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书名:掌鱼 分类:现言 作者:折腰柳 更新时间:2025-03-30 03:02:52
十五杖刑,果真一杖不少。
薛真义在堂上别过脸去,红着眼不忍看下方的少年。
堂堂七尺男儿,也被这少年震惊,不知到底受了多大冤屈,便是牺牲一条命,也要来状告。
她满身血迹,臀部糜烂,拖着下半身爬向薛真义:“方衔望大人明察秋毫,还我兄长一个公平!”
说完晕死过去。
“来人,快请医师!”
一切的吵嚷辱骂方衔都听不真切,只是感觉有人拖着她离开,双腿已经麻木,毫无知觉,再次醒来时,是在暗无天日的牢狱里。
连日的细雨让本就黑暗的地方一片潮湿,蟑螂、老鼠爬来爬去,尾巴从方衔的面颊边划过,有些酥麻。
她半合双眼,对面站着一人。
是覃敛。
他有洁癖,并未坐在牢里的凳子上,身旁再无其他人。
看面前的少年醒来,他开口问:“谁派你来的?”
方衔心中一凌,无力道:“大人何意,小人听不懂。”
“本官不喜绕圈子,我是何意你听得懂。”
“近来曲岁扰乱朝堂,你在民间蛊惑百姓,说出你知道的,本官这就请人为你医治,若你咬牙不说。”覃敛神情平淡,菲薄的唇角几不可察地上扬:“死路一条。”
“大人说的这些,小人听不懂,什么曲岁,什么蛊惑?我只知我父兄被杀,求一个公平罢了。”
藏匿于黑暗中的双眸,映着他那张冷月似的面庞,仿佛蛰伏的狼兽,等面前的少年一不注意,就把她吞入果腹之中。
覃敛有些不适,但说不清楚这种不适从何而来,好像因为把控不住面前这少年,她像只野猫,一不注意就会挠伤人。
不过旧太子怎么会派这种废物来做事,做事激进,几杖下去几乎要了她半条命。
他就静静地站立在暗中,看了好半晌,一点点靠近。
方衔不知道他要做什么,身上实在太过于疼痛,趴在草席上一动不动,眼睁睁看着那个巨大的身影盖住削瘦的她,一袭清幽的苍木香盖住了她的鼻腔,竟然稍微缓解了她身上的疼痛。
令人匪夷所思的动作出现了。
覃敛伸出左手,握紧她的下颚,看着绷紧的唇角,他毫不犹豫地把右手伸入她的口中。
这是……怎么回事?
他好像在用扳指磨着她的虎牙。
覃敛越来越用力,磨得她的嘴唇生疼,口水差点含不住。
他突然停手,抬脚离开。
巨大的压迫感让方衔窒息,覃敛一走,她长吐一口气。
变态吧这是?
再等一天,一天就够了。
走出牢狱,湄松跟了上来,不知道在里面发生何事,覃敛的脸色不太好看。
他刚刚,是想……杀了她。
那颗牙齿,他看不惯,隐藏在皮肉下的嗜血忍不住迸发出来,可是现在还不能动她。
这么好的引子,死了多可惜。
再忍忍罢。
——
此事已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甚至有说书人在茶楼里绘声绘色地说这少年何其坚毅,都城的百姓很少如此齐心协力地为一个人说话。
不过虽然大家佩服,可在心里认为这少年如此做法不值得,只是白白枉送性命而已。
百姓和勋贵,就如胳膊拧大腿。
雷声炸起,大雨袭来。
定鼎门下再次响起鼓声。
“咚!”
“咚!”
“咚!”
……
方衔受刑后的第四日,有人去敲了定鼎鼓。
“我要状告李昌之子李尽,强抢民女,辱我妹妹!”
“咚咚咚!”
“我要状告太仆之子,收受贿赂,欺压良民!”
“我要状告……”
声声状告此起彼伏,叫都城的勋贵跳脚不已。
鞭子不打在自己身上永远也不知道疼。
约摸四十人齐齐跪在定鼎门外,这是百年难遇一景色。
带头的人是一灰袍贡生,名为宋望仪,上都城赶考时,与方明雨携路同行,十分交好。
方明雨被威胁的事他是知晓的,可想到家中唯有一老母,苦读十余载,马上就能加官进爵,大好前程不能毁掉,隐而不发,一遍遍告诉自己,等做了大官,他就提携明雨。
可在方衔敲鼓那日,他家中唯一的老母在河边洗衣,不慎脚滑落入水中,活活溺死。
背后无人,他便也豁了出去。
为了方时雨,他也不顾什么性命,什么官途。
薛真义脸色铁青,那边的案件还没开始审,这面便有一群人敲鼓,他大理寺打人都要打不过来了。
“你们想造反吗!”
薛真义破口大骂。
宋望仪跪于首端,一手掀袍,一手扶冠,那是专门为贡士赐的冠。
“我苦读十余载,家中一老母新丧,原只为改善生活,吃饱穿暖,可心底也是希望终有一日能肃清朝堂,为官一方,庇佑百姓,可如今叫我等学子心凉