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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南桑郡主(二)

书名:孤月晚昭 分类:现言 作者:清浅七夏 更新时间:2025-03-18 15: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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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晚被困在混沌的梦魇里。当巨蟒獠牙刺穿肩胛的刹那,她甚至能听见自己骨骼碎裂的脆响。滑腻的蛇信卷着腥臭黏液舔过她面颊,暗红喉腔裹着酸腐气息将她囫囵吞下。坠落深渊的刹那,她恍惚看见蟒腹内壁泛着幽绿磷光,黏连的脏腑像无数触手缠上来。

腐肉挤压着胸腔,她听见自己肋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腥臭黏液灌进口鼻,每一次喘息都像吞下滚烫的烙铁。指尖触到袖箭机栝的刹那,小臂突然传来锥心剧痛,是蟒蛇的胃酸在腐蚀血肉。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指尖泛起血泡,在黏液中浮起森森白骨。

“杀了我......”破碎的呜咽在腹腔回响,化作血沫从嘴角溢出。可这具残破身躯仍在贪婪地攫取空气,任凭千万根毒针在血脉中游走。当蛇身突然剧烈震颤时,她甚至生出感激,或许终于要碾碎这具残躯。

玄铁剑光劈开天地的刹那,重峦之巅的云雾都在震颤。那人踏着翻涌的胃袋走来,蟒袍上的金线蛟龙在血雨中游弋。他剑尖还滴着紫黑毒血,掌心却托着一朵未染尘埃的雪莲。

腕间砗磲念珠撞出清音,惊散了盘踞百年的梦魇。

火堆爆开一粒火星,苏晚猛地睁开眼。洞顶垂落的钟乳石在火光中扭曲成蟒蛇獠牙,梦境里黏腻的触感仿佛还缠绕在脖颈。她急促喘息着撑起身子,湿透的襦裙贴在脊背上,寒意顺着尾椎攀爬。

“咔嗒”一声,枯枝在火堆里断裂。苏晚循声望去,玄衣青年正在拨弄柴火,袖口金线螭纹随动作明灭。洞外月色漏进来,在他眉骨投下深深阴影,与梦中刺破蟒腹的身影重叠。

“云......”她甫一开口,喉间腥甜翻涌,撕心裂肺的咳嗽声中,腕间念珠发出细碎悲鸣。

萧云昭起身取下烘烤的锦袍,玄色衣料掠过她膝头时,带起一缕沉檀香,“换上吧!凉衣欺身,恐伤身体。”随后不动声色地走了出去。

苏晚攥着尚带余温的外袍,指尖触到袖口螭纹。这是亲王规制的暗纹,在摇曳火光中蜿蜒如蛊。

洞外传来夜枭啼叫。苏晚更衣时瞥见石壁上交叠的影子,恍然想起醉酒时那个荒唐的吻。此刻那人负手立在月华中,背影挺拔如松,腰间蹀躞带却似映着潭水幽光。

“我换好了。”

萧云昭重新走了进来,乍一看到苏晚,目光微微一怔,许是不适应自己的衣服穿在他人身上,心头感觉有些异样。拂去杂思,朝苏晚走来,二人一起坐在火堆旁。

裹上那人烤干的衣袍,身体总算慢慢暖和了起来。半晌无人开口,苏晚疑惑地偏头看过去,却不知那人从何处弄来的果子,此刻正用衣袖一个个擦拭。他擦的很是认真,旁若无人似的,恍然想起不久前那人在小院里洗鱼时的样子,也是如此的专注,他本就生的俊美绝伦,而今火光映照着,更衬得其风姿真真是风华无双。

萧云昭将擦干净的果子递给苏晚,却见苏晚正奇怪地盯着他,他微一蹙眉:“怎么?”

苏晚回过神,拢紧过长的衣袖,伸出接过果子:“公子可有话要问?”

他擦拭果子的动作优雅如执棋,语气却似淬了冰,“南桑郡主?”

想来是那贪生怕死的掌柜送信途中遇到了萧云昭等人,故而他们才会这么及时地赶至祁山。苏晚咬破浆果,酸甜汁液在舌尖炸开:“我助她逃了。”

萧云昭深眸一闪:“原因。”

苏晚笑着解释:“她是我的病人。”

萧云昭抬眸,若有所思地盯着她:“苏姑娘一直这般热心肠吗?”眸中利芒闪过,眼底跳动着危险的光:“可知人心难测?”

火堆突然爆响,苏晚忽然倾身,发梢扫过他膝头:“我落水时,好似隐约听到有人在喊......”她故意停顿,眉眼弯弯,紧紧盯着那人:“......王爷?”

