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石头不香吗

　　夏蔓旎踩着高跟鞋，在门口来回踱步，时不时看看手腕上的表，精致的妆容也遮不住一脸的不耐烦。她脚尖一下一下地敲着地面，琢磨着一会该怎么搞死颜衍。

终于，一辆计程车缓缓停在门口，颜衍从车里迈出来，她立刻踩着哒哒哒的高跟鞋声冲了上去。

“死丫头几点了才来？三环我能跑一圈了！”夏蔓旎双手叉腰想生吞了她，视线落在她身上后，不正经地吹了个口哨，“哟，这战袍不错啊，小妖精！”

颜衍乜她，拽了拽出褶的地方：“你这架势，搞的跟要拉我去抢婚似的。”

夏蔓旎直翻白眼：“抢个屁抢劫还差不多。”拉住颜衍的手快步向电梯走。

“我跟你说，你是没瞅见章佳那衣服，妈呀快吓死我了，哦对今儿你也别太激动了，要有人欺负你我上。”

“……？？？”

“主要你没轻没重的，万一真给人家大喜日子搞成出殡咋办。”

“……”

“你有啥无语的？也不知道当年谁脑子一热扇人巴掌。”

…………

刚踏进79层，颜衍就被眼前的景象晃得有点晕，水晶灯折射出的光都透着一股子“我很贵”的气息。

刚走进去，就看到了迎宾处的易阳和章佳，准确说是先看到了章佳，在扫到那身行头后没忍住的瞳孔地震。

夏蔓旎飞速会意。

“牛逼吧，那裙子上都是真钻石，我数了数得有个4、50颗吧？我估摸没准结婚那天她能穿身陨石裙子上台。”

你咋不说她坐火箭去火星结婚？？

章佳早就看到了颜衍，先是略微吃惊了一秒，似乎没想到她真的会来，但很快便挽着易阳的手臂，小鸟依人地走上前，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微笑：

“颜衍妹妹真是你啊！好久不见，果然是女大十八变，我差点没认出来。”

颜衍一哆嗦，被那满脸媚笑和这声“妹妹”吓得激灵，那一身钻石晃得她更晕了。

夏蔓旎暗戳她脊梁骨。上啊！嘛呢！！不让你动手你得动嘴啊！

章佳骨子里的涵养在，再膈应颜衍表面功夫也能做到位。她也不像头两年，被挠一下就炸毛。可章佳的厉害之处在于，鸡蛋里多小的骨头她都能拿来恶心人。

起初颜衍并不知道易阳有个青梅竹马，还是课间撞见他被一女生拽着袖子。那会儿他俩关系还挺纯洁，没受之前乱七八糟的事儿影响。但颜衍对易阳的印象大打折扣，觉得这人到处招蜂引蝶，有段时间总斜眼瞅他。

大少爷没被这么嫌弃过，得着机会就楼道堵人。不是绊她一脚就是抢她卷子，谁成想，一来二去，堵出故事来了。

颜衍生怕莫名其妙当三儿，问他，“你小女朋友呢？”易阳半天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章佳，解释到误会一场那是他发小，纯洁革命友谊。

颜衍还真就信了。

章佳知道易阳有女朋友后出奇的淡定，甚至主动找颜衍唠家常。左一个颜衍妹妹又一个易阳哥哥，怎么听怎么别扭。

后来闹出那档子事，颜衍终于彻底撕破脸动了手，好死不死还让易阳撞上。也怪她那阵被恋爱脑冲昏了头，这么明显的见缝插针都察觉不出来。甚至因为章佳有了阴影，除了司望以外，谁叫她妹妹能立刻拉下脸。

久违听见妹妹这称呼，颜衍当下起了应激反应，怕人瞧出端倪，只得用指甲轻轻掐着掌心。面上还要堆起笑来，说话都有了地道的儿化音：

“易阳发消息嘱咐我一定、要、来、我不来太不给面子了不是？恭喜恭喜啊，你今儿可真漂亮啊！仙女儿下凡似的。”

章佳笑容一顿。

颜衍只做不见，目光直直望向另一位正主。并没什么诚意：“好久不见啊，易阳，恭喜你俩。”

易阳像是才回过神，手指无意识地搓动，半晌才僵硬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章佳察觉到他的异样，挽着他手臂的手不自觉用了力。

