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樗里疾暗战三周特使

　　三日后，鸡鸣刚过。

卫橹便领着三拨仪仗，足有千人，候在朝天宫前。左为东周公使者，手持青玉圭；右为西周属官，捧着玄色帛书；中间为周天子使臣，立于褪色黄罗伞下，怀抱褪色诏书。

樗里疾抱拳道：“见过三周使官，樗里疾有礼了。”

卫橹道：“入王畿前，老夫还有些交代。”

“上官赐教。”樗里疾道。

东周使者先发难：“请秦相解剑。”

樗里疾一愣，尚未回答，裨将孟贲便凑到耳边，“严君不可。”

樗里疾眼皮一沉，朝卫橹道：“还需卸甲否？”

卫橹道：“那倒不必。”

樗里疾暗忖，昨日的贿金想必是起了作用。既然人家让了咱三尺，咱不得也让他一丈？索性将佩剑一扔，道：“谨遵周礼。”

西周属官又道：“洛邑地狭，秦相随从不得逾七七之数。”

“严君不可！”孟贲喝道。

樗里疾眼珠子急转，心想即便自己只带七七随从，谅他天子也不敢公然作出出格之事。若自己坚持带百乘面见，反倒是失了礼数，为天下之不耻，倒不如自己大方一点，遂道：“老夫本就不打算带这些人入王畿，免得吓坏了天子。老夫只需带一人即可。”

“好，秦相胆识，本使敬佩。”西周属官瞥了一眼樗里疾身后的亲卫，又道：“这多出的虎狼，按律当缴械羁押。”

“放肆！”西周属官出言不逊，竟公然侮辱秦军为虎狼，孟贲再也忍耐不住，“哐”的利剑出鞘，直指西周属官咽喉。

“你……你要作甚？”西周属官吓得面如死灰，嘴里却依然倔强：“朝天宫外，莫非你……要弑杀上官？你……你……好大胆！”

卫橹喝道：“将军这是要与三周，与天子为敌？”

剑拔弩张之际，樗里疾却不慌不忙，走到孟贲身旁，拍了拍他执剑的手，又轻轻把利剑夺下，往地上一扔，道：“不得无礼。”

西周属官这才长吸了一口气，“哎！”

“秦人既视甲胄如肌肤，更视刀兵如手足。老夫与孟将军一同前往面见天子，自然不必携带刀兵。然，他们——”樗里疾转身，指着身后的秦军，怒道：“若上官坚持缴他们之械，便是断了其手足，他们会如何，老夫不知……”

话音刚落，那众秦军便齐喝：“踏平三周！”

秦军怒喝，其声如裂帛，惊得梁上麻雀乱飞。

“你……大胆！”西周属官急道。

“是尔等为难老夫在先，还怪老夫大胆？”樗里疾冷道。

“哎呀，罢了罢了。”卫橹其实也紧张，但比西周属官圆滑得多。卫橹掏出手绢，擦了擦额头的汗，道：“秦相觐见天子，本是好事，何必弄得这般……这般拘谨？”

樗里疾冷哼一声，不说话。

卫橹道：“罢了罢了，这些个甲兵，就留在朝天宫待命吧。”

“也罢。”樗里疾道，“那就请上官领路。”

“别急，还有最后一桩事。”卫橹道：“秦相面见天子，为何不见蒲璧与羔羊？”

樗里疾一愣，道：“三日前，老夫不是与上官讲好了么？”

“讲好甚？”卫橹诧道。

樗里疾一把将卫橹拉到一旁，低声道：“那黄金……”

卫橹大愕，高声道：“黄金？甚黄金？”

樗里疾暗忖，必是被这老家伙给坑了，收了贿金，却不认账，不禁怒火中，骂道：“老匹夫！”

“秦相自重！”卫橹正色道：“你说得颠三倒四的，老夫却有不明，还请说明白了，免得污了老夫名讳！”

樗里疾脸色一沉，虎牙一咬，正欲发作，卫橹又道：“再说了，老夫三日前未曾与你见面啊？”

“哼哼，”樗里疾道：“尔等最好老实些。”

卫橹想了想，忽然哈哈大笑起来：“想必你是见的卫橹吧？”

