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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暴雨考验

书名:阿耶玳,苗语,我们的根 分类:都市 作者:梦幻蓝天 更新时间:2025-04-18 10:16: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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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清晨的闷雷像远山的叹息,龙安心在木板床上翻了个身。肋间的钝痛比往日更甚,潮湿的空气让尘肺病的症状愈发明显。他睁开眼,发现屋顶的茅草正在滴水,水珠落在搪瓷脸盆里,发出令人烦躁的滴答声。

"要下大雨了。"吴晓梅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伴随着竹篾扫帚划过地面的沙沙声。龙安心撑起身子,看见她正用稻草堵着门缝,"阿公说这场雨要下三天。"

龙安心套上发霉的工装裤,裤腿上的水泥渍已经洗得发白。他走到屋檐下,看见父亲生前用的搪瓷盆正接着漏雨,盆底"安全生产标兵"的红字在水波中扭曲变形。这个盆子跟着父亲在矿上干了二十年,如今成了接雨的工具。

"屋顶得修。"龙安心仰头数着漏雨的点,数到第七处时,一滴雨水正好砸进他的左眼。

吴晓梅把扫帚靠在墙边,银手镯撞在青石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寨子里会修老屋的只有杨木匠,他去广东带孙子了。"她指了指堆在院角的茅草,"先凑合补补,等天晴再说。"

雨势渐大时,龙安心正踩着摇晃的竹梯往屋顶铺茅草。雨水顺着他的脖子灌进衣领,工装服很快湿透,贴在背上像层冰冷的皮肤。他闻到自己身上散发出的汗味和霉味,这让他想起广州雨季时工棚里的气味。

"左边第三根椽子要加固!"阿公不知何时站在院子里,披着蓑衣像座移动的草垛。老人扔上来一捆棕绳,"用这个绑,比铁丝强。"

龙安心接过绳子,掌心被粗糙的纤维磨得生疼。正当他弯腰去够那根腐朽的椽子时,一阵狂风突然掀翻了梯子。他本能地抓住屋檐,断裂的茅草在他手中碎成渣滓。就在他即将滑落的瞬间,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

"抓紧!"吴晓梅不知何时爬上了邻家的矮墙。她的绣花鞋踩在湿滑的瓦片上,另一只手死死拽着龙安心的胳膊。雨水顺着她的发梢流下,在下巴汇成一条细线。

龙安心被拉上来时,听见自己工装裤撕裂的声音。他们并排坐在漏雨的屋檐下,看着暴雨中的寨子。雨水在青石板路上汇成小溪,冲走了昨夜野猪留下的蹄印。

"你手劲真大。"龙安心揉着发红的手腕。

吴晓梅卷起湿透的衣袖,露出线条分明的小臂:"从小采茶练的。"她的皮肤上有一道淡粉色的疤痕,像条细小的蛇,"十二岁被茶树枝划的,当时流了半篓子的血。"

雨越下越大,屋顶的漏洞像开了闸的水龙头。龙安心看见自己从广州带回来的行李箱已经泡在水里,里面装着的建筑图纸正在吸水膨胀。那些他熬夜绘制的蓝图,现在成了糊在箱底的纸浆。

"得抢救点东西。"他跳进屋里,水已经漫过脚踝。在搬动父亲的老木箱时,箱底突然脱落,一堆发黄的照片飘在水面上。最上面那张是父亲站在某栋高楼前的合影,照片上的日期是1998年6月。

阿公的喊声从外面传来:"后生!梁上燕子窝要塌!"

龙安心抬头看见主梁上的燕巢正在雨中摇摇欲坠。三只雏燕探出头,发出细弱的叫声。他踩着摇晃的桌子去够,尘肺病却在这时发作。一阵剧烈的咳嗽让他失去平衡,整个人栽进水里。

"用这个!"吴晓梅扔过来一个竹编的簸箕。龙安心勉强接住,在燕巢坠落的瞬间将其兜住。雏燕们惊惶地挤作一团,羽毛上还沾着破碎的蛋壳。

雨幕中传来孩子的嬉笑声。几个披着塑料布的苗族小孩跑进院子,领头的男孩手里提着个竹笼:"吴老师,我们在沟里抓到鱼了!"

吴晓梅抹了把脸上的雨水:"不去上学跑来这里?"

"学校漏水了。"小女孩指着自己漏底的塑料凉鞋,"王老师说放三天假。"

龙安心注意到孩子们背的书包都是扶贫发的统一款式,但几乎每个人的书包带都用彩线重新缝过。有个男孩的书包上还绣着歪歪扭扭的汉字,仔细辨认是"好好学习"四个字。

傍晚时分,雨势稍缓。龙安心和吴晓梅在堂屋生起火塘,潮湿的柴火冒出呛人的浓烟。阿公拎着条腊肉进来,肉皮上已经长了层白霉。"刮刮还能吃。"老人用猎刀削着霉斑,动作熟练得像在给猎物剥皮。