谁能想到当初那个120斤的小胖姑娘，能变得如此清纯妩媚了？

初中的颜衍婴儿肥明显，肉嘟嘟的小脸总是红扑扑的，皮肤也因为爱吃甜食泛着不健康的黄，身材更是圆滚滚的，在人群中并不起眼。

可颜衍的五官底子好，尤其是那双眼睛，又大又圆，眼尾微微上挑，是少有的三眼皮，眼珠黑白分明，清澈透亮。不笑的时候，那双眼睛带着点疏离，仿佛藏着许多故事，笑起来的时候，眼尾的弧度又俏皮可爱，像个发光的小太阳，让人忍不住想要亲近。

如今，婴儿肥褪去，已经变成了精致小巧的瓜子脸。一身简单的黑色礼服裙，衬托出她玲珑有致的身材，长发随意地披散在身后，带着自然的卷度。曾经略显稚嫩的五官如今已经长开，眉眼间更多了几分少女的韵味，精致得如同精心雕琢过一般。

章佳脸色逐渐不好，鼓鼓腮帮子，伸手去拉易阳衣领：“一会杰森他们要来，我们要不要过去接一下他们？”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对着颜衍露出一个略带歉意的笑容：“真抱歉呀，有几个英国同学第一次来，人生地不熟的，我怕他们……”

夏蔓旎一听可太明白了，赶忙接话：“没事没事，你们快去吧，我俩随便走走逛逛就成。”

易阳本想借今天这个机会和颜衍谈谈，无论是当初的情分还是愧疚，总归是她受了委屈。可对方赶人态度明显，他反倒不知该如何开口了。

他冷冷地瞥了一眼章佳，对着颜衍微微颔首，转身离去。章佳慌忙追了上去，还不忘回头狠狠地瞪了一眼颜衍。

颜衍被这举动逗乐了。还真是一点没变呢，天塌下来公主光环都举得老高。

等二人彻底走远，夏蔓旎活动活动脚腕，说道：“易阳怎么成这种扭扭捏捏的性格了？跟娘炮似的。”

颜衍笑她：“人家好歹喝了两年英国墨水，还不兴升华下自己？”

夏蔓旎想想是有点道理，毕竟美国穿嘻哈的多，穿衬衫背带裤的都在gay吧。

“他俩真有大病，叫人来还不放好屁，估计是被你现在模样吓着了。”

颜衍并不想开口。换成她，肯定不会大度到给情敌发请柬，难道黄鼠狼给鸡拜年还得掏压岁钱？也不明白易阳那泛滥的愧疚感哪来的。颜衍特别讨厌他这样，老勾起她抗拒的负面情绪。

刚认识易阳那会儿，她就听说这小子是个家底丰厚的主，标准的肥水不外流。在还不懂得拼爹的年纪里，他们这代对贫富差距有另一种定义。

比如她刚用上诺基亚新款N95，夏蔓旎就换了三星S，易阳更是无数次拿着他的苹果3耀武扬威。

到了后面开始拼爹的年纪，颜衍慢慢了解到，易阳住的是800平独栋、他爸开迈巴赫、他妈在京郊有私人酒庄、他4岁学骑马……着实给了颜衍不小的打击。她甚至不止一次怀疑，到底是他眼瞎了还是她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没事，我的就是你的，喜欢都给你。”少年时的易阳，总是那么热烈纯粹，好像可以给颜衍全世界一样。

多温柔的少年啊……可惜，递刀子的时候也是笑着的。

那一年颜衍才15，易阳16。正朝气蓬勃的年纪，捅刀子都是朝气蓬勃的。

颜衍已经记不清那些日记里写了些什么，QQ空间早就不怎么使了，日志也删干净了，只有最近访客栏里还能看到易阳2011年留下的记录。

后来她总想起那时候。被传看的少女日记、周围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班主任挑拨大家疏远、年级组长恶语相向、简荣华的巴掌、湿了的头发、嘲笑的章佳、没有表情的易阳……

颜衍想，她现在活的好好的不是吗？所以，凭什么愧疚？凭他妈什么就要对她愧疚？

夏漫旎恰好碰见了几个留学时期的朋友，颜衍便没再跟过去。走到酒水台拿了杯不知道是香槟还是什么的东西。她向来不适应这种场合，胃里翻涌得厉害，只想找个清净的地方待着。给夏蔓旎发了条消息说自己在外头，颜衍便抓起外套，快步走了出去。

79层的高度，大半个北京城尽收眼底。颜衍心底暗自感叹，真是连挑个酒店都透着股高人一等的味道。这是她第一次从这样的高度俯瞰这座城市，BJ的夜，有种不寻常的美，像性感暴露的年轻少女，矛盾、又华丽。

