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开章

　　抚摸着林之的伤疤，我却怎么都嘲笑不起来。一个自己家里边就是祖传学医的，如果真的有办法自救，怎么会允许自己被感染呢？说明他家里，已经没人了，或者说已经全部感染异化了，只留下了他半感染。

“你知道的，我是邪修。我如果帮你的话，只能拿我自己作为感染源，这是最快的方法。”我从随身的布袋中掏出一袋被密封好的药粉，在林之眼前晃了晃：“现在你的眼睛应该还是看得清的，但是没法克制想去感染他人的行为。”

打量着他身上的伤痕以及手上像是砸出来的口子，心下顿时有了考量：“一路上杀了几个了？”

他这样子，一看就是怕自己把其他人感染，却克制不住暴虐，专挑已经被感染的下手，抓到就往死里打，纯纯撒气了。还能多杀几个，或许能保证别人的安全。

大概吧。

“……我只是没控制住。”

“杀几个了？”

“要是算上你的话，五个。”他像是一瞬间被抽掉了所有力气，慢慢坐到地上，往后一躺，也不管地面的碎石。被磨开的皮肤慢慢渗出组织液，散发着腥味。不是很臭，是一种没法形容的气味，更像是刚死一两天的尸体扔在绿化带里，混合着植物的青涩味。

“我没办法……我和爷爷都尽力了……最开始异变的是爷爷，我回到山上时，爷爷正在整理药材，他想等着水退了下去救人的。”林之深吸一口气，努力把眼泪憋了回去，声音颤抖的讲述着亲人的死亡。

想起林之爷爷，我也不免沉默下来了。老爷子配得上德高望重四个字，平日里谁有个小病小痛都是去找他看的，遇上家中困难的邻里，他也只是摆摆手说先回去吃药吧，等什时候瓜果熟了给他带点就好，他就好这一口。

而我自从十二岁被人推到结冰的水里后就落下了寒疾，一到阴雨天或是冬日，总得去找他拿几副中药回来喝，印象最深的还是那一句“记得加姜！良药苦口，别偷懒！”

“后来，有人背着小孩从另一个方向爬上来，小孩高烧不退……来找爷爷看病。在把脉的时候，小孩突然开始吐白沫抽搐惊厥，爷爷怕小孩咬到自己舌头，着急的去抠开他的嘴……就这样被咬破了皮感染到了。”

“一开始爷爷并没有症状，我担心大人也感染了，只得将大人先商量着绑到椅子上，又把椅子死死的连着人又绑到了柱子上。”林之长叹一口气，像是将这么多天的郁结都倾泻而出。

他抬手抚摸上肩膀上的疤痕，轻轻一摁，组织液再次渗出。旋即又笑了起来:“爷爷给小孩吃了药，确实给烧退下去了，只是爷爷被咬到的伤口也出现了溃烂，他只得先去处理。”

“那后来呢？”我到这里就已经感觉到不对劲了，按理来说爷爷既然能强行给那小孩退烧，同为被小孩感染的病毒应该也是发烧惊厥才对，但是为什么会出现溃烂?

“爷爷预感到了不对，把刚刚的药方塞到我手中后让我把他也绑起来。我照做了，因为我也不确定，我被咬后思维还是清醒的，只是会克制不住的想去撕咬他人……但是却在爷爷也被咬到后，这种感觉就消失了。”

林之躺在地上，挺象个尸体的。像是生机逐渐流逝，魂魄一点点从他身体中剥离开，只留一副腐烂至极的躯壳在地上融化入尘。

“我那一瞬间就确定了，这个屋子里，或许……没有‘活人’了。”说到这，他似乎再也说不下去了，半天都没再吭声。

我也只得坐在一边，内心天人交战。到底，要不要暴露自己帮他？如果帮了，我后期有很大概率暴露被抓，如果不救呢……看着他死吗？

“算了，这个给你。爷爷之前配好的药你没去拿，这个药酒是治疗风湿骨病的，但是骨科用药多会影响到生育，他研究了很久，改良了，伤害性没那么大，拿着吧。”修长的手指从已经泥泞不堪的口袋中掏出一个小塑料瓶子，强撑着爬起身，盘腿坐在地上，将药瓶递给我。

透明的小矿泉水瓶中装着有些橙红的药酒，一看就是拿许多药材泡了很久的。

接过后，他却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摸出来一支钢笔顺带塞到我手中：“你之前不是一直想学针灸嘛，那什么鬼门十三针我是不会，但是银针我还是有的，给你了，你拿去扎小人也可以。”