雏燕们在簸箕里叫个不停。龙安心掰了块冷饭想喂它们,被阿公制止:"燕子只吃活虫。"老人从腰间解下个竹筒,倒出几条扭动的蚯蚓,"得教它们捕食。"

火塘的光映在墙上,将三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龙安心看着自己扭曲的影子,突然想起小时候父亲讲的苗族传说——火塘边的影子是人的第二个灵魂。

"这雨要下到什么时候?"龙安心问。

阿公往火里添了块松明:"看山上的雾气,至少还得两天。"老人掰着树皮般粗糙的手指,"先塌方,再涨水,年年这样。"

夜深时,龙安心被一阵奇怪的声响惊醒。他摸出手电筒,发现屋角的老鼠正在啃他泡湿的图纸。那些他曾经珍视的设计图,现在成了啮齿动物的磨牙工具。

第二天清晨,寨子里传来喧哗声。龙安心披衣出门,看见十几个村民围在村口。小溪已经变成浑浊的急流,冲垮了通往外界的石板桥。几个老人蹲在河边,用竹竿测量水位。

"路断了。"杨会计的假牙在晨光中泛着瓷白,"救灾物资起码三天才能送进来。"

龙安心看见吴晓梅正带着学生们在河边打捞漂浮物。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与洪水的轰鸣形成奇特的交响。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捞到个塑料瓶,兴奋地举过头顶,像举着个战利品。

回屋的路上,龙安心遇见阿公在挖排水沟。老人的蓑衣上沾满泥浆,每挖一铲都要喘口气。"您歇会儿。"龙安心接过锄头,掌心立刻被磨得生疼。

"后生,挖沟要顺着地势。"阿公指着地面的纹路,"看这些蚂蚁搬家走的线,就是天然的排水道。"

中午,寨子里的喇叭突然响了,杂音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普通话:"...地质灾害预警...所有村民...立即转移到..."广播戛然而止,只剩下电流的嗡嗡声。

龙安心跑到村委会,看见老支书正在摆弄一台老式收音机。"后山可能要塌。"老人指了指云雾缭绕的山脊,"得通知下游五户人家。"

雨幕中,龙安心跟着阿公和吴晓梅挨家挨户敲门。大多数老人都不愿离开,直到吴晓梅用苗语说了句什么,他们才慢吞吞地收拾细软。有个瞎眼的老太太死死抱着个陶罐,说什么也不松手。

"那是她丈夫的骨灰。"吴晓梅小声解释,"六八年修水库时塌方埋的。"

转移完最后一户人家时,天已经黑了。龙安心浑身湿透,工装裤上沾满泥巴。他的旧运动鞋开胶了,每走一步都发出噗嗤声。吴晓梅递给他一个烤红薯,烫得他差点脱手。

"小心烫。"她的银耳坠在火光中闪烁,"吃完去换身干衣服。"

龙安心这才发现,吴晓梅不知何时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苗衣,头发也重新编过。而他自己像个落汤鸡,狼狈不堪。

第三天早晨,龙安心被阳光刺醒。雨停了,寨子里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他走到河边,看见村民们正在用藤索和木板搭临时便桥。孩子们在浅滩捡拾洪水冲来的杂物,像在过某种奇怪的节日。

"龙老师!"一个小女孩跑过来,手里捧着个湿漉漉的本子,"这是你的吗?"

龙安心接过一看,是自己泡烂的施工日志。纸页已经黏在一起,只能隐约辨认出几个数字——那是他在广州时记的工账。

"谢谢。"他摸了摸女孩的头,"去帮吴老师捡柴火吧。"

回屋的路上,龙安心遇见几个外寨来的汉子。他们背着竹篓,里面装着新鲜的草药。"听说你们这儿塌方了?"领头的汉子咧嘴一笑,露出镶金的门牙,"我们寨子的跌打药,包治百病。"

龙安心正想拒绝,阿公突然出现,用苗语和对方交谈起来。片刻后,老人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换来几包用芭蕉叶裹着的草药。

"贵得很。"阿公把药塞给龙安心,"但治你的咳嗽管用。"

下午,龙安心帮吴晓梅修补学校的屋顶。阳光晒得瓦片发烫,他的脖子很快起了层皮。吴晓梅在下面递瓦,银手镯与青瓦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她突然问。

龙安心指了指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在城里盖那种高楼。"

"那怎么回来了?"

一片碎瓦从龙安心手中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想起工头跑路那天,工棚里弥漫的绝望气息。"因为...城里没有根。"

傍晚,龙安心在河边洗衣服时,发现水里漂着个熟悉的物件。他捞起来一看,是父亲那个"安全生产标兵"的搪瓷盆,盆底的红字已经被砂石磨得模糊不清。

他拿着盆子往回走,看见阿公正在教孩子们用藤条编渔笼。老人粗糙的手指灵活地穿梭,藤条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有个小男孩编错了步骤,急得直冒汗。阿公没有责备,只是拆开重做,动作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学会了吗?"老人问。

男孩点点头,继续笨拙地尝试。龙安心站在远处看着,突然明白了什么。他转身回到屋里,从箱底翻出那本泡湿的施工日志,一页页摊开在阳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