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一份善意
书名:阿耶玳,苗语,我们的根 分类:都市 作者:梦幻蓝天 更新时间:2025-04-18 10:16:37
1.灾后清晨
暴雨过后的清晨,阳光像融化的金子铺在青石板路上。龙安心踩着湿滑的石阶往村小走,裤脚上还沾着昨夜抢险时留下的泥点。转过祠堂拐角时,他愣住了——十几个孩子正蹲在学校操场上清理淤泥,最小的那个还不及扫把高。
"龙老师来了!"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最先发现他,兴奋地挥舞着缺了齿的塑料耙子。孩子们呼啦一下围上来,七嘴八舌地报告灾情:"教室后墙裂了缝""王老师的备课本泡汤了""蚂蟥钻进了张阿宝的雨靴"......
龙安心蹲下身,发现教室墙根的裂缝能塞进他的手掌。透过裂缝往里看,阳光像探照灯般射进昏暗的教室,照亮漂浮的尘埃。黑板报上"防震减灾"的粉笔字被水晕开,变成模糊的蓝色溪流。
"吴老师呢?"
"去乡里领救灾物资了。"大点的男孩指着远处泥泞的山路,"她说要背新课本回来。"
正说着,操场边缘传来竹枝断裂的脆响。龙安心转头看见阿公正在砍后山的毛竹,老人佝偻的背影在竹林里时隐时现。走近了才发现,阿公脚边已经堆了二十多根碗口粗的竹子,每根都截成三米长的段。
"给您搭把手?"龙安心去接柴刀时,注意到老人虎口结着新鲜的血痂。
阿公抹了把汗,指间的老茧刮在竹竿上沙沙作响:"要九十九根才够修屋顶。"他忽然剧烈咳嗽起来,吐出的痰里带着血丝,"老了,干不动了。"
龙安心掂了掂柴刀,锋刃上映出他浮肿的眼皮。第一刀下去就劈歪了,竹竿裂开狰狞的锯齿。阿公没说话,只是把开裂的竹竿单独放到一旁——这些后来都成了教室窗边的晾衣杆。
日头爬到正午时,他们砍够了数。龙安心瘫坐在竹堆上,掌心火辣辣地疼。摊开手一看,四个水泡像透明的小蘑菇般鼓了起来。阿公从腰间解下竹筒,倒出黏稠的褐色药膏抹在他手上,凉意瞬间渗透进灼热的皮肤。
"这是......"
"五倍子加茶油。"老人用草茎蘸着药膏,动作像在绘制精密图纸,"你们汉人管这个叫'天然创可贴'。"
远处传来孩子们的欢呼声。吴晓梅背着竹篓出现在山路尽头,篓子高出头顶半截,用塑料布裹得严严实实。她身后还跟着三个戴红袖标的乡干部,每人扛着印有"救灾"字样的编织袋。
龙安心正要迎上去,突然发现自己的鞋底开了胶,每走一步都像张饥饿的嘴啃噬着泥地。
2.课本与腊肉
乡干部把编织袋堆在操场中央,溅起的泥点落在孩子们洗净的裤腿上。为首的平头男人掏出清单,用圆珠笔在"凯寨村小"后面打了个勾:"五十斤大米,二十床棉被,十桶油。"
"课本呢?"吴晓梅解开竹篓的塑料布,露出几捆用麻绳扎着的旧书,"这些是我从乡中心小学废品堆里淘的。"
平头干部踢了踢编织袋:"今年洪灾范围大,新课本要优先给完小。"他忽然压低声音,"不过嘛......"手指做了个搓钞票的动作。
龙安心看着吴晓梅把竹篓倒扣过来。旧课本哗啦散了一地,最上面那本的扉页上还写着"奖给三好学生李彩凤,1997年6月"。书页间飘落一张糖纸,被眼疾手快的孩子抢走了。
"屋顶什么时候修?"吴晓梅问。
"等县里派工程队。"干部掏出红塔山点上,"估计要排到九月。"
阿公突然咳嗽起来,这次咳得弯下了腰。龙安心扶住老人时,摸到他嶙峋的肋骨在剧烈起伏。平头干部皱了皱眉,把还剩半截的烟扔进泥里:"老伯,肺结核要隔离治疗啊。"
"是尘肺。"龙安心脱口而出,"我在矿上也得过。"
三个干部不约而同后退了半步。穿胶鞋的年轻女干部突然从包里掏出个口罩戴上,塑料耳绳在她短发上勒出深深的印子。
孩子们却呼啦一下围住阿公,最小的那个掏出个脏兮兮的野果:"阿公吃杨梅!我洗过了!"