有些掉漆的钢笔壳子打开后里边装的是银针，细细密密，虽然没多少，但是一般也够用了，只是可惜我并不会针灸，只是略知穴位，若是遇到事情，把对方搞瘫是可以的。

“好了，就这样吧，你要是有兴趣的话过两天来给我收个尸。”说罢，他不再言语，而是顺势又往后一躺，反正现在也没人了，思维也越来越混乱，用不了多久就会同化了吧。

我盯着手中的药瓶，沉默的望着他。脸上狰狞的疤痕随着他的闭眼似乎也没那么可怖了，曾经治病救人的儒雅公子哥能坏到哪去呢？银针也是他用习惯的那一套，还是家里传下来的。我若是帮了他，他是不是能救更多人？

地震其实并没有多严重不是吗？还有很多活人的，只是因为地震裂开的缝隙，不知哪来的地下水反涌才导致了城镇无人。按照他的说法，应该是另外的山上还有人，距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十天左右了，他的伤势能控制这么好，说明应该是研究出了延缓的办法，不一定非得暴露我。

想到这，我不再犹豫，掏出衣服中藏着的蝴蝶刀划开手指，将血滴入他被感染的地方。先是脖子，接着是眼睛和小臂。最后是他肩膀上的脓肿位置，我先将他皮肤扎开一个小口，让组织液能更快流出，将脓肿挤的差不多后又滴入我的血。

全程，他都是清醒着的，只是没有点明一切。我们都心知肚明，有些事挑破了或许连朋友都没得做。

做完这一切，我又坐回地上，曲着腿将药酒倒出来抹在膝盖上。火辣辣的感觉让我稍稍有了些许暖意，我并不想当圣人去救那么多人，但是我不会阻止他。

但愿世间无疾苦，宁可架上药生尘。

他需要的恢复时间比我想象的要久。我被割开的伤口，不严重的话三五分钟就能彻底没有踪迹。严重的也就半个多小时，肠穿肚烂的没试过，但应该也没多久。

但林之彻底恢复成正常差不多用了三个多小时，好在怀表是防水的，我还能确定时间。一点点看着他身上的疤痕消退，脸上的狰狞痕迹也在愈合消失，枯瘪的肩膀也在慢慢复原。最终，一行清水顺着他的眼角滴落尘埃。

看着他好的差不多了，我爬起来踹了他两脚：“没死就先起来，等会下雨了，赶紧回山上，我怕这边又被淹了。”地下水虽然暂时退去了，但是一会太阳暴晒一会阴雨连绵，还时不时出现余震，我是真怕再淹一次。大灾后必有大疫，如果病毒感染再次异变了呢？我还能保证我如现在这般好运吗？

思及此，我不再多想，将装着银针的钢笔丢回他手里：“你拿着比我拿着用处大多了，我知道你没死，命都快没了还要脸面做什么？赶紧爬起来先回山上，说不定老爷子还有得救。”

听到爷爷还有得救，林之原本紧闭的眼睛陡然睁开。

一骨碌从地上翻起来，那动作利落的，都快赶上没感染前了。只见他马上将银针揣回兜里，旋即将我扛起来丢到一辆三轮车上。

我定睛一看，车里还有不少药材和包装还算完好的西药，多是消炎抗菌和活血的。

“坐好了！”林之有些沙哑的声音再次传来，随即迅速骑车往山边赶去。

我这才发现，原来我距离他家老宅也就五公里左右，当时我要是再多晃悠一下应该是可以找到他们的。

雨落。

此时我们已经回到了山上的宅子中。

山中青翠随着雨滴洗刷，慢慢升腾起雾气。遮盖住了山下的人间，也掩盖了各人的悲哀。

“还能救吗？”林之迟疑的望向我。

“能。”我坚定的回答到。视线在老人身上游弋，虽然是被绑起来的状态，但是身上很干净，没什么伤痕溃烂，胸腔微弱的浮动说明了没死透，按照我感染的话，运气好是可以和林之一样成为‘新人类’。

“不过这事，得你去。”我定定的望向林之，他应该懂得，这事，我暴露的越少，才会越安全，除非他想我死或者被抓。我不会赌一个医者的圣人心，如果帮了他，他想的是救更多人，那么怎么救会成为一个大问题，我也没法解释为什么我可以同时拥有人的模样和丧尸的感染修复力。

解释为进化，那为什么却没有任何播报呢？一场天灾后，必出人祸。

“你来，你也可以救。”我手搭到林之肩膀上，抚摸着已经完好的皮肤，摁下去是正常的弹性。

好在，他听懂了，不再犹豫，顺手从旁边桌子上拿过一把小巧的裁纸刀，往掌心划去。痛意让他下意识皱了眉。

血缓慢渗出皮肤，呈现暗红发黑的色彩顺着老爷子的伤口沁入。

屋檐下。

我抬眼看着雨幕落下，细碎的水花随着风不时落上衣袖，洇出深深浅浅的花纹。清冽的山风席卷，呜呜咽咽，吞下此方天地。

再无人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