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广寒仙宗

　　万里碧空，浮舟之上，少年们分散而立，有的，如上官幸扒在船舷边，像捞月的猴子，时不时探出头去往下看，又迅疾地缩回来，整张脸涨红，又害怕又刺激。

再如二房的上官环妍，缩在角落掉眼泪，比起害怕更像是在想家。

只有上官招弟立在船头，林远峭侧边，看着万山从旁过，迎着寒风，身体微微颤抖，却有凌云傲气不断自生，让她满目清明，畅快舒意。

林远峭悄悄打量，此女颌如桃尖，眼眉却缓，肤色雪白莹润清冷，气质乍一看像春日桃红柳绿般随和温柔，但细观则觉得更像山顶积年不化的寒雪。

有趣的是，此女的灵根却是单火灵根，他所认识的单火灵根可是一个赛一个暴躁易怒，能动手绝不动口的那种。

不过…林远峭回想起适才此女一袭嫁衣发丝凌乱，整个人气喘吁吁却傲然自立，指尖微蹙，捏着剑，似要将世间不平事都铲平。这样的倔强坚韧，也算符合火灵根的调性。

“师兄，今年测验灵根招收新弟子的日子怎比往年提前一月？”上官招弟已经察觉到这位师兄偷偷打量自己许久，于是将自己的疑问道出。

林远峭微微摇头，神色苦闷：“魔教猖狂，妖族反水，人族修士彼此争抢仙苗，招生愈发艰难，若我今日不来，怕明日就有其他仙宗偷偷来此。”

上官招弟心中一动，也在盘算，魔教？妖族？虽然仙凡有别，风荷城内还算好些，但近年兴起的山匪，猎人进山九死一生之事，好像也从旁佐证，如今是个并不太平的世道。

上官招弟瞥见林远峭依旧陷入沉思，心中却不会所动，她修仙，不为救苍生，只为自己。

“敢问师妹芳名。”过了一会儿，林远峭问道。

上官招弟愣了一息，双唇轻咬，道：“叫我上官就好。”她又赶紧岔开，问师兄的名字。

“林远峭，远，是遥远的远，峭，是料峭的峭。”这名字起的险峻，上官招弟观此人却是温和，点点头自去后面歇着了。

一路无话，直至驶入冰雪世界。

“哇！好美！”上官幸望着外面皑皑群山，张大了嘴，哈出去的气一下变成了冰，他下意识裹紧衣裳却发现自己并不冷，甚是奇怪，又好奇把一只手递出去。

只见一片雪花晶莹地落在他掌中，他抬头去看，满天雪花如同繁星闪烁，白雪茫茫，宁静安然。

“好美……”他再一次赞叹。

“此地便是广寒仙宗，因有此浮舟庇护，尔等才不觉得寒冷，这是护身玉佩，可护佑你们不受寒气侵扰。”林远峭说着从怀中取出一把玉佩随手扔了出去，刚巧落到每个人手上。

上官招弟接过玉佩，触手生温，沁人心脾，她将玉佩挂在腰间，然后默默向林远峭行了女儿家的福礼。

这时，林远峭的声音忽的出现在她耳边：“上官姑娘，既入仙门，便抛却凡俗礼节吧，修仙之人不论男女，作揖变可。”

上官招弟柳眉弯弯，很认真地点头，之后又向林远峭作揖，感受这别扭的姿势，她心中却是不胜欢喜。

浮舟落于一玉台之上，众人跟随林远峭下去，在旁等了一会儿，就有一众穿素色粗衣的少年来领着他们去挑选各自的洞府。

“长姐……”上官幸与上官环妍二人下了船来到完全陌生的环境，恐惧感一下便如潮水涌上心头，上官环妍更是止不住地颤抖。

上官招弟看着这两个刚过十二的弟弟妹妹，心中没有不忍，但想了一刻，还是一手牵了一个让他们住自己边上。

路上，上官幸有了主心骨，慢慢恐惧也少了些，又恢复活泼好动的模样，他问那几个低眉顺眼的素衣少年：“我们入宗怎的这样冷清，没有什么欢迎仪式，这可与我在话本上看到的不一样。”