乡干部们离开时,龙安心注意到他们悄悄用酒精湿巾擦了手。吴晓梅蹲在操场边分拣课本,把破损严重的挑出来当草稿纸。她的银耳坠晃啊晃,晃碎了满地阳光。
"龙老师!"小女孩抱着本《自然》课本跑过来,"这篇《小蝌蚪找妈妈》缺了五页!"
龙安心接过书,发现撕痕很整齐,像是被人故意裁掉的。正要说话,忽然闻到一股焦香。阿公不知何时在操场边支起了小泥炉,正用芭蕉叶包着腊肉烤。油滴在炭火上滋滋作响,勾得孩子们直咽口水。
"去年冬至腌的。"老人用柴刀片着焦黄的肉,"尝尝?"
第一片肉递给了那个献野果的孩子。龙安心分到片肥瘦相间的,咬下去满口烟熏香。恍惚间想起在广州吃过的广式腊味,甜得发腻,远不如这粗粝的咸鲜来得真切。
"修屋顶还缺什么?"他问阿公。
老人数着竹竿:"檩条要杉木,钉子要铁打的。"忽然指向后山,"你爹当年栽的杉木林,现在能用了。"
龙安心顺着望去,看见一片墨绿色的山林在雾气中若隐若现。父亲去世三年,他竟不知道自家还有片成材的杉木林。
3.寻木
午后阳光毒辣得像蘸了盐水的鞭子。龙安心跟着阿公往杉木林走,茅草划过裸露的小腿,划出细密的红痕。老人走得不快,但每一步都稳稳踩在隐蔽的石头路上——那其实是山洪冲刷出的天然阶梯。
"就是这些。"阿公拍了拍最近的一棵杉树,树皮粗糙得像老人的掌心纹路,"龙老四栽的,1989年苗年。"
二十多棵杉树笔直地刺向天空,最粗的已有脸盆粗细。龙安心抚过树干上深深的斧痕,那是父亲做的记号。当年那个矿工兼木匠的男人,竟在这荒山上种下了未来的房梁。
"要砍几棵?"
"五棵够用。"阿公掏出卷皮尺量了量,"挑最直的,留着弯的以后做犁。"
龙安心抢过斧头,第一下却砍歪了,斧刃卡在树皮里。阿公叹了口气,从腰间取下个皮套子,里面装着三把不同弧度的刨刀。"先用这个。"他挑了把最窄的,在树干上刮出圈白痕,"顺纹砍。"
斧头跟着白痕落下,木屑飞溅到龙安心汗湿的衣领里。砍到第三棵树时,他的T恤已经能拧出水来。阿公坐在树荫下磨斧头,磨刀石与金属摩擦的声音和着山蝉的鸣叫,竟有种奇特的韵律。
"歇会儿。"老人递来竹筒装的凉茶,水面上漂着些不明植物的根须。
龙安心灌了一大口,苦涩中带着回甘。正想问配方,忽然看见茶汤里沉着只死蚂蚁。他犹豫的瞬间,阿公已经拿回竹筒,连蚂蚁一起喝了下去。
"蛋白质。"老人抹抹嘴,"比你们城里人吃的蛋白粉强。"
日头西斜时,五棵杉树终于放倒。阿公用柴刀削去枝桠,动作流畅得像在给巨人理发。龙安心试着学,却把树干削得坑坑洼洼。"没事,"老人把残缺的那面朝上,"到时候贴墙放。"
往回拖第一棵树时,龙安心差点被惯性带下山坡。阿公教他把藤绳套在肩上,脚掌要像吸盘一样贴地走。等五棵树都拖到学校操场时,他的锁骨已经磨出了血,但孩子们欢呼着围上来,小手摸着还带着树脂香的木材,仿佛在抚摸巨龙脊背。
"龙老师真厉害!"缺门牙的男孩仰着脸,鼻尖上沾着木屑。
龙安心突然鼻子一酸。在广州工地,他绘制的图纸盖成了三十层的大厦,却从未收获过如此纯粹的崇拜。
4.意外来客
暮色四合时,操场变成了露天工坊。阿公在教大点的孩子用砂纸打磨木材,龙安心则负责给榫头划线。他正用从广州带回的工程笔描线,忽然听见校门口传来引擎声。
一辆沾满泥浆的吉普车喘着粗气停下,车门上印着"县教育局"的褪色字样。驾驶座跳下个穿polo衫的中年男人,腋下夹着个鼓鼓的公文包。
"吴晓梅老师在吗?"男人的普通话带着浓重的方言腔。
吴晓梅从厨房探出头,手上还沾着玉米面:"杨股长?"
