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酸汤鱼事件
书名:阿耶玳,苗语,我们的根 分类:都市 作者:梦幻蓝天 更新时间:2025-04-17 10:25:48
1.酸香诱祸
清晨的集市弥漫着潮湿的腥气,龙安心蹲在鱼摊前,看着盆里游动的鲤鱼溅起水花。卖鱼的老汉用树皮般粗糙的手指捏起一条:"后生,这条肥,苗家酸汤鱼最配。"
"多少钱?"
"十八块。"老汉的指甲缝里嵌着鱼鳞,"要杀好吗?"
龙安心摇摇头,学着旁边苗族主妇的样子,挑了根草绳穿过鱼鳃。鲤鱼在塑料袋里扑腾,水珠溅在他的牛仔裤上,晕开深色的斑点。回寨子的山路上,他不断换手提鱼,草绳已经在掌心勒出红痕。
阿公的木屋飘着炊烟,老人正在院里的火塘上架铁锅。"鱼买来了?"他头也不抬地问,手里的长柄木勺搅动着锅里乳白色的汤,"晓梅去采野韭花了,一会儿就到。"
龙安心好奇地凑近铁锅,被蒸汽扑了一脸。汤里翻滚着米粒大小的气泡,散发出奇特的酸香,和他以往在贵州餐馆闻到的截然不同。"这是......"
"白酸汤,雷公山的老做法。"阿公从竹篓里抓了把淡黄色的颗粒撒进去,"用糯米和山泉水发酵的。"
厨房里传来碗碟碰撞的声响。龙安心走进去,看见吴晓梅正把洗净的野菜码在青花瓷盘里。她的银耳坠随着动作轻晃,在昏暗的灶房里划出细碎的光弧。
"需要我做什么?"龙安心问。
吴晓梅递给他一把小刀:"刮鱼鳞。"见他犹豫,又补充道,"从尾巴往头刮,逆着鳞片。"
鲤鱼在砧板上挣扎,滑腻的触感让龙安心想起工地上用的防水涂料。第一刀下去太狠,刮掉了一大块鱼皮。吴晓梅没说话,只是接过刀示范——她的手腕轻轻一转,银镯子叮当作响,鱼鳞便雪花般纷纷落下。
"我去摘点香料。"她擦了擦手,拎起竹篮往外走,"后山有种野草,去腥最好。"
龙安心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竹林小径,转身研究起灶台上的瓶瓶罐罐。其中一个陶罐散发着诱人的酸香,他掀开盖子,里面泡着红褐色的液体,飘着几颗野山椒。想起广州贵州菜馆里红艳艳的酸汤,他舀了一大勺倒进锅里。
阿公在院里喊:"后生,火要加柴了!"龙安心顺手从墙角抓了把干草塞进灶膛。火苗轰地窜起,映亮了他手中残留的草叶——狭长的叶片上,隐约可见暗红色的脉络。
2.席间骤变
酸汤鱼在铁锅里咕嘟作响,乳白的汤色已经变成诱人的橙红。龙安心满意地看着自己的"作品",鱼身上铺满了他刚采的野生菌片,汤面漂着翠绿的野韭花。
"闻着不错。"阿公抽了抽鼻子,眉头却微微皱起,"这汤色......"
吴晓梅端着蒸好的糯米饭走进院子,银耳坠在夕阳下泛着暖光。她放下竹甑,突然盯着汤锅:"你加了什么?"
"就那个红酸汤啊。"龙安心指着厨房,"还有你摘的蘑菇......"
"蘑菇?"吴晓梅的声音陡然提高,"我摘的是野葱!"
阿公已经用长勺捞起了汤里的菌片,对着阳光细看:"鸡爪菌,有毒的。"老人的手突然有些发抖,"快把火撤了!"