山风灌入洞穴,卷起满地枯叶。萧云昭凝视着她袖口露出的半截冰蟾丝帕,忽然轻笑:“我姓萧。”

“公子......”苏晚愣了愣,随后笑着改口:“王爷......倒是坦诚。”

其实苏晚并非猜不出他的身份,而萧云昭也知道这一点,她只是不愿平白多事罢了。她似乎总是这样,将自己与俗世的距离拉得很远,就像她起初不愿去管打铁匠的案子,就像她刻意忽视他的身份。可她似乎又总是在多事,总是无法成功拉开与俗世的距离,就像她意图去救岳清茹,就像她替他解蛊,就像今日,她甘冒性命之忧去救南桑郡主。她便是如此淡泊,又如此用心,叫他如此的看不透。

抬头看向那个正开心地吃着果子的女子,萧云昭沉吟片刻,轻声问道:“你要去王都?”

苏晚嚼着清脆的甜果,含糊回答:“嗯。”

半月未见,为何忽然改了主意?脑海中忽的闪现那俊秀探花郎的面容,深眸一沉,低下头,掩去眸中情绪,将擦好的果子伸到苏晚面前。

苏晚恰啃完一个果子,将种子投入火堆,看青烟扭曲成蛊虫形状,瞥见萧云昭手中还有许多,心头大喜,开始认真挑拣起来,一边挑一边漫不经心地道:“去寻我师父,这老头一直不回家,小五念叨得我实在心烦。”

苏晚在其中挑了硕大的两个,然后将萧云昭的手腕推到他自己跟前,笑着道:“剩下的你自己吃。”

却见那人神色复杂地望着自己,眸中似有璀璨星光:“中正街有一所酒楼,天雀楼,常老神医近日一直宿在此处。”

苏晚愣了愣,随后微微一笑:“多谢王爷。”

/

晨光如金粉洒落洞窟,苏晚在沉檀香萦绕中醒来。发梢缠绕着玄色衣袖,她愕然发现自己竟枕在萧云昭臂弯。那人轻闭着双眼,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射出一片浅影。

她仓皇后撤,念珠随着动作在腕间脆响。萧云昭睫羽轻颤,眸中尚留着未褪的梦境残影。女子蜷缩在他怀中的温度,此刻化作蛊虫啃噬心脉的酥麻。

昨夜困意来袭,苏晚分明记得自己背靠着山壁睡的,怎的最后却枕着那人胳膊?

萧云昭似乎并未察觉到苏晚的尴尬,见她醒了,便站起身:“我在外面等你。”随后大步走了出去。

苏晚换好衣服后,也走了出去。

洞外飞瀑如练,晨雾在潭面织就轻纱。苏晚望着浸在金光中的背影,忽然想起一句古谚:浴火蝶破茧时,总要撕碎最眷恋的茧房。

“王爷,就此别过。”递还锦袍的指尖微微发颤,衣料残留的体温烫得人心慌。

萧云昭蓦然转身,朝阳在他眉宇间镀上金边,却照不亮眼底翻涌的墨色。山林间日光初升,天际渐渐染上温柔的橘红,金色的暖阳如同细丝般穿透薄雾,轻轻拂过他的容颜,他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这初升日光下的山林融为一体,那双漆黑的眸子在晨光中更显深邃,似乎藏着不为人知的深情。

苏晚一时晃了神,竟不由自主地将心里话脱口而出:“王爷......当真是风华无双!”

萧云昭深眸一闪,伸手去接衣袍。苏晚浅浅一笑,朝前伸了伸手。

女子一袭轻盈飘逸的蓝色长裙随风轻轻摇曳,脸颊粉红,笑容明媚,眸若清泉,如同晨曦中舞动的精灵。

他失神地望着她,蓦地心头一痛,隔着衣袍握住她的手腕,一把将苏晚拽至身前。苏晚一时不察,直接跌入了他的怀里,双手撑在他的胸前,惶然地抬头看他。

二人一低一仰,两两对望,一人深情,一人诧异。

“苏晚......”他凝视着她的眼,艰难地开口,声音低沉:“我要成婚了。”

金色的阳光轻轻洒落在那头乌黑的发丝上,为那青丝镀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泽,他不自觉地伸出手,指尖拂过她鬓边碎发,手便不舍得离开,轻轻托在她的脑后,淡淡地看着她。

大安昭陵王与南桑明月郡主联姻之事无人不知,饶是苏晚身在一方小小山村,也自是早就听闻了这个消息。

苏晚愣了一瞬,反应过来后浅浅一笑:“王爷......可是需要我的祝福?”