被称作杨股长的男人环顾四周,目光在堆积的木材上停留片刻:"听说你们擅自砍树修校舍?"公文包啪地打开,露出里面的红头文件,"国有林木砍伐要审批的。"
阿公的柴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龙安心上前一步:"是自家种的杉树。"
"有林权证吗?"杨股长推了推眼镜,"没有就是违规。"
现场突然安静下来,只剩下炭火上煮着的野菜粥在咕嘟作响。吴晓梅在围裙上擦了擦手,从贴身的荷包里掏出张对折的纸条:"杨股长,这是孩子们联名写的感谢信,本来准备明天送到局里......"
杨股长扫了眼皱巴巴的纸条,表情微妙地松动了一下。这时吉普车后门开了,钻出个穿碎花裙的小姑娘,约莫七八岁年纪,怀里紧紧抱着个崭新的书包。
"爸爸,这就是你说的那个漏雨的学校?"女孩仰头看着裂缝的墙壁,突然打了个喷嚏——屋顶落下的灰尘钻进了她的鼻孔。
龙安心注意到女孩的凉鞋是某名牌的当季新款,鞋底干净得像是从未沾过泥土。而她父亲锃亮的皮鞋正踩在一滩泥水上,鞋头已经沾上了污渍。
"丫丫回车上等。"杨股长掏出手帕擦鞋,却越擦越脏。这时小女孩已经跑到孩子们中间,好奇地摸着一根刚刨光的杉木。
"好香啊!"她把脸贴在木材上,"像圣诞树的味道!"
苗族孩子们面面相觑,显然没听过圣诞树这个词。吴晓梅蹲下身解释:"就是城里人过洋节摆的松树。"她转向杨股长,"吃过饭再走吧?野菜粥马上好。"
杨股长看了看手表,又看了看女儿发亮的眼睛,终于松口:"那就简单吃点。"
这顿"简单"的晚饭吃了整整两小时。起初杨股长还用纸巾反复擦拭竹筷,后来干脆学着阿公的样子捧着碗喝粥。他的女儿丫丫和苗族孩子们挤在一条长凳上,小口喝着吴晓梅特意加糖的粥。
"其实局里很重视村小危房改造。"杨股长第三碗粥下肚后,语气软化了许多,"但今年受灾面太大......"