“你不正是卫橹？”樗里疾道。

“哈哈哈，在下卫舟，乃周室太宰。”卫舟道：“这卫橹，乃是周室礼官。”

“少给老夫唱双簧！”樗里疾道：“你们兄弟，摆明是愚弄老夫。”

“不敢不敢。”卫舟道：“老夫与卫舟并非同胞，此事三周之人皆知，秦相切莫误会。”

“不是兄弟，竟都姓卫？”樗里疾道。

“就是这般巧。”卫舟道。

“不是兄弟，竟用同一张脸？”樗里疾道。

“就是这般巧。”卫舟道。

“无耻！”樗里疾指着卫舟鼻子，怒道。

就在此时，一个身影从远处小跑而来，那身形，竟与卫舟差不多。那人边跑边喊：“秦相啊，秦相啊，在下来迟了……”

定睛一看，此人正是三日前见的卫橹，他怀里，还抱着一只羔羊。

卫橹走近，将羔羊往樗里疾手里一放，气喘吁吁道：“老夫来晚了，幸好没耽误秦相大事。”

“此举为何？”樗里疾道。

“这不是你命在下买的羔羊么？”卫橹道。

“老夫何时命你买的羔羊？”樗里疾道。

“三日前啊？你予我百金，命我买羔羊、蒲璧。”卫橹从怀里掏出一枚蒲璧，插到樗里疾腰间，“喏，齐了。”

樗里疾手里抱着羔羊，腰里插着蒲璧，心里还怄着气，三日前他给卫橹的黄金百两，却被说成了百金，整个人哭笑不得。他确信，卫舟卫橹在唱双簧确凿无疑了，无非是故意刁难，让他在世人面前出丑。

樗里疾使劲咽了一口气，旋即又笑道：“老夫健忘，诸位莫怪，哈哈哈。”说罢，樗里疾将羔羊、确凿往卫橹怀里一扔，“拿着”，又抓住卫舟衣袖，往自己身边一扯，弱不禁风的卫舟顺势便倒将过来。樗里疾抓出卫舟的手，笑道：“还请太宰领路。”

樗里疾和卫舟同乘一车，约莫了走了十来里。卫舟被樗里疾拉扯着，觉得不自在，便道：“秦相孔武，老夫吃不消啊。”

“这不显得亲近么？”樗里疾道：“携手同行，兄弟和睦。”

“秦相弄疼老夫了。”卫舟想要挣脱，无奈手无缚鸡之力，樗里疾却纹丝不动。

卫舟心知，自己是被樗里疾当做人质了。

卫舟眼帘一垂，厉声道：“来人！”

樗里疾目光一闪，便已看出个大致。仪仗队中甲士，均持长矛，然那规制却不统一，起码有四种之多，明显是拼凑而来。而且，就在那么一瞬间，仪仗队后方，有一阵小小的骚动。

樗里疾暗道了声“不好”，甫一用力，便把卫舟提拉到了自己身前，沉声道：“太宰莫动！”

就在此时，卫舟感觉自己的腰间，被一锐物顶着。卫舟不仅头顶一麻，旋即又干咳了两声，“咳咳！”

仪仗队瞬间又貌似平静了。

樗里疾凑到卫舟耳畔，像个老朋友说悄悄话那般，轻道：“按礼，觐见天子不能佩带刀兵，然老夫不知，我这匕首，算不算刀兵？”

卫舟骇道：“你要作甚？”

“太宰莫慌，老夫平常只用它削果子。”说罢，樗里疾又朝卫舟腰间顶了顶，道：“不知这算不算刀兵？”

“这，这……削果吃的，不，不算。”卫舟一介书生，平时杀鸡都怕，那经得起樗里疾恐吓。此时，卫舟只觉两脚瘫软，不听使唤，豆大的汗珠从头顶滑落。

樗里疾冷道：“太宰满头大汗，何不擦拭？”

说罢，樗里疾摸向卫舟腰间，掏出一张素帕，摩挲着暗纹，冷笑道：“太宰这汗巾倒是别致，还绣着楚宫独有的三头凤纹?”

卫舟的脖颈瞬间，胀成了猪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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