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过往

　　彼时，晨雾漫卷，似已天将黎明，然狱墟之地，幕色沉沉，未绽露一丝天光，但听诸地传来嘶吼咆哮之声，震彻四野。

唯见一处沉于江水的木灵山峰，绿芒幽幽，静谧如渊，似与外界喧嚣全然隔绝。

木绮灵振翅飞舞，一双小手合十轻拍，适才落地的七弦木琴，似是有灵，自行浮空而起，她小指轻拂琴弦，几声空灵之音响起，只见一团绿芒凭空凝聚。

她再拨弦数下，那绿芒骤然绽放，幻化为一方不大不小的卷轴出来，接着卷轴徐徐展开，落于地面，但见卷轴上写有文字，字迹繁杂难懂，密密麻麻，似藏着无尽奥秘。

木绮灵为风立新详解签署契约之法，需双方血液滴于卷轴，接着需身体坐落于卷轴之上，而后双方四掌相交，最后卷轴之力便会引导后续，直至契约完成。

言罢，木绮灵将七弦木琴背于身后，旋即咬破左手食指，殷红血滴落在卷轴之上，继而一双小手掌往平推而去。

风立新在同一时间，依样而为，一人一灵四掌相交，刹那间，卷轴似有所感，只见两团红芒冲霄而起，相互缠绵，继而似在缓缓融合一起。

血液乃命之根本，简单来说，人类与绮灵缔结契约，便是要将双方生命融合在一起。

过了一会，但见卷轴上的文字仿如活物，缓缓朝着一人一灵的身体攀爬，须臾之间，便布满周身。

风立新只觉有一股奇异力量钻体而入，顿感万蚁噬心，痛苦难耐，未曾想与绮灵签署契约，竟如此煎熬。

反观木绮灵，气息虽仍微弱，却似毫无痛楚，她察觉到风立新异样，心中一惊，心想莫不是因为他没有灵星源的缘故所致？

风立新只觉身体天旋地转一般，刹那间，往昔岁月如同一本古籍般缓缓展开，那友情的真挚、亲情的温暖、梦想的炽热，还有那些欢笑、泪水、欣喜、烦忧……这桩桩件件，似乎都在劝他莫要再继续下去。

此刻，剧痛之下，脑海中似有记忆翻涌，一闪而过，他几欲抱头大喊，但念及契约未成，深知双手不可离开木绮灵。

想到往昔历练之际，在狱墟亲身所见的种种，他对于力量的渴望，从未停歇，竟硬生生顶着这抽筋挖骨之痛，咬牙强忍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渐暖，料想狱墟外界已是日至中天。

风立新虽全力抵抗，却仍觉身体似被抽空，动弹不得，疼痛已将身体麻痹，意识也渐渐模糊。

木绮灵见状，眉头紧蹙，心想他体内虽无灵星源之力涌动，却也不该如此？怎会这样？

木绮灵心中一阵惊惶，紧闭的眸子忽是一动，试图感知风立新体内情况，这不感知不打紧，一感知便当真吓得不轻。

原本卷轴的力量只为将双方血液和各自力量相相融合后，契约便可完成。

没想到的是，风立新体内的灵星源经络暗淡无光，没有任何灵星源之力涌动，经络那卷轴之力似乎为了将契约完成，此刻正试图点亮他的经络。

然而，那股力量行至他体内的日月星辰图处，登时便被阻挡，似如坚壁，难于冲破。

那卷轴的力量终于也无可何奈，良久后便不再尝试，然契约一事一旦开始，似不能中途而断，这卷轴的力量只得在其周围另辟蹊径。

没想到这一尝试，却在风立新那暗淡的经络中，强行开辟出一条全新的经络出来，这可当真奇怪，也因为这样，这才致使他痛苦万分，如同抽筋挖骨。

木绮灵见后，心中大吃一惊，本想终止契约，却未敢放手，她深知，若此刻仪式半途而废，双方必将经脉寸断，性命不保。

眼下这种情况，她自知无力干扰，只盼风立新能够支撑下来，虽然没能撬开封印，但这条全新开辟的经络，或许能够赋予他全新的力量。

风声悠悠，枝叶莎莎。

就在这万念俱灰之时，忽然间，那疯狂汲取灵星源的灵导石陡然喷出一束光芒，黑白交织，诡异非常，缓缓将风立新笼罩。

“这是……？”木绮灵心中疑惑，以她天生聪慧，饱读古书，竟也不明这灵导石所释放的力量为何。

光芒笼罩下，只见风立新渐渐安静下来，但脑海中记忆仍不断涌现，此时，只觉脑中画面似颇渐清晰，他竭力想要看清。突然间却是画面一亮，却是看到了木绮灵的过往。

木灵山灵蕴深厚，云雾缭绕，古木参天，木屋连连，花藤围绕。周边灵泉潺潺，似玉珠飞溅，巨石卧地，如巨兽蛰伏，奇花异草，奇珍异兽，纷纷沐浴阳光，散发着清幽香气，一片静谧祥和，尽显古朴神秘之态。