她一直觉得自己不能融入这个城市。这的人像猎人和刽子手，永远都在虎视眈眈寻找猎物。弱肉强食是代名词，站在高处就是强者。

而她呢，在颜天威和简荣华的庇护下，度过了十几年顺风顺水的日子，从未偏离过航线。至少章佳出现前，她也不认为和易阳的差距就是挫败的。

曾经夏漫旎一边修理脚指甲，一边苹果啃得咔咔响对她讲：“有钱又怎样？我就不赞成你这看法。住100平你都怕得要死，车你也不会开，你讨厌喝酒、还觉得骑马是虐待动物心软不行，你说你不平衡在哪了？人比人是会吓死人的。——诶帮我扔下核儿没手了…”

又接着说：“当然你也别说我，我就是个富贵命没法吃苦，我最没出息了。但你有脸啊，多俊的脸蛋啊，他易阳章佳有么？——不过你最近用的啥面膜这光滑的，你看看老天就是让你折磨我的，真想把你扔给千金。”

千金是夏漫旎养的一条德国牧羊犬，颜衍到现在都不明白为什么它每次见到她，疯狂得像磕了药丸。但她人缘设定还挺正常的，旁人说的最多的是颜衍像颗钻石，看着华丽又易碎，芯儿里却坚硬如铁。

她确实不想当钻石，当石头多自在啊。难道就是因为这样么？才不够资格和易阳齐头并肩？颜衍不解地摇摇头。

两个穿着西装的侍应生步履匆匆地从她身边走过，一对情侣依偎在一起，说着情话。手机铃声响起，她看着屏幕上闪烁的名字，眼神暗了暗。

“难得啊，大少爷竟然主动联系我？”颜衍对那头调侃。

司望对自家妹子这拧巴的性子早就见怪不怪，偏偏还乐意惯着她。乐呵呵地回道：“妹妹这话说的，你可一直是我女神，无人可挡。”

颜衍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拆穿他：“少来这套，你这招对付那些小姑娘还行，对我可不管用。说吧，这次又想让我帮你挡什么桃花了？”

“咳咳，你这丫头，说话注意言辞啊，好歹给我留点面子吧。哥哥我虽然风流倜傥，但也是有那么一丢丢公德心和羞耻心的。”

“公德？羞耻？扔撒哈拉喂骆驼了吧？”司望被怼的有点上头了，抓着电话开始喷颜衍。

旁边那对小情侣早不见踪影，BJ的风也开始刮起来了。

“看来兄弟也不过如此，易阳订婚你都不来。”颜衍漫不经心地甩了甩手上那闪着细钻的水晶指甲，突然细思极恐，又道：“你不会被挖肾了吧？”

司望忍不住怼她：“还好意思说我呢？也不知道你抽什么疯，说你蠢吧也不蠢。这不明摆着羞辱你呢，你倒好，就乐意去让人羞辱。掉不掉价啊颜衍？”

司望就像个吃了炸弹的弹簧，平时最怕被颜衍的口水突突地射死，这几年倒是长进了不少。

颜衍嘴角一斜，嘲讽他：“你可真瞧不起我，今儿我是皇太后，那俩得跟着我叫妈。”

你自我认知倒是挺明确的……

司望清清嗓子，这才正声道：“不跟你闹了，我是跟你说正经事，过一阵我就转学去三中了。”

颜衍这下真惊着了。“你说的，是我知道的那个三中？”

“开心吧？高兴吧？你是不是特感动现在？啧，你不说我也懂。”

颜衍扶眉：“我可能昨天真喝多了现在听你讲话都疯言疯语的……”

司望一听这可不乐意了，愤愤道：“嘿你这话啥意思啊！我琢磨给你个惊喜吧你这什么反应！”

颜衍这才正经起来：“你真没逗我啊……”

“不是，犯得着么我，要不是我宁死不屈，你以后真只能撒哈拉看我了。我还真以为是来旅游呢，跟红海那游两天了我妈才吭声，说我爸有个分公司落这边，最后一年在那边老老实实学语言，再熬四年大小也是个海归身份。我一听就炸毛了，就我俩八字不合的属性，没两天就得反目成仇，英语多烦啊可太他妈烦了。”

司望又说：“我是后来求爷爷告奶奶的，一想我妹子在国内啊你一个人多寂寞啊我得陪你。”

