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哈哈……“

杜纤云从不知是美梦还是噩梦中笑着醒来，她的笑声在漆黑的洞穴里回荡，像厉鬼的呜咽。

温热的液体滑过脸颊，在冰冷的空气中迅速变得冰凉。

“小云儿要什么，父王都给。“

记忆里父王的声音犹在耳畔，温柔得近乎蛊惑。

“为什么……“

杜纤云静静地没入黑暗中，沉默地抱紧双膝，将脸埋进臂弯里。

为什么当初只是亲王的父亲会为自己做任何事，而如今成了天子，反倒迟迟不来救自己？

难道……

杜纤云内心仿佛被这黑暗侵占，早已生根的窦疑再次浮现，不，她痛苦的抱着脑袋，拼命摇头，不会的……

石壁上的水珠滴落，混着她的泪，砸在地上碎成无数瓣。

就像她曾经坚信的一切，如今全都支离破碎，再也拼凑不回原来的模样。

“得活着……“

杜纤云喃喃道，她终于知道自己苦苦支撑，仍不甘心死去的缘由，不单是还没有见父王母后，哥哥姐姐，还有慕青最后一面……

而是自己还差一个答案。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渗出，她却感觉不到疼。

比起身上所受的伤痛，心里那个愈来愈大的血淋淋窟窿才更让她窒息。

她必须要回京都，填上心中的血窟窿。

“就算爬——“

“也要爬回去问个明白。“

否则她死不瞑目。

天色微亮，黑暗的洞穴终于有了一丝光亮。

杜纤云抖开浸透的包袱，半块冻硬的炊饼突然滚落，底下赫然压着一张素白纸张。

「可得悔悟之所，唯于神佛座前」

字迹娟秀，还沾着淡淡的药香。

韩茯苓那张恬淡温润的脸浮在眼前。

捏着纸张的手指微微发抖，这句话像团火，烧得她眼眶发烫。

难怪自己如此容易逃出王府。

这世上，竟还有人冒险为她指条生路。

她颤声反复念着这句话，抬头望见了洞外渐白的天光。

“当——“

一声钟响自山巅荡开，惊起满林宿鸟。杜纤云走出黑暗潮湿的洞穴，远山之上，寺庙的轮廓在雾霭中若隐若现，似乎能窥见朱墙黛瓦间，一缕青烟正袅袅升起。

应是是早课的香火。

脚下的绣鞋陷进山间还未融化的积雪时，越往上爬，淮山的朔风正卷着冰碴子往她领口里钻，她强撑着虚弱的身体一步一步往上爬。

“当——“

不知第几声钟响时，她终于爬到了山腰。

山路越发陡峭，山阶覆着薄霜，每走一步都钻心的冷。褴褛的裙角勾住枯枝，她干脆撕去半幅布料，踏着乱石而上。

杜纤云眼前漫起黑雾，耳畔嗡嗡作响，她死死扶着山阶，却仍抵不住天地倒悬的眩晕——

“咚！“

额头撞上石碑的钝响惊飞檐角铜铃，温热的血滑过眉骨。

钟声荡过五脏六腑。她撑着想站起来，却栽进一丛枯梅里。枝桠刮破脸颊的刺痛反倒清醒了些。

杜纤云的指尖抠进青苔缝隙，指甲翻裂，在石阶上拖出几道蜿蜒血痕，她继续往上爬。

她不敢停——

一停下，她总会听到自己心底的声音，反反复复地问，自己当真会悔悟吗？

“嗬……“

喉间溢出的喘息混着血腥味。

她突然想起顾惜文，和顾淮安掐着她脖子时说的话：

“公主欠的孽债，怕是一生一世都还不清。“

山水迢迢，佛堂寂寂。

因果轮回，报应不爽，自己从前是不信佛的，可如今她竟有些信了。

她必须一步一步爬上去。

这条路，是她浴火重生，脱胎换骨的路……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扑到寺门前。额角的血混着汗水滑下，她重重倒在了最后一级石阶上。

头顶是斑驳的“淮山寺“的匾额。

“吱呀——“

偏门突然开了条缝。

视线开始模糊时，一双僧鞋停在她眼前。

一个佝偻的灰衣僧人正提着扫帚，浑浊的眼珠在她脸上停了片刻。

僧人弯下腰，袍上染着香灰味，他枯枝似的手指在她腕间一搭，是与韩茯苓如出一辙的切脉手势。

淮山上的这座古寺虽年久失修，檐角生苔，佛漆斑驳，却因慧觉大师的声名远播，往来香客络绎不绝。

每日寅时的钟声穿透薄雾，惊飞檐下燕雀。

山阶上香客已如织，求子的妇人、问卦的商贾、祈福的老人……

禅房外窸窣如潮，沙弥轮流诵经，梵音绕梁，禅房内一女子高烧不退，呓语不断，冷汗浸透三层被褥。

慧觉大师以银针刺穴，又灌下一碗苦涩汤药，女子身体损耗过重，陷入更深的昏沉，唇色青白，呼吸微弱如游丝。

女子就这样昏睡了三日。

第三日黄昏，夕阳余晖透过窗纸，在她苍白如薄纸的脸上投下一片暖色。

女子睫毛颤了颤，终于缓缓睁开眼。

禅房内，檀香袅袅，充斥着苦药气息，一双苍老却清明的眼睛正凝视着她。

“醒了？“

老僧雪白的眉毛下，目光如古井无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