但已经晚了。龙安心感到一阵眩晕,胃部像被无形的手攥住。他踉跄着扶住柴堆,看见阿公的嘴唇在动,却听不清声音。吴晓梅的脸在视野里扭曲变形,像水面晃动的倒影。
"厕所......"他勉强挤出两个字,腹部绞痛如刀绞。
茅厕的木板门在身后关上时,龙安心已经冷汗涔涔。腹泻来得凶猛,仿佛要把五脏六腑都排空。透过木板的缝隙,他看见吴晓梅飞奔出院子的背影,她的银饰在暮色中闪闪发亮。
不知过了多久,敲门声响起。"能站起来吗?"吴晓梅的声音里带着喘息,"药采来了。"
龙安心勉强提上裤子,双腿软得像煮烂的面条。推开门的瞬间,他差点栽进吴晓梅怀里。少女的发间沾着草屑,手里攥着几株开着紫花的植物。
"嚼这个根。"她掰下一截塞进龙安心嘴里,"别吐,再苦也咽下去。"
苦涩的汁液在口腔炸开,像吞了一口锈水。龙安心干呕着,却被吴晓梅死死按住下巴:"忍忍,这是断肠草的解药。"
院里的火塘已经熄灭,阿公正用泥土掩埋那锅鱼汤。老人佝偻的背影在月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咳嗽声断断续续传来。
"阿公也......?"
"他尝了一口汤就发现了。"吴晓梅扶着龙安心往屋里走,"你吃了多少?"
"三四片蘑菇......"话音未落,又是一阵绞痛袭来。龙安心蜷缩在火塘边的草席上,感觉有把钝刀在刮擦肠壁。吴晓梅跪在旁边,用浸了药汁的布巾擦拭他额头的冷汗。
月光从窗棂斜射进来,照亮了她腕上的银镯——那上面精细的蝴蝶纹样,此刻在龙安心模糊的视线中,仿佛真的在颤动翅膀。
3.夜半急救
子夜的更声从远处祠堂传来时,龙安心开始呕吐。先是食物残渣,然后是黄绿色的胆汁,最后是带着血丝的黏液。吴晓梅端来的木盆很快就满了,酸腐的气味弥漫在狭小的屋子里。
"得送卫生院。"阿公摸了摸龙安心滚烫的额头,"我找杨老三借拖拉机。"
"来不及。"吴晓梅已经翻出了背篓,"我背他走小路,阿公你熬第二副药。"
龙安心感觉自己被扶了起来,然后世界天旋地转。再次清醒时,他正伏在吴晓梅瘦削的背上,少女的发丝扫过他的脸颊,带着汗水和草药的混合气息。山路在月光下像条苍白的蛇,蜿蜒伸向远处的灯火——那是乡卫生院的方向。
"放我......下来......"龙安心虚弱地挣扎,却感到吴晓梅的手臂箍得更紧了。
"别动!"她的声音带着喘息,"再吐就咽回去。"
一段陡坡前,吴晓梅脚下一滑,两人重重摔进路边的灌木丛。龙安心感到尖锐的枝条划过手臂,却奇怪地不觉得疼。月光下,他看见吴晓梅的膝盖擦破了,血珠渗进靛青色的裤料。
"能走吗?"她咬着牙问。
龙安心摇头,胃部又是一阵痉挛。吴晓梅啐了一口,拽着路旁的藤蔓站起来,再次把他背起。这次她的步伐明显踉跄,银耳坠的晃动变得杂乱无章。
"为什么......"龙安心在呕吐间隙问,"不叫别人......"
"寨子里就剩老人小孩,青壮年都打工去了。"吴晓梅的呼吸喷在他耳边,热得发烫,"抓紧,要过小溪了。"
冰凉的溪水没过吴晓梅的小腿时,龙安心感到她的身体在剧烈颤抖。水流冲走了她膝盖上的血迹,在月光下变成淡红色的丝带。对岸的斜坡上,她几乎是爬着前行,手指深深抠进泥地里。
当卫生院的灯光终于照在脸上时,龙安心听见吴晓梅用苗语喊了句什么,然后世界便陷入了黑暗。
4.白色牢笼
消毒水的气味刺入鼻腔,龙安心睁开眼,看见泛黄的天花板上爬着几只蚂蚁。他想抬手,却发现手背插着输液针,胶布下的皮肤泛着不健康的青白色。
"醒了?"穿白大褂的男医生凑过来,手电筒的光直射瞳孔,"知道自己吃的是什么菌吗?"
龙安心摇头,喉咙火辣辣的疼。
"鸡爪菌,学名褐鳞小伞。"医生在病历本上刷刷写着,"肝毒性,你运气好只吃了少量。"他合上病历,"住院三天,费用先去交一下。"
吴晓梅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她的苗衣下摆沾着泥水,银饰不知何时摘掉了。"多少钱?"她问,声音沙哑。
"连急救一共八百六。"
龙安心看见吴晓梅咬了咬嘴唇:"能先治吗?我回去拿钱。"
医生推了推眼镜:"按规定......"