"理解。"吴晓梅给他添了勺腌蕨菜,"所以我们先自己动手。"
月光照亮操场时,吉普车终于发动了。丫丫趴在车窗上喊:"爸爸答应下星期送新课本来!"孩子们追着车跑出老远,直到尾灯消失在山路拐角。
阿公往火堆里添了根柴,忽然说了句:"汉人官员的娃,倒是不娇气。"
龙安心看着炭火映照下老人沟壑纵横的脸,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摸出手机,删掉了那条编辑到一半的、向城里老同事求助的短信。
5.修葺
晨雾还未散尽,锤击声就惊飞了树梢的麻雀。龙安心站在摇晃的竹梯上,正往房梁钉加固板。每挥一次锤子,尘肺造成的肋间神经痛就像电流般窜过全身。
"左边再高两分!"阿公在下面指挥,手里拽着根麻绳当铅垂线。
龙安心调整着木板位置,汗水流进眼睛火辣辣的疼。正当他摸向口袋找纸巾时,脚下竹梯突然一滑。千钧一发之际,他抓住了裸露的房梁钢筋,身体像旗子般在晨风中晃荡。
"接住!"吴晓梅扔上来条粗麻绳。龙安心勉强缠住腰身,被众人七手八脚拽了上来。惊魂未定中,他发现自己正紧紧攥着一把茅草——那是昨天刚铺的屋顶。
"汉人后生骨头轻。"阿公往掌心吐了口唾沫,亲自爬上竹梯,"看我的。"
老人钉木板的动作干净利落,每三下就准确命中钉子头。阳光透过茅草屋顶的缝隙洒下来,在他佝偻的背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龙安心注意到阿公的解放鞋底已经磨穿,露出用轮胎皮补的补丁。
中午休息时,孩子们在操场上玩"跳房子",用石灰块在夯实的泥地上画格子。龙安心坐在树荫下揉着酸痛的肩膀,看见吴晓梅正在修补破损的课本。她用米汤当胶水,把缺角的书页一页页粘好。
"县里真会送新课本来吗?"他问。
吴晓梅头也不抬:"去年答应给的新黑板,现在还在局里仓库。"她的银耳坠晃了晃,"但丫丫那孩子说话时,眼睛是认真的。"
下午的工作是铺茅草。阿公教他们把晒干的茅草扎成小捆,像鱼鳞般层层叠压在屋顶上。龙安心学得笨手笨脚,不时被草叶划伤手臂。有个小女孩看见了,跑回家拿来瓶紫药水,坚持要给他涂上。
"妈妈说这样好得快。"她踮着脚,小脸绷得严肃。紫色的药水在龙安心手臂上画出歪歪扭扭的线条,像幅抽象画。
日落时分,最后一束阳光穿过新铺的茅草屋顶,在教室地面上投下金色的光斑。孩子们欢呼着冲进教室,鞋底在夯实的泥地上踏出整齐的节奏。阿公坐在门槛上卷烟,老花镜片上反射着晚霞。
龙安心瘫坐在旗杆台下,发现自己的手机有信号了。三条未读短信,都是广州工地同事发的:"老板跑路案开庭了""你那份工资可能要不到""还回来干吗?"
他删掉短信,抬头看见吴晓梅正在黑板上写字。她踮起脚尖,苗衣下摆露出一截晒黑的腰肢。粉笔灰簌簌落下,像极了父亲当年木工坊里的锯末。
6.夜话
月光把新修的屋顶照得像覆了层霜。龙安心躺在课桌拼成的"床"上,身下垫着吴晓梅带来的苗绣被褥。透过茅草的缝隙,能看见三两颗星星在闪烁。
隔壁教室传来阿公的咳嗽声,时断时续像台老旧的鼓风机。龙安心轻手轻脚走过去,看见老人正就着煤油灯查看脚底的水泡——白天的劳作让那些老茧又磨破了。
"用这个。"龙安心掏出从广州带回来的消炎药膏。
阿公摇摇头,从床头摸出个竹罐:"苗药更管用。"他挖出一坨黑乎乎的膏体抹在脚上,顿时满屋都是樟脑混合着不知名草药的气息。
龙安心在对面坐下,课桌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煤油灯的光晕里,他注意到墙上贴着去年的奖状:"凯寨村小——全县民族教育先进单位"。
"吴老师一个人教所有年级?"
"五个年级,十八个娃。"阿公掰着手指,"语文数学是她,音乐体育也是她。"
灯芯突然爆了个灯花,墙上的影子跟着剧烈摇晃。老人讲起吴晓梅的往事:她是寨子里第一个女高中生,本来考上了州里的师范,因为阿妈生病放弃了。"那丫头倔,自己写信给教育局,要回来当代课老师。"
龙安心想起白天吴晓梅修课本的样子,她抿着嘴,连呼吸都放得很轻,仿佛怕惊扰了纸页间的知识精灵。
"你呢?"阿公突然问,"大学生为啥回山沟?"
