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姜巧儿

　　老板娘看到姜夜拘谨的模样，忍不住挑逗道：“哎哟，小兄弟，老娘我都四十岁的女人了，还能吃了你不成？”

姜夜一听觉得言之有理，便点了点头。

见眼前的年轻人如此上道，老板娘也欣慰地笑了出来，而后连珠炮似的开了口，“小兄弟姓甚名谁啊？家住何地啊？今年几岁啊？”

这些问题虽然令姜夜一阵头疼，却还是如实回答道：“在下姓姜名夜，来自北陌玄武山，今年已经二十有二了。”

二十有二？老板娘闻言眼底闪过了一丝兴奋的神色，于是追问道：“那你家中有无父母？”

姜夜似乎从老板娘的身上察觉到了一丝不对的意味，但还是摇了摇头，道：“无父无母，自幼随师父和同门生活，自在快活。”

无父无母？老板娘眼底的兴奋更盛，“那你师父是谁？”

师父是谁？这个问题把姜夜怔住了，他跟着师父生活了二十二年，没有下过山，所以也没有思考过这个问题。在自己的眼中，师父便是师父，哪还有什么其他身份？

不过此刻，青年的脑海中浮现出了老人那张满是沟壑的脸。

他不禁思考了起来，师父在山上是他的师父，那么师父在山下又应该是什么身份呢？

见姜夜许久没有回答，老板娘以为他不愿意透露，便打趣道：“害，我就是随便问问……”

随后她又追问道：“那你知不知道你从哪里来？”

这个问题又令姜夜怔住了，他曾询问过师父自己的身世，可师父却回答说还不是你应该知道的时候。

可什么时候才是他应该知道的时候呢？

面对这个问题，姜夜茫然地摇了摇头，“在下不知。”

老板娘闻言当即拍桌而起，嘴上兴奋道：“错不了，错不了！”

看着她此时的模样，姜夜似乎反应了过来，“难道老板娘知道我的身世？”

老板娘环顾了一圈四周，在确定没有人偷听墙角后，才谨慎说道：“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儿，跟我来。”

姜夜也知道隔墙有耳的道理，便跟着老板娘来到了内堂，他看到这里堆放着的食材琳琅满目。

老板娘贼眉鼠眼地关上了四周的门窗，检查了一番后，这才把嘴凑到青年的耳边，小声道：“虽然我还不太肯定，但这件事儿估计八九不离十了！”

姜夜看着她那笃定的眼神后，心中的好奇更甚，于是迫切道：“老板娘你快说吧！”

老板娘闻言也不再卖关子了，清了清嗓子，郑重道：“听我说，你……可能就是你娘的儿子！”

姜夜闻言眉头一皱，强压下心中掀桌而起的冲动，道：“我觉得你说的可能有一定道理，不过话说回来，我娘又是谁？”

“你娘？”老板娘一拍大腿，恍然大悟，“忘记说了，你娘就是张王后，二十二年前她刚诞下你后便撒手人寰了，不久后你便丢失在了宫中，下落不明……你不是说自己今年二十有二吗？嘿！这不就对上了吗？”

“哦！感谢天神，保佑我姜国子孙世世代代平平安安！”老板娘闭上眼虔诚地祈祷了起来。

“等等！这也太滑稽了吧？怎么可能这么巧合？”

自己吃了碗面，转眼就成了姜国的王子？开什么玩笑？姜夜没有做好心理准备，所以暂时还无法接受。

老板娘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怎么不可以这么巧合？难道你当真以为这些是老娘杜撰来欺骗你的不成吗？哎哟我的娘，你这个木头小子！气死我了！”

姜夜此时也开始慢慢消化了起来，他冷静道：“那你先给我看看证据。”

“证据？”老板娘一阵头疼，“我到哪儿去给你找证……”

忽然她眼前一亮，想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我想起来了！证据就是你姐姐长寿公主，你们的容貌至少有六分相似！”