"用我的手机抵押。"龙安心艰难地支起身子,从裤袋掏出屏幕碎裂的智能手机,"苹果的,值两千。"
医生掂了掂手机:"破成这样......算了,先放着吧。"
输液瓶里的液体一滴滴落下,龙安心数到第一百七十滴时,吴晓梅端着塑料盆回来了。"擦擦脸。"她拧干毛巾,动作却突然顿住——龙安心这才注意到她的右手腕肿得老高,泛着可怕的青紫色。
"你......"
"背你时扭的。"吴晓梅试图用袖子遮住,"没事。"
龙安心抓住她的手腕,触到的皮肤滚烫。"去拍片!"他声音嘶哑却坚决,"用我的医药费。"
X光室外,龙安心坐在轮椅上等待。走廊墙上的健康教育海报已经发黄,边角卷曲着。对面诊室传来争吵声,一个苗族老人正用方言激动地说着什么,护士不耐烦地挥手:"说普通话!听不懂!"
吴晓梅出来时,脸色比石膏还白。"骨裂。"她把报告单藏到身后,"打石膏要加钱......"
龙安心夺过报告,上面的医学术语触目惊心。他转动轮椅冲向医生办公室,却在门口听见了熟悉的语音——他的手机正在播放录音:"......患者龙安心,初步诊断为急性毒蕈中毒......"
"在给州医院专家会诊。"医生见他进来,解释道,"你这情况需要专科指导。"
龙安心盯着自己被征用的手机,突然想起里面存着的不仅是病历录音,还有广州工地的维权资料、前女友的照片、银行APP......所有与城市生活的联结,此刻正被陌生人握在手里。
"能删掉录音吗?看完病后。"他低声问。
医生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医院有存档规定的。"
窗外的樟树上,一只知更鸟开始啼叫。龙安心望着铁栅栏分割的天空,第一次感到这座白色建筑像个牢笼。
5.苗药西药
第三天清晨,龙安心的化验单终于显示转氨酶降到了安全值。医生拆掉输液针时,他看见护士端着不锈钢盘走来,盘里放着他的手机。
"电量只剩7%了。"护士撇撇嘴,"一直有电话进来。"
屏幕亮起,显示12个未接来电——8个来自广州的陌生号码,4个是林妍。微信图标上的红圈标着"99 ",最新一条是前工友发的:"老板账户被冻结了,工资有望!"
"出院手续办好了。"吴晓梅出现在门口,她的右手打着石膏,用左手拎着个塑料袋,"阿公送药来了,让你......"
话音未落,手机突然响起。龙安心看着屏幕上"林妍"两个字,拇指悬在接听键上方。铃声在安静的病房里显得格外刺耳,隔壁床的老人不满地嘟囔了一句。
"我出去接。"龙安心哑着嗓子说。
卫生院的院子里种着几株夹竹桃,龙安心靠在树下,听筒里传来林妍熟悉的声音:"听说你中毒了?"背景音是嘈杂的餐厅音乐。
"嗯,吃了毒蘑菇。"
"怎么这么不小心......"林妍的声音忽远忽近,"对了,下个月我婚礼,你来吗?"
一片夹竹桃叶子飘落在石膏上,龙安心盯着那抹虚假的翠绿:"看恢复情况吧。"
挂掉电话,他发现手机电量只剩下3%。最后一点电量,他删掉了所有广州同事的联系方式,只保留了阿公和吴晓梅的号码——那是用卫生院便签纸抄的,因为他的通讯录里存的是"雷公山阿公"和"村小吴老师"。
回到病房时,吴晓梅正在收拾行李。她的石膏手上缠着苗绣绷带,图案是简化版的蝴蝶纹。"阿公说这个能帮助骨头愈合。"她注意到龙安心的目光,"比你们的石膏透气。"
塑料袋里装着十几个纸包,上面用铅笔写着服用时间。龙安心拆开一包,里面是黑褐色的药丸,散发着浓郁的苦味。"这是什么?"