山风突然变得凛冽。萧云昭眸色一暗,好似星辰被乌云遮蔽,那暗下的眸色,异乎寻常的平静,暗藏着一丝难以言状的深沉。却见苏晚笑意更深,心中莫名感觉不对,眉头紧皱,面色顿显不悦:“苏晚!”

“怕是王爷想娶,人家却未必想嫁。”苏晚又轻轻一笑:“王爷恐是要自作多情了。”

/

苏晚离开后不久,阿木抱着剑从老松后转出来,玄铁护腕磕在剑鞘上发出轻响。他斜倚着山石打量萧云昭的衣襟,喉间溢出戏谑的笑:“南将军带人把祁山翻了个底朝天,你倒有闲情陪美人赏星河。”

事实上他追踪到此处已近半个时辰。昨夜望见苏晚真容时,他分明听见身侧枯枝在萧云昭骤然收紧的指节下发出裂响,蛊毒未解前的他绝不会为谁乱了呼吸,可当时那道玄色身影纵身跃下悬崖的决绝,连他都来不及阻拦。

阿木用剑柄拨开石缝里半枯的野菊,花瓣簌簌落进山涧,“这丫头还真是爱管闲事!”

萧云昭的视线仍凝在漩涡暗生的河面,波光在他眼底碎成锋利的冰棱。对岸传来南家军收兵的号角声,惊起林间栖鸟,黑压压的羽翼掠过山林。

三日后,捷报与讣告同时抵达王都。南家军二十轻骑荡平祁山匪寨的战绩被编成童谣传唱,而刺史府正厅内,青铜兽炉吐出的檀香却压不住血腥气。南桑将军的玄铁弯刀劈裂了黄梨花木案几,碎木飞溅过祁州刺史惨白的颊边。

萧云昭站在回廊阴影中摩挲着虎口旧疤。麓洲军营,梧州铁匠,祁州山匪。这些碎片在记忆里旋转拼合,渐渐显露出边关狼烟的轮廓。当穿堂风卷起玄色袍角时,暗卫的鹞鹰正掠过祁山北麓焦黑的树桩,朝着北然方向振翅而去。

/

残阳将青石官道镀成赤金色时,束发的少年郎在城楼下驻足。月白色披风掠过斑驳砖石,他仰头望着城堞间飘摇的王旗,瞳孔里泛起涟漪。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中念珠,直到城头戍卒换岗的鼓声惊碎暮色,方才垂眸敛去眼底波澜,踏着满地碎金步入巍巍城门。

中正街最负盛名的天雀酒楼此刻正吞吐着八方来客。鎏金匾额下,两尊青玉雕琢的灵雀衔珠而立,雀尾翎羽在暮风中轻颤,竟似要挟着檐角铜铃破空飞去。三楼悬着的十二盏琉璃灯已次第点亮,暖光透过湘妃竹帘,将大堂内西域舞姬的银钏映得星芒流转。

苏晚甫一踏入,便被混着椒香的声浪扑了满面。左厢月芩国商人捧着夜光杯浅酌,冰蓝瞳仁倒映着波斯地毯上的葡萄纹。右厢北然武士掷骰豪饮,熊皮大氅下肌肉虬结如古松。最妙是中央莲花台上,南桑琴师正拨动十三弦,泠泠音色却穿不透划拳行令的喧闹。

“小郎君这双秋水眸,倒是比奴家妆奁里的琉璃簪还剔透。”

染着丹蔻的玉指忽然搭上苏晚肩头。红衣女子自檀香氤氲处转出,腰间错金蹀躞带轻响,缀着的碧色玉佩和香囊恰恰压住苏晚欲退的脚步。

“郎君看着眼生,头一回来吧?可需奴家为您推荐一二?”她云鬓间金步摇未动分毫,眸光却已将苏晚耳垂上未愈的耳洞瞧得真切。

苏晚被那两道淬着笑意的眸光钉在原地,素白指尖不自觉蜷进袖口,微微局促地道:“姐姐好,我想与姐姐打听一个人。”

跑堂伙计端着鎏银酒壶正要发作,却被女掌柜的眼风扫得噤声。

“小郎君好生风趣!”金丝团扇掩住朱唇轻笑,鬓间垂珠随着动作簌簌摇曳,“奴家在这中正街掌了十年酒旗,倒头一遭被唤作姐姐。”

扇柄忽地抵住苏晚腕间跳动的脉门,“小郎君这般品貌,纵是要问王孙贵胄的踪迹,奴家也少不得破例呢!”

