龙岩打算为我的次子取名，我当时觉得蹊跷，却仍旧没有多问。他说这个孩子五行缺水，便给他取名叫做白靖江。”

姜巧儿不知道白浩阳为何要这种无关的事情，却还是没有多问。

白浩阳继续道：“第四次见到那位云游道人，是在十七年前，那时候正好是小女白桃为情所困，想必长寿公主也有所耳闻，就不多做重述了。”

“道人告诉我说，他早就知道白桃会爱上一位狐妖男子。他还说在这不久之后，白桃就会因为忍受不了这些辱骂跳河溺亡。”

“我便问道人有什么破解的方法，他便告诉我说，只有把白桃嫁到玉衡山才能幸免此难，除此别无他法。”

“我虽然不舍，但为了女儿能够活命，能够幸福，便只好让白靖山请求王上，将白桃以和亲的名义嫁到了棘原玉衡山去。”

听到这里，姜巧儿惊讶得有些合不拢嘴，没想到当初白桃嫁狐一事居然会有这样的隐情。

白浩阳继续道：“想必大公主并不知道，就在一个月前，云游道人再一次出现在了龙岩。这一次他却要我全力扶持你，将你送到那个最高的位置！”

“我当时是不愿意，毕竟扶持女子上位乃是大逆不道……于是道人就问我知不知道他当初为什么要为我的孩子取名。我哪里知晓这些？于是便当场质问了他原因。”

“他便与我解释，长子取名为白靖山，次子取名为白靖江，连起来便是山江，但这是不对的。正常的说法是江山，所以他们二人的姓名中便包涵了江山颠倒之意！”

“我听完那位道人的解释之后整个都呆滞了，而后才明白……自己，居然成为了他棋盘中的一枚棋子！”

姜巧儿闻言眼神惊愕，变得语无伦次了起来，“这、这……”

“此言半点儿不虚，而且不只是我们龙岩白氏，连你娘和你都不过是他盘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不可能！”姜巧儿根本接受不了这样的事情，她自幼丧母，失去庇护之后还能够活下来，全靠的是自己的行事谨慎与深谋远虑……可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有人却告诉她，她不过是别人手中的一枚棋子罢了！

姜巧儿怎么可能愿意相信？

白浩阳喝了口闷酒，“我知道公主不信，不过那只是因为公主还没有见过那个道人，你若见过了他的模样一眼，便会知道世间根本就没有人能够跳出他的玲珑棋盘……”

“可以说，在你出生的那一刻，你就已经成为他的棋子了。只不过对比其他棋子来说，你可以算得上是结局最完美的那一种了。”

“很难想象究竟是怎么样的人才有资格与他对弈……”

姜巧儿闻言内心五味杂陈，“那大将军……巧儿接下来应该如何去做……”

白浩阳表情认真道：“称王，只有这一条可以走，否则大公主将会成为那位道人的弃子，神仙难救……”

“不过请大公主放心，有以我为首的一派重臣扶持，再加上民心所向，此番定保大公主高枕无忧！”

……

子时三刻。

涂山悦双手撑坐在屋脊上，狐耳软趴趴的耷拉在脑袋上，沉默地看着夜空中的星星，她眼眶微醺，似乎已经哭过一阵了。

“小姐，已经子时了，你快下来吧！”春桃在下面焦急地呼喊着。

涂山悦闻言皱起小脸，抿着唇没有说话。

“小姐，你再不来奴婢只怕是要挨板子了，您就心疼心疼奴婢吧！”

涂山悦吸了吸鼻子，哽咽道：“春桃你先回去吧，我想自己一个人安静地待一会儿……”

“小……”春桃还想说什么，肩膀却被一只柔软的小手按住了，她回过头看去，居然是姜巧儿。

她连忙施了个礼，“公、公主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