姜夜闻言，低头沉思了起来。很快就将自己所知道的所有线索串联出了一个片面的真相。

首先是张王后怀胎时，请来了一个云游道人为自己的卜算吉凶，这位道人推断说张王后腹中的孩子以后会成为姜国的新王，但是不久后阳平医馆的神医陈密为其诊了一次脉，断言张王后生下了这一胎后一定会死。

但是张王后没有听陈密的话，仍然决定生孩子，不过孩子出生后，她确实是死了。并且在她死后不久，孩子也跟着不翼而飞了，但这个孩子其实是被姜夜的师父给暗中抱回了山门，由此姜夜便在玄武门生活了二十二年……直至前不久师父才委派他来凡间历练。

这个故事是说得通的，而且并没有多少破绽。

老板娘见青年不信，于是迫切地想要证明道：“你这孩子非得不信！跟我走，我这就打烊请你到长寿公主殿上一叙，去一探究竟！”

“啊？”姜夜有一些疑惑，“公主的身份尊贵，是我们那么容易就能见到的吗？”

老板娘闻言，嘴角得意地高高翘起，她傲然道：“嘿！若是换做其他人或许还真不行！可若是换做我，那就不一样咯！说起来，你还得唤我一声姨娘呢！因为我啊，可是你娘如假包换的亲妹妹！”

姜夜半信半疑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老板娘没好气地剐了青年一眼，“知道你不信，所以我就给你讲讲吧，我与你娘的故事。”

“我叫张小花，你娘叫张小琴，名字听起来是不咋滴，可这要是搁二十年前，谁不知道长英城胡桃渡里头有一大一小两个姐妹花儿啊？嘿！那时候咱俩的名头可大着呢……”

“是这样吗？”姜夜看着女人眼角的皱纹以及鬓角的银丝，眼神恍惚了起来。

似是注意到了姜夜异样的目光，张小花慌忙伸手遮掩了一下眼角的皱纹，苦笑道：“害，老咯！当真是物是人非啊……那些风流往事不提也罢。”

“讲讲你娘吧……十七岁那年，她与你爹相恋，不久后便上位做了王子妃，而那时候你爹还没有成王，待到他成王，那都是后面的事情了……他们相爱两年后，你的姐姐便出生了……”

“哟！那模样水灵灵的，嘴里还吐着泡泡呢嗬嗬嗬！叫人瞧着啊就觉得喜庆！你娘啊给她取名叫做巧儿，寓示着这孩子乖巧可爱，人生啊顺顺利利的，顺顺利利的……”

说到这里，张小花眼中便已经朦胧一片了，她连忙从怀中取出一张手绢，狼狈地擦拭着脸上的泪痕。

似是血脉相连的缘故，又许是觉得这个女人可怜，姜夜现在对她的话已经相信了大半。

姜夜心疼道：“我相信你就是我的姨娘了！”

这一声姨娘叫得张小花心花怒放，她破涕而笑，而后伸手轻轻点了点青年的鼻头，“那就好，走着，姨娘这就带你去瞧瞧姐姐！”

青年闻言重重地点了点头。

“……”

午时两刻，长英，长寿府。四位兵士披坚执锐，面容精神地分立门旁。

看着头顶“公主殿”三个气势磅礴的滚金大字，姜夜心里有些打鼓。

他提问一旁的张小花道：“姨娘，公主的寝殿不应该在王宫里吗？姐姐的寝殿怎么在宫外啊？”

张小花没有多作解释，“你姐姐怎么是那些公主可以比拟的？她不仅我们姜国的长寿公主，还是一位摄政王！王庭里头大大小小的事情都需要经过她的手来处理，身份地位高着呢！”

“跟我来便是！”说罢她便领着姜夜踏进了府邸。当看见两边的兵士并没有阻挠他们后，姜夜这才相信了张小花真的是张王后的妹妹。

进入府邸，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人造的高山流水，碧水清波，几尾红色的锦鲤畅游其中，不亦乐乎。廊桥上细雕了飞禽走兽的木刻，细嗅之下还有遗香，想必使用的定然是高贵的木材……