其中一眉眼稍显锋利的少年回道：“从前是有的，但最近弟子入门时间不定，数量不定，又恐有他宗奸细，是以应要到来年春随着学堂结课一并举行。”

上官幸道：“你知道的很多嘛！”

那少年笑而不语，带着几人弯弯绕绕来到一处，又给了三人一人一枚玉佩并告知开启石门之法便匆匆离去，似乎很忙的样子。

三人各自入了洞府，里头石床石桌石凳显得冷冷清清，上官招弟虽不是贪图享乐之人却也皱了眉头。

桌上放了小册还有衣裳，展开来读是广寒宗的门规，比起凡世对女子的枷锁，此处明显宽泛许多，上官招弟很是满意。

每日清晨第一声鹤鸣，便循着山路上到山顶学堂，午时第二声鹤鸣再到山脚吃饭，晚时第三声凤鸣再回山腰休憩。

迟到者每月第一次警告，第二次记过，第三次便罚洒扫积跬峰某处一个时辰，以此累积。

入夜，上官招弟一直睡不着，开了石门向外走，月明星稀，空气清冽，路旁矮松斜过，梅花盛放，她望着无边夜空，静静沉思。

“长姐，你也睡不着吗？”上官环妍走近，皱巴巴的脸上满是泪痕，她的声音已经哭哑，她问道：“长姐你也在想家吗？”

家？上官招弟勾唇一笑，她瞥了这个妹妹一眼，只羡慕了一瞬，便把目光挪开，她淡淡道：“不是。”

“那姐姐在想什么？”环妍问道。

上官招弟呼出一口气，只见白茫茫的烟飘忽往上，她笑道：“我在想环妍妹妹此刻再不就寝，明日酣睡误了鹤鸣被记过该怎么办？”

上官环妍“啊”了一声，连忙碎着步子跑回去。

上官招弟笑容更甚，她眸光清澈，却似有熊熊火焰燃烧。

第二天早上，草木摇曳，滴露成冰，浮云万里，鹤鸣不绝。

上官招弟甫一睁眼，只觉是从未有过的神清气爽。

“呼……”她吐出一口浊气，掬了捧石壁上渗出的清水洗漱，之后换上石桌上青白色的服饰，临水自揽，将略有凌乱的发梳整齐，盘了小髻插上洞外的鲜梅枝，便出门向山上走去。

她也在两弟妹门口各敲了三下唤了一声，至于起没起并不在她考虑的范畴。

路上弟子不少，上官招弟垂肩直脊，如柳似风，雪肌玉骨偏头上一抹朱红嫣然，一下子闯入别人眼帘，只见几个青葱少年看花了眼，一不小心被路上的石头绊了个跟头。

上官招弟不语，只浅笑着提裙徐徐向上，一路上别人都在打量她，她却也在打量别人。

哪怕仙门宝地，竟也有如此多庸才。

上官招弟到了山顶，一边朝那不染落雪的瓦屋走去，一边思量着。

那册上说学堂结课后依例是有一场试炼，新弟子组队下山历练斩妖除魔，完成的任务品阶越高奖励越丰厚。

上官招弟的心自是往那第一等飞去，只是这队友人选要从此刻便开始谋划。

心智不坚者不要，举止轻浮者不要，天资愚钝者不要，懈怠松懒者不要……

上官招弟走近瓦屋，又引得一阵侧目，她见座位是随意落的，便想坐在前边，但有的桌上放了书册，显然有人，只有一个正对讲台的位置空着，她走过去正要坐，却听身后有人劝道：“姑娘别坐！”

上官招弟不解回头：“这个位置有人？”

那人道：“这位置没人坐，但旁边坐的那人像座冰山一样，可是极不好相与的！”

上官招弟微微一笑，只道了声谢，依旧大大方方地坐下。

过了片刻，一个头戴冰晶玉冠，衣饰不与常人相似的少年信步走了进来，见到上官招弟的刹那只是微微一顿便坐在她边上，之后闭目沉思。

上官招弟鼻尖轻嗅，发觉有股寒冽的气味，的确状若冰山。

此人倒是不错，上官招弟不被察觉的唇角一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