"五倍子加虎杖,护肝的。"吴晓梅用左手笨拙地系着背篓带子,"阿公连夜做的。"
走廊上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穿白大褂的院长带着几个医生冲进来,为首的专家一把抓住龙安心的药包:"这是什么?私自用药违反规定!"
"只是山楂丸......"龙安心下意识撒谎。
专家捏碎一颗药丸闻了闻:"胡闹!中毒后还敢乱吃草药?"他转向院长,"这批药没收,患者再观察两天!"
吴晓梅突然挡在龙安心前面,她的石膏手在阳光下白得刺眼:"这是苗医三百年的方子!我爷爷的爷爷就用它治肝病!"
"有临床试验吗?有论文支持吗?"专家冷笑,"出了事谁负责?"
龙安心看见吴晓梅的耳根涨得通红,那是她发怒的前兆。他赶紧拉住她的衣角:"我们回家。"
走出卫生院大门时,龙安心回头看了一眼。专家正把没收的苗药扔进医疗废物桶,那些阿公熬夜搓制的药丸,在阳光下划出短暂的弧线。
6.归途对话
返程的拖拉机突突作响,龙安心和吴晓梅挤在装满化肥的麻袋之间。司机杨老三是寨子里少数留存的壮劳力,他叼着烟,不时用苗语和吴晓梅交谈。
"他说什么?"龙安心问。
"问我们为什么不坐班车。"吴晓梅望着远处的山峦,"我说你喜欢看风景。"
实际上是因为钱不够——龙安心知道,两人的全部现金加起来只够付拖拉机费。山风裹挟着柴油味扑面而来,他忽然注意到吴晓梅的石膏上多了一行小字:"早日康复",落款是"丫丫"。
"杨股长的女儿来过?"
"嗯,带了一盒彩色笔给孩子们。"吴晓梅的嘴角微微上扬,"那孩子非要在石膏上画画,护士差点发火。"
拖拉机驶过一片梯田,几个戴斗笠的农妇正在插秧。她们弯腰的姿势整齐划一,像某种古老的仪式。龙安心突然想起什么,从兜里掏出个小纸包:"其实我藏了一颗。"
那是唯一幸存的中药丸,被他偷偷攥在手心里带出来的。吴晓梅接过药丸,突然掰成两半,一半塞进龙安心嘴里,一半自己含住。苦涩的味道在口腔蔓延,却奇异地让人安心。
"阿公说,吃药要有人陪,药效才好。"她的声音混着拖拉机的轰鸣,"汉人信吗?"
龙安心没有回答。他想起广州医院里那些独自输液的白领,冰冷的钢制输液架反射着苍白的灯光。
路过一处急弯时,拖拉机突然颠簸,吴晓梅的石膏手撞在挡板上,发出闷响。她倒吸一口凉气,额头瞬间渗出冷汗。龙安心下意识握住她的左手,触感粗糙而温暖,掌心布满细小的伤痕——那是常年握粉笔和镰刀留下的印记。
"其实......"龙安心犹豫着开口,"我在想学认野菜和菌子。"
吴晓梅转过头,山风拂动她鬓角的碎发:"为什么?"
"不想再被抬进卫生院。"龙安心半开玩笑地说,却发现自己的声音异常认真,"也不想再连累别人。"
拖拉机驶上一座木桥,桥下的溪水反射着细碎的阳光。吴晓梅望着水面,突然说:"苗家有个规矩——救过命的人,要教他认三种救命草。"她伸出左手小指,"明天开始,我教你。"
龙安心勾住那根满是茧子的手指,感觉像是握住了某种古老的契约。桥下的溪水哗哗作响,仿佛在见证这一刻。
7.药草课堂
翌日清晨,露珠还在草叶上滚动,龙安心就跟着吴晓梅进了山。她的石膏手挂在胸前,像块古怪的装饰品。林间小径湿滑难行,吴晓梅不时用左手拨开挡路的枝条,动作灵活得不像伤员。
"第一种,七叶一枝花。"她蹲在块潮湿的岩石旁,指着株七片叶子环绕的植物,"解蛇毒最好。"
龙安心认真记着笔记,铅笔是从村小借来的,短得几乎握不住。吴晓梅用柴刀挖出块根茎,淡黄色的切面渗出乳白色汁液。"记住这个味道。"她把根茎凑到龙安心鼻尖,辛辣的气息让他打了个喷嚏。
"第二种,白芨。"在向阳的山坡上,她找到丛开着紫花的植物,"止血用的。"她示意龙安心嚼碎叶片敷在昨天划伤的手臂上。苦涩的汁液接触伤口的瞬间,刺痛感让龙安心龇牙咧嘴,但血确实止住了。
吴晓梅的石膏在阳光下白得刺眼,上面丫丫画的彩虹已经有些模糊。她弯腰时很小心,避免右手碰到任何东西。"第三种......"她突然停住了,盯着龙安心身后,"别动!"