姜夜一路东张西望，眼神中说不出的异彩连连。躲藏在衣襟中的小绿柚也不禁探出半颗脑袋来，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绕过前庭后，是一座专门用作招待贵客的殿所，张小花便领着姜夜入座了此殿。姜夜不停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张小花瞧着青年这副没见过世面的模样，不禁有些心疼地摸了摸他的头，“没事儿，婢女已经去通知了，你马上就可以看见你姐姐了。”

姜夜闻言便坐立难安了起来，伸手搓了搓脖颈，扭捏道：“我姐姐，她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张小花笑了笑，“你姐姐她身上的优点啊，是三天三夜也说不穷尽的，比你所能见过的最优秀的人，全部加起来还要优秀许多！”

姜夜闻言，实在想象不出来姐姐那张陌生的脸，却又由衷地从心底里对这个素未谋面的姐姐感到骄傲。

书上说的血浓于水，便是这样的道理么？

不多时，婢女便回来了，她向张小花施了个礼，“张夫人稍等，公主便要来了。”

“好好好！”张小花看了一眼身旁的青年，眼神中满是慈祥的光采，“太好了！待会你可一定记得叫姐姐，知道么？”

青年如坐针毡似的点了点头。

不多时，一名身着白裙的姑娘便踏入了待客殿，她白衣款款，裙带飘香，径直迎上了坐在客位的张小花。

她牵住张小花的手，“姨娘，您怎么来啦？”

张小花拍了拍姜巧儿的手背，温柔道：“我啊来看看你！趁现在腿脚还好，便想着多走动走动！”

“瞎说，姨娘现在还年轻着呢！”

“嗬嗬嗬，小嘴真甜！”

这时，姜巧儿也注意到了一旁局促不安的青年，她诧异道：“姨娘，这位是？”

张小花将姜巧儿拉至姜夜身旁，她笑瞪了一眼青年，“哎哟，怎么还坐着啊？快站起来！没大没小的！”

姜夜闻言立即从凳子上窜了起来，面容窘迫地看了一眼张小花，伸手搓着脖颈，不知所言。

张小花叹了口气后，便将事情的原委一字不差地说于了面前的姜巧儿。

姜巧儿闻言，看向姜夜的眼神中闪过了一丝惊讶，“姨娘，此话当真？”

张小花道：“姨娘自是不会哄骗你的，不信你去仔细地瞧一瞧罢了。”

姜巧儿闻言，放心地点了点头。她看向姜夜，然后迈着缓慢的步伐绕着他走了一圈，最后又回到他面前，伸手捏了捏青年的脸。

她想查明姜夜的面容是否是伪造的。

但是，躲藏在衣襟中的小绿柚误以为姜巧儿是在欺负姜夜，所以便煽动起翅膀，奋不顾身地撞向了女人的胸膛。

下一刻小绿柚便被姜巧儿胸前的一团柔软给弹飞了回来，姜夜怕她摔到地上，连忙上前去接住了她。

而姜巧儿吃痛后连忙捂住胸口，向后退去数步，惊恐道：“这、这是何物？”

姜夜不知如何作答，支支吾吾道：“这是我的朋友，方才她许是以为姐姐在欺负我，所以才出了手，还望姐姐恕罪。”

这时，姜夜怀中的小绿柚理直气壮地叉起腰，朝姜巧儿吐了吐舌头，似乎在告诉她，只要再敢靠近，自己就要发威了。

姜巧儿从没没见过这么新奇的东西，她好奇地笑道：“能给我看看吗？”

姜夜丝毫没有犹豫地点了点头，“姐姐要看的话，自然是可以的。”

说完，青年便拎起小绿柚的脖颈，将她递到了姜巧儿怀中。小绿柚以为姜夜是要把自己卖了赔罪，心中大急，不停地向青年扑腾着小手，似乎是在告诉他不要放弃自己。

姜夜见此心中一疼，连忙上去伸手牵住她，示意自己不会离开。小绿柚抓住了姜夜的手指以后才稍稍安定了些。

姜巧儿看着怀中泫然欲泣的小绿柚，心中顿生怜悯，“她叫什么名字？”