苏晚被温软檀香逼得后退半步,竹筒倒豆子般急道:“是个花甲之年的老者,须发灰白,整日醉醺醺的,衣衫褴褛,脾气暴躁,酒酣时常说些疯话。”话音方落忽觉失言,慌忙补上要紧处:“姓常,名离水!”

女掌柜凝着眼前满脸希冀的少年郎,半晌才从牙缝里挤出话来:“郎君莫不是常老神医的仇家?”纤指捏着帕子将“不堪”二字揉碎了咽回去,“这般......返璞归真的形容,倒与寻常医家不同。”

竹帘卷起半阙暮色,鎏金云纹熏笼吐出缕缕苏合香。秋掌柜执起越窑秘色瓷壶,茶汤在釉面泛起孔雀翎般的光晕,“小郎君可听过‘青囊隐,朱雀鸣’的谶语?”赤玉镯磕在红泥炉沿溅起火星,蘸着茶渍的指尖在案上洇开墨梅,“销声十五载,神医踏月来。”

镂空花窗外蓦地炸开喧嚷,几个纨绔郎君的织锦袍角与北然武士的狼裘绞作一团。苏晚睫羽微颤,清泠目光似游鱼掠过几个“不慎”碰翻酒盏的灰衣客。

“郎君瞧,奴家这酒楼如此热闹。”秋掌柜看着若有所思的苏晚,笑了笑:“郎君既来此地寻,想必也是听闻了老神医一直宿在此处的消息。”

苏晚收回目光,点了点头:“秋姐姐可否带我去见他?”

秋掌柜轻轻一叹,摇了摇头:“自打常老在此悬壶......”团扇堪堪遮住唇畔讥诮,“昨儿户部尚书家的老夫人说要赠匾,今儿太医院首座带着《千金方》来讨教......”扇骨重重敲在案上,“奴家这是酒楼!又不是杏林会馆!”

她道出诸多不满,随后又是一叹:“老神医许是嫌烦,前日一声不响地离开了,至今未归。”

苏晚指节叩着案上未干的水痕,沉吟片刻,对秋掌柜感激一笑:“多谢秋姐姐。”随后起身欲走,方迈出两步,又退了回来,将一碧绿瓷瓶轻放案头。

秋掌柜尚未来得及捻起瓶口系着的朱砂笺,那抹月白身影已没入长街渐起的灯笼海。

薄荷脑混着白芷的清苦漫过鼻端时,秋掌柜指尖蓦地收紧!这分明不是常离水配的药香囊,可那股直冲天灵的凉意竟分毫不差。她凝视着瓶中微微发蓝的膏体,忽觉腕间赤玉镯烫得惊人。

/

暮色漫过中正大街时,苏晚停在一座鎏金穹顶的建筑前。檐角垂落的玉牌刻着缠枝莲纹,与天雀酒楼的灵雀衔珠恰成映照。她摩挲着袖中玉珏凸起的星纹,抬脚跨入锦上轩的门槛。

店内浮动着龙脑香与南海珍珠的辉光。十二面嵌宝屏风将空间切割成星斗阵列,正中央的紫檀博古架上,金丝楠木雕成的孔雀展翅欲飞,羽翼间缀满月芩国进贡的月光石。当铺主人正躬身向一位执扇公子介绍翡翠扳指,腰间蹀躞带悬着的血色玉珏随动作轻响。

“公子要买何物?”跑堂伙计的声音惊醒了怔忡的苏晚。苏晚望着店铺老板所在的方向:“可否与你们老板聊两句?”

伙计面露难色:“老板正接待着重要贵客,公子想要买什么?小人与你推荐一二也是可以的。”

苏晚想了想,便从袖中掏出玉珏,展开掌心伸到伙计面前。却见对方眼神倏地闪烁:“这是?”顿了会儿才反应过来,于是尴尬一笑:“真是不好意思,我们这里是珠宝店,不是当铺。”伙计态度十分礼貌客气,还特别热心肠地道:“公子要是有此需求,小人可为您指路一二。”

“……”其实苏晚也只是过来问问看,试试能不能问到常老头的下落。看样子伙计当真是不知内情,而那老板又不得空。好在她初来王都,倒也不太着急,于是便想作罢,收玉要走。

“且慢。”方一转身,清泉般的嗓音忽的自珊瑚珠帘后传来,执扇公子不知何时已踱至近前,象牙扇骨上镂空的云纹恰遮住他眼底精光,“冒昧问一句,阁下这枚玉珏,从何而来?”

苏晚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朋友所赠。”

“那不知阁下这位朋友,现在何处?”他看起来并不紧张,更多的只是好奇。苏晚蹙了蹙眉:“不知道。”转身便出了店铺。

怀抱着一堆礼盒的小厮连忙小跑到男子跟前,“公子,今日出来有些久了,要不咱赶紧回去吧!”