颜衍多鸡贼啊，一下就揭穿他了。

“听说你前阵子被劝退了？人女孩家长找到学校去了？”

司望冷不丁被噎住，底气都消了一半：“你那嘴吧，不会用还是缝上得了，说不了一句好听的。”

颜衍挑了挑眉，不容置否。感觉到些许凉意，她对司望说：“等你回国再说，没事就这样，挂了啊。”

“等我啊小颜颜，哥哥爱你～”

“你赶紧死去！”

飞速挂掉电话。

夜风直直吹向颜衍的脸庞，她望着远处微微闭上眼，感到紧绷的身子这一刻渐渐放松下来。

“月亮打地底下出来了，颜大美女有心情在这赏嫦娥。”夏漫旎突然从身后拍了她一下，笑嘻嘻的像个二百五。

颜衍忍住爆揍她的冲动：“里面太闷了，出来透口气。”

夏漫旎撇嘴：“我还不知道你呀，估计早憋坏了。”

颜衍懒得解释，干脆闭上眼睛装没听见。

夏漫旎也不介意，自顾自地搂住颜衍的胳膊，神秘兮兮地说：“我跟你说，我刚听到个八卦，易阳他家前阵子好像出了点状况，是章佳她爸帮忙摆平的，然后没多久他俩就宣布订婚了。你说是不是特狗血？真小说剧情了。”

她另一只手举着半杯香槟，端到嘴边抿了一小口，接着说：“我听说章佳从小就吵着嫁易阳呢，她这算盘可是打明白了。估计之前没料到有你这出，要不能这么赶尽杀绝？哼，真是仗着爹妈宠她无法无天的，我听说她当时知道易阳要去英国，愣是跟家里闹了几天绝食，这才同意她一起去。”

颜衍活动了下发麻的胳膊。

“易阳估计也不是多情愿，这多大的人情啊把自己搭进去了。不过也是，他就那老好人脾气让他干啥不行，横竖他也没吃亏。以前就这样，对他好点吧他还非要还回来，总说不想欠别人的。”

颜衍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不禁嗤笑道：“那他可有点针对我了，毕竟欠我的可太多了。”

夏漫旎愣了一下，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觉得自己是不是说太多了。

“诶别想了别想了，他算啥啊。你要真气不过，等他俩结婚那天你再给他绑回来，要杀要剐的看你。”

现在这社会荒唐事听的多了，什么离奇古怪、光怪陆离都不足为奇。比如就有二代云集的贵族学校，什么年纪轻轻就阅尽人间百态的叛逆男女，什么你爱我我恨你他爱她狗血虐恋戏码，早就见怪不怪。但他们偏偏活在这样的世界里，成了别人眼中的特殊。

脚下车水马龙，川流不息，像是追逐着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得到，最终都渺小如尘埃，消散在这无垠夜色中。

颜衍扯了扯嘴，预感自己要吐出点什么矫情的长篇大论。

她撑着下巴问：“夏夏，你说说咱们几个怎么就遇上了呢？”

“以前吧，我觉得人活着就得不停地做选择题，选完了还得纠结个没完，到最后呀，该重视的没重视，该放下的没放下。”

“我偶尔会想起以前的事儿，就跟看70年代的老电影似的，泛黄泛黄的，又伤感又无聊。现在想想……”

她抬眼望向那片车水马龙，眼底蕴出一层朦胧。

“我在想啊，那些过去是真实的吗？我真的遇见过易阳？又想是真的吧，他那时候是真讨厌我。可人家凭什么不信自己十几年的青梅呢？然后我就不怪他了，王子肯定跟公主官配啊！现在他又觉得对不起我了，我真闹不明白，有什么对不起的。但我挺想问一句，凭他妈什么就要讨厌我呢？”

夏漫旎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却没说出话。颜衍伸手捏了捏她的脸，硬是给她扯出一个笑。

“其实我早就明白，就算没有章佳，我跟易阳也要走到今天这步。夏夏，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让她放弃的真正原因，从来不是章佳。

“我难受过，他对我越好我就越难受。最他妈难受的是，我知道他是真心的。”她喉咙发紧，胸口像是堵了什么东西，“可最让人失望的也是这个，他甩开我的时候也是真心的。”

夏漫旎的眼眶红了。

颜衍叹了口气，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脸颊，脑子里却突然冒出一个想法，鬼使神差地给司望发了条消息。手机屏幕亮了亮，司望秒回，言简意赅：你有病？