龙安心僵在原地,感到后颈一阵发凉——有什么东西滑过他的衣领。吴晓梅的柴刀闪电般挥出,钉在他身后的杉树上。刀锋旁,一条青绿色的小蛇扭曲着身体,三角形的头颅已经被斩断。
"竹叶青。"她用树枝挑起死蛇,"记住这个花纹,下次......"
话没说完,她的脸色突然煞白。龙安心这才注意到,她的石膏上沾着几滴蛇血,而裂缝处正渗出鲜红的液体——刚才剧烈的动作让骨裂的伤口又出血了。
回寨子的路上,龙安心执意要背吴晓梅。少女的身体比他想象的更轻盈,脊背的骨节隔着衣料硌着他的肩膀。她的呼吸喷在他耳畔,带着七叶一枝花的辛辣气息。
"其实还有第四种。"快到寨口时,吴晓梅突然说,"断肠草本身也是解药,以毒攻毒。"
龙安心想起那晚在卫生院的苦药,喉头又泛起苦涩。"为什么要教我这些?"
背上的少女沉默了片刻:"阿公说,汉人学东西快,但忘得也快。"她的声音很轻,"我想试试看。"
寨口的老樟树下,几个孩子正在玩跳房子。看见他们,孩子们呼啦一下围上来,七嘴八舌地问吴老师的手怎么了。龙安心放下吴晓梅,发现自己的T恤后背已经被汗水浸透,贴在她石膏上的部分留下了浅浅的白色印痕。
8.酸汤重制
傍晚的火塘边,阿公正在搅拌一锅新的白酸汤。乳白色的汤面平静如镜,倒映着老人沟壑纵横的脸。"这次你来煮。"他把长柄木勺递给龙安心,"晓梅说步骤。"
吴晓梅的石膏手平放在膝上,左手灵活地指点着:"先放鱼骨熬汤......野山椒要拍碎......木姜子不能早放......"她的声音轻柔而坚定,像在给一年级学生讲课。
龙安心按照指示一步步操作,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当他把片好的鱼片滑入汤中时,鱼肉立刻卷曲成优美的弧度,像绽放的花朵。阿公往火塘里添了块松木,香气顿时浓郁起来。
"这次没毒了吧?"龙安心半开玩笑地问。
吴晓梅突然伸出左手,蘸了滴汤汁点在龙安心手背上:"苗家的规矩——做饭的人先尝。"
汤滴灼热,却奇异地安抚了他胃部残留的不适。龙安心小心地啜了一口,酸香在舌尖绽放,与记忆中的味道截然不同——更清冽,更纯粹,像山泉带着阳光的味道。
"这才是真正的雷公山酸汤。"阿公盛了三碗,"你上次加的红酸汤是旅游区卖给汉人的。"
月光爬上屋檐时,三人围坐在火塘边吃完了整锅鱼。龙安心破例添了第二碗,他发现自己的肠胃对这酸汤毫无排斥,仿佛它们本就该如此相遇。
"明天我要去乡里寄信。"吴晓梅突然说,"有要捎的东西吗?"
龙安心摇摇头,然后想起什么,从钱包里取出张皱巴巴的纸条:"能帮我汇笔钱吗?"那是他在卫生院写的,上面有广州工友的账户和500元金额。
"工资讨回来了?"
"医药费。"龙安心看着火塘里跳动的火焰,"阿公的药确实管用。"
吴晓梅接过纸条,月光照亮了她石膏上稚嫩的笔迹。阿公往火塘里撒了把松针,爆出一串细小的火花,像夏夜短暂的萤火。
远处传来隐约的芦笙声,不知是谁家在办喜事。龙安心突然觉得,这酸汤的滋味,这火塘的温度,还有身旁两人安静的身影,构成了某种比工资、比城市生活更真实的东西——虽然他还说不出那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