男子撑开折扇,一双桃花眼细细弯弯的,仿佛一直带着笑意,他抬手摇了两下,悠悠然道:“着什么急!本公子想看看戏。”

小厮一脸茫然:“戏?什么戏?今日没有约戏啊?”

男子微微一笑,并不解释。

/

暮色浸透刺史府飞檐,青玉磬在穿堂风中发出幽鸣。萧云昭负手立在百年银杏下,远远看去,好似遗世独立的仙人。

“棋盘要翻了,执棋人还不肯离席么?”熟悉的苦艾香混着南桑特有的月锦香飘来,银杏叶正掠过玉菀儿鬓边的鎏金步摇,蝉翼纱下的倾城容颜若隐若现。

萧云昭将温好的雪芽茶推过石案,茶汤在暮色中泛起血珀光泽,“你终究还是来了。”声音依旧清冷,却比过往多了几分沉稳,少了些许锐气。

玉菀儿浅浅一笑,星辰般的眼眸却是掩藏不了的无奈,“因为不得不来。”

指尖在杯沿来回抚触,萧云昭淡淡地道:“哪怕作为一个死棋,你也甘愿?”

残阳如血泼在两人之间,玉菀儿注视着他的动作,忽然低笑出声:“不甘愿又如何?我有旁的选择吗?”

大安与南桑联姻一事是四年前便定下来的,双方各有目的,萧云昭与玉菀儿都不过是棋盘上的棋子。而今这二人却似多年好友一般,心平气和地面对而坐,一人清冷如霜,一人柔美似水,两者相互映衬,各自绽放着不同的光芒。

玉菀儿望着萧云昭这般气定神闲的模样,想来心中已生了某种念头。

萧云昭放下玉杯,抬眼看向对面,一脸认真:“山匪一事,或可利用。”

玉菀儿蹙了蹙眉:“你想坐视大安与南桑矛盾激化?”萧云昭垂下眸,并未答话,似是默认。玉菀儿接着又道:“不怕最后收不了场吗?”

萧云昭一脸淡漠地看着玉杯,修长的指在杯沿上打圈,语气一如往常的冷淡:“至少你不用死。”

玉菀儿微微一愣,此话浅听起来好似萧云昭在关心她的生死,可她却深有自知之明,“这不是真话。”

拂去杂思,女子端坐着,平静地审视着他:“萧云昭,你我有十年患难之谊,我大约是这天底下最了解你的人了。”

她淡淡地看着他,眸中泛着淡淡哀愁,那眼神像是被细雨轻拂过的湖面,平静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涟漪,而那哀愁,竟不是绝望,是一种对世事无常的无奈,对人性复杂多变的感慨。

四年未见,他变了。

世人只知昭陵王与明月郡主为促两国交好而联姻,却不知早在南桑为质之时,二人便是生死患难的战友。相识之时,他七岁,她五岁,是寻常家孩童正贪玩爱闹的年纪,却是他们与死亡博弈、拼了命也要活着的年纪。

萧云昭重新抬头看向玉菀儿,好似看到了当年那个五岁女童,亦看到了那个救了二人性命的女子。

若非是他,她或许不会死。若非是她,他必然不会活。岁月漫漫,都快模糊了她的样子......

沉吟片刻,萧云昭道:“只要你们坚持不予谅解,我定会将你安然送回南桑。”

玉菀儿失笑,眸中闪过一丝悲惘:“你认为我想回去?”

萧云昭淡漠的声音继续传来:“踏入南桑国土之后,我会遣人寻机将你转去北然,茫茫大漠,必可保你一世无忧。”

玉菀儿不可置信地看着他,随后无奈一笑:“看来王爷着实不想娶我啊!”

萧云昭一脸淡然:“郡主不也一样?”

暮色中传来鹧鸪三短一长的啼鸣。玉菀儿起身时,腰间银铃在风中碎成冰裂之音。

“郡主,您真的要......?”舒瑶欲言又止地道。

一片银杏落在空茶盏中,玉菀儿轻轻一笑,眸中闪过一丝利芒:“他是地狱里归来的恶鬼,若我不答应,他便会想旁的法子,若那法子不在我们掌控之列,怕是会误了殿下的计划。”

笑意慢慢带上些许凉意:“一别四年,昭陵王的变化倒是有些大。”

廊下风灯忽明忽暗,照亮她星光璀璨般的眉眼。直觉告诉她,萧云昭与从前有些不同了。正思索间,忽的冒出一个诡异的念头:“召拓连将军,我要知道那一日究竟发生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