她盯着屏幕，半晌泄愤似的摁灭了手机。

肩膀上环住的手微微用了下力，她反身抱住夏漫旎，像抓住这世界上最宝贝的东西。她们都明白，在现实生活里，谁都没有被好心赋予后悔的权利。

夏漫旎说：“颜衍我们跳舞吧。”

她看见这个女孩在夜空下旋转着，身上散发出致命吸引力，霸道地占据她所有感官。那是她一直渴望的东西，自由，热烈，毫无保留。

夏漫旎是这世界上唯一能看穿颜衍内心的人。她一直坚定地相信，无论何时何地，哪怕途径极地冰河，她一定能穿过万般艰险找到她。

她会轻轻低喃，嗓音轻柔而滚烫，“颜衍，不要怕，我在。”那一刻只属于真正的颜衍。

哦好吧，真诚点讲，她还是希望这么童话故事的一天赶紧结束。

回到家已经快凌晨了，颜衍给夏漫旎发了条短信，告诉她自己平安到家，然后拿起睡衣走进浴室。一天的疲惫，连带着残留的粉底碎屑，一起被冲进了下水道。

对面的公寓楼隐隐约约还遗留着没有熄灭的几盏灯，中心花园浓密的遮盖下偶尔传来发泄的吼声。时不时有几辆车开过，强调着和地面剧烈摩擦的尖锐声响。他们都是这世界最勤劳的人。

颜衍想起夏漫旎最后说的：

“颜衍你知道吗？从第一天认识你，我就嫉妒你，论长相，论家庭，我哪一点都不比你差。但是我还是嫉妒，你身上总有那么种感觉，让人摸不到，猜不透。很讨厌，也很吸引人。那是我拥有不了的。有时候觉得你很远，有时候离我又很近。所以我嫉妒你，羡慕你。觉得能够遇见你，认识你，真是太好了。”

“颜衍，遇见你真的太好了。”

那一刻，颜衍觉得她像照亮她内心的一道光，实在找不到不爱她的理由。这天夜里，大笑的夏漫旎，告白的夏漫旎，旋转的夏漫旎，美好的让颜衍想哭。

有些片段零散的从眼前划过，她记不得那是什么了。但就是太过清晰，清晰到让她觉得悲伤。

第二天醒来，颜衍就看见简荣华一身精致地坐在门口，她揉了揉鸡窝似的头发，怀疑自己最近是不是太过放肆，竟然都赶不上老年人的步伐了。

“难道绿豆（楼下大爷养的一条贵妇犬）病了？平时你不是听他叫唤才会起床么？”接着从冰箱里拿出来昨天放进去的香蕉酸奶。

“宝贝我今天不送你去车站了，你阿姨约我一起去做SPA，你自己看着时间不要耽误回学校啊。”简荣华穿上了另一只鞋。

颜衍咬了口吐司，黄油浓烈的甜腻让她有点反胃。

“我不认为我爸对你的脸有多大意见，至少年龄和长相上，还没到负面评价的程度。”

简荣华给了她一个妩媚的笑容，说：“ 50岁之前要懂得爱自己，等到人老珠黄的时候看着满脸的皱纹和老年斑，你照镜子都嫌辣眼睛，反正你妈我不行。”然后拎着那只墨绿Chanel离开了。

颜衍感觉鸡皮疙瘩在瞬间蔓延得异常迅速，因为那句满脸皱纹和老年斑。

到火车站刚好下午两点，每次来这，颜衍都觉得自己像条随时预备卧轨的鱼。

手机这个时候狂响。她瞄了一眼，随手挂断。之后断断续续响了两三次，她被这铃声搅得有些烦，索性直接关了机。

BJ的火车站永远像一个残破的鱼池，这里饲养的几千几万号人不停游荡着，漂浮着，找不到方向也翻不了身。

颜衍又习惯性得想对着点什么酝酿孤独感。

南站二层拐角新开了家咖啡店，大喇叭五次三番推销那款杏仁冰摩卡。她深吸口气，万般艰难地感受着微小浓郁的香味。

可上车才将将二十分钟，颜衍沉不住气了。旁边大叔猖狂地抖着两只如踩过沼泽地的脚，顺带扇出股化粪池泄漏的独特味道。

她慢悠悠拿出手机，放到耳边讲得有声有色：“亲爱的，我快到了，不过我好像有点晕车，也不知道谁吃过期榴莲呢。”表情完美的像莫娜丽莎。

十秒钟左右，她再侧头向下望，化粪池多了双球鞋。

颜衍闭上眼，整个世界又平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