一天，风云突变，天空突然黑暗笼罩，肃杀之气弥漫，一道道黑色光芒如箭雨般簌簌落下，刹那间，整座木灵山峰顿时变得断壁残垣，满目疮痍。

混乱中，一棵大树突然绿芒大盛，一个绿影从绿芒中疾射而出，那绿影身形娇小，后背长有一对翅膀，仔细看去，影中身形慌乱扭动，尽显迷茫惊惶。

绿影似尚未弄清状况，周遭环境已急剧恶化，伴随着地动山摇，身旁断壁残岩轰然崩塌，裹挟着滚滚烟尘，迅猛砸落，绿影身不由己，被这股强大力量扯向下方。

下方是一片破败废墟，黑暗笼罩，周围虽有花树环绕，却皆枯萎凋零，荆棘丛生。废墟之中，一条大江奔腾咆哮，浑浊江水如猛兽般波涛翻涌，似要将一切吞噬。

绿影随着山峰的断壁残岩与一棵大树，直直坠入江中，瞬间被汹涌浪涛淹没，只在江面上留下几圈迅速扩散的涟漪，转瞬便被滔滔江水抚平，仿佛从未有物坠落。

那山峰自是木灵山，而那绿影便是木绮灵。

风立新见此，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踏入画面救援，但潜意识告诉自己，那是木绮灵的过往，现实中仍和她在签署契约当中，绝不可分心，只得强抑冲动，继续观看后续。

画面中，湍急水流里，一只小巧手掌猛地伸出水面，奋力抓住一块漂浮木板，正是木绮灵。

她本是木灵山集天地灵星源与绮灵之力所生，天生通慧，却不想刚刚诞生于世，木灵山便遭此大难。

木绮灵抱紧木板，在浪涛中起起伏伏，艰难向岸边漂去，上岸后，她瘫倒在狱墟泥泞之中，大口喘着粗气。

此时，阵阵低沉轰鸣从狱墟周边传来，木绮灵抬眼望去，只见四周凶禽妖兽相互厮杀，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如同人间炼狱。

她惊恐万分，拔腿便跑，只没跑多远，便已气喘吁吁，不得不停下脚步，抬头望去，前方花树成林，郁郁葱葱，让她心情为之一振。

木绮灵好奇心起，小心翼翼靠近，她走到一棵树旁，想稍作休息，却突然被一股无形之力拉扯，只见一只巨大黑影从树中俯冲而下，双眼闪烁凶光，张牙舞爪向她扑来。

木绮灵吓得花容失色，以为就此性命不保，却见那凶兽大嘴一张，从她身边几寸处呼啸而过，叼起一头野兽后离去，似根本未察觉她的存在。

木绮灵满心诧异，不明所以，她也是后来才明白，原来身为绮灵，其他生物难以看见自己。

往后，木绮灵常觉气喘吁吁、力不从心，后经探寻才知，竟是天生丹田受损、经络残缺，没想到自己竟是这般先天不足。

她本想回到木灵山峰，弄清那天发生何事，可命运弄人，一旦离开大江太远，气息便愈发微弱。

她想起自己是随木灵山一角坠入江中，无奈之下，只得返回江边，望能找到什么线索。

此后岁月，关于木灵山一事，终是一无所获，她常觉无聊，便自制琴器，孤寂弹琴，盼有人能发现自己，却也始终无果，

而后她每日饱读书籍，至于那些书籍，是当时从木灵山一角一同坠入江中，也因书中知识，对自身之事渐渐明晰。

原来木绮灵虽由天地灵星源与绮灵之力所诞生，却终是以那棵木灵神树以身孕育，所以自己生命与这棵木灵神树紧紧相连。

若江中的木灵神树彻底枯萎凋零，自己也将性命不保，只每日在悲伤寂寥中抚琴读书。

而后在古书籍中发现契约之事，与人类签署契约或可续生命，然十七载悠悠而过，却依旧无人寻到她。

眼见木灵神树落叶飘零，她自知时日无多，这日她抚琴悠悠，悲喜交集，本以为将孤独终死，却没想到在这一天等来了一个无法修炼出灵星源的人类，风立新。

然而，虽得一丝曙光，又因自知时日不多，不想连累于他，故而从始至终也未提契约之事。

好在风立新心怀大义，不顾生死，愿与她签署契约，虽然看似双方各有所得，但毕竟风立新所冒风险更大，这般善举，终让她重燃活下去的希望。

木绮灵在契约中自也看到了风立新的过往，与他之前所言毫无二致，他的赤城之心，令人动容，登时心中感动，眼眶泛红，泪水潸然而下。

也在这一瞬间，一人一灵心意相通，从相遇到缔结契约相处不过一日，但心灵之间已是毫无二心。彼此内心深处，对方的过往如画卷般徐徐展开，那些或喜或悲的经历一一浮现。

他们心中感慨万千，泛起层层涟漪。此刻，一种坚定信念在他们心中悄然生长，无论前路如何艰险，都定要顽强活下去，而后竭尽全力为对方做些什么，不负这奇妙缘分与心灵共鸣。

绿芒悠悠，浪影连连，如此过了一天一夜，只见那两团红芒很快便要融合一起，契约已到接近尾声阶段，一切似乎也在往好的方向发展。

风声呼呼，生物游荡。

忽然间，这片平和的水域空间传来一声巨响，四下里，登时摇晃不已，竟隐隐有下沉迹象，平静被彻底搅乱，令人置身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