青年强压下心中的酸楚道：“绿柚。”

姜巧儿闻言，脸上卷起了两个好看的小梨涡，“绿柚？真是个好名字！”

“是啊，好名字。”青年回答。

姜巧儿又抱起小绿柚的灵体往自己的脸上蹭了蹭，而后惊喜地看向姜夜，“她好可爱啊！”

说完，姜巧儿这才恋恋不舍地把小绿柚还给了青年。

姜夜接过小绿柚，用手指拭去她眼角的小珍珠，轻声道：“她一向都如此可爱。”

小绿柚依偎在姜夜怀里，一双不安的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说什么也不肯撒开手。青年见状只得苦笑了两声，“对不起啊绿柚……”

姜巧儿见此觉得更有趣了，“她能听懂你说话吗？”

姜夜老实道：“好像是听不懂的，不过她能感受到我的心情。”

忽然姜夜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连忙从腰间取出来一枚玉佩，然后递到了姜巧儿面前。这便是他手中的那一枚残缺的玉佩了。

青年想了想，道：“我此次入世，便是为了补全手中这一枚玉佩。在寻找玉佩的途中，我遇到了一个小道，我差遣他为我卜算了一卦，问出另外半枚玉佩的下落与你有关，这是真的吗？”

姜巧儿直直地盯住姜夜手中的半枚玉佩，滚烫的泪水顷刻间夺眶而出。

“这枚玉佩！这枚玉佩！”

她连忙夺过青年手中的玉佩，而后又神色激动的从腰带中取出来一枚残缺的玉佩，双手颤抖地将它们拼接到了一起。

两块玉璧完美地重合到了一起，拼接后才能看出，上面雕刻的是一个古朴的“凉”字。

姜巧儿将拼接好的玉佩捧到怀里忍不住泪流满面了起来。

姜夜搓了搓脖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看到姐姐如此珍重玉佩的模样，自己又该如何讨要来向师父复命呢？

要不，暂借一下？

姜巧儿抬起头，红着眼眶问道：“这枚残缺的玉佩你是从哪里拿到的？”

姜夜没有隐瞒道：“是我师父交由我的，我此番就是为了补全这枚玉佩而来，如今总算是达成了目标。”

姜巧儿听后，连说了三个好字，“错不了！你就是我失散了二十二年的亲弟弟啊！”

姜夜见对方终于承认了自己，血脉中也好像有一种东西流淌得越来越滚烫了。这种感觉很难形容，就像与生俱来一般。

这时姜巧儿突兀地抱住眼前的青年，双手环绕上他的脖颈，崩溃得大哭了起来。

张小花看到眼前这一幕，也不由得抹了一把鼻涕。她望着门外的天空，红了眼眶。

姐姐，要是你现在还活着，那该有多好啊……

正与姜夜相拥的姜巧儿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触碰自己的胸脯，于是她脸红地松开了环绕在青年脖颈上的双手，以为是姜夜的手不老实呢，结果低头却看见青年衣襟内挤出一颗小脑袋来。

小绿柚咬着牙泫然欲泣，似乎在抗议着什么。

而姜巧儿的脸色也由此越来越红。

姜夜没有察觉到异样，只是以为姜巧儿还有什么重要的话要对自己交代。可等了很久却只等来了她的脸红。

青年只当女子是因为重逢太激动，才脸红的。

一旁的张小花看得明明白白，出声打趣道：“倒是个木头小子！”

女子闻言脸红到了脖子根，姜夜却没有什么变化，他摸不着头脑道：“姨娘，是我哪里没做好吗？”

张小花伸出手指捻了一下青年的木头脑袋瓜，“你呀好好坐下，陪姐姐唠两句儿吧！两姐弟这么久才相见，自然有很多话要说……姨娘啊，还有些事儿要去做呢！就陪不得你们年轻人咯！”

姜巧儿掐着嗓子，有些说不出话来，“姨娘慢走……”

“姨娘慢走。”姜夜也跟着说了一句。

“好嘞！”张小花说完，便心满意足地离开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