月光移到了窗台上,照亮龙安心放在那里的安全帽——从广州带回来的唯一纪念品。他讲了拖欠的工资,讲了分手的女友,最后讲到父亲去世时自己还在工地加班。
"龙老四走前那天,还来学校修过课桌。"阿公用烟袋锅敲了敲地面,"他做的榫头,到现在都没松。"
夜风吹动新铺的茅草,沙沙声像极了父亲刨木头时的声响。龙安心突然觉得胸口发紧,那种感觉比尘肺病发作还要难受。
阿公起身从梁上取下个布包,里面是把锃亮的刨刀:"你爹落在这的。"老人用布满老年斑的手抚过金属表面,"现在物归原主。"
龙安心接过刨刀,月光在刃口凝成一道银线。他忽然明白了父亲当年为何执意要他去学建筑——那是一个木匠对儿子最朴素的期许。
7.新晨
第一缕阳光照进教室时,龙安心已经劈好了三天的柴火。他的手掌又添了三个水泡,但握斧的姿势已经像模像样。操场上的露水还没干,孩子们就陆续到校了,每人怀里都抱着东西。
"我家腌的酸鱼!"
"阿妈让带的糯米粑!"
"我挖的野山药!"
礼物很快堆满了讲台。有个小男孩神秘兮兮地拽龙安心的衣角,从书包里掏出个锈迹斑斑的铁盒:"我爸说给你修屋顶用。"打开一看,是半盒生锈的钉子。
吴晓梅今天换了身靛青色的苗衣,发髻上别着银梳。她指挥孩子们把课桌摆成圆圈,开始晨读。稚嫩的童声在崭新的屋顶下回荡:"白日依山尽,黄河入海流......"
龙安心站在走廊上听着,恍惚间觉得这声音比广州塔的灯光秀还要震撼。阿公不知何时出现在身旁,手里提着个竹编的鸟笼——里面是那三只雏燕。
"该教它们飞了。"老人打开笼门,最小的那只扑棱着翅膀落在龙安心肩上。
正午时分,山路上果然出现了那辆吉普车。杨股长扛着两箱课本走来,身后跟着蹦蹦跳跳的丫丫。这次他穿着运动鞋,裤腿还特意卷到了膝盖以上。
"局里特批的。"杨股长擦了擦汗,"还有五十套新课桌下周送到。"
孩子们欢呼着围住课本,像一群发现蜜源的小蜜蜂。丫丫挤在中间,骄傲地宣布:"是我求爸爸把咱们学校排在第一位的!"
龙安心注意到,这次杨股长接过吴晓梅的竹筒杯时,没有先擦拭杯口。
8.归途
夕阳西下时,龙安心背着工具包往家走。包里装着阿公给的药膏、孩子们送的野果,还有那把父亲的刨刀。路过自家菜地时,他惊讶地发现刺梨苗已经长出了新叶,被暴雨打歪的枝干也重新挺直了。
院里的积水还没退尽,水面上漂着几片泡发的茶叶。龙安心挽起裤腿蹚水进屋,发现漏雨的地方已经自行停了——或许是天晴了的缘故。
他从箱底翻出那本泡湿的施工日志,一页页摊在院子里晾晒。纸张上的墨迹晕染开来,形成奇特的水墨画。最后一页还能辨认出他离开广州前写的话:"等拿到工资就......"后面的字已经模糊不清。
夜幕降临,蛙鸣四起。龙安心坐在门槛上打磨那把刨刀,金属与磨石摩擦的声音惊飞了屋檐下的蝙蝠。月光下,他忽然发现刀柄上刻着两个小字——那是父亲的名字。
远处传来芦笙的声音,隐约还有孩子们的欢笑。龙安心想起明天要帮阿公修谷仓,后天要跟吴晓梅去乡里拉课桌。他突然意识到,自己的记事本上已经写满了与"凯寨"有关的日程。
手机屏幕亮了一下,是广州同事发来的消息:"法院判了,老板要赔钱。"龙安心看了会儿,回复道:"帮我捐给工友子弟学校吧。"
夜风吹过新修的校舍方向,带来些许木材的清香。龙安心深吸一口气,发现自己的咳嗽减轻了许多。他摩挲着刨刀上的刻字,第一次觉得,父亲或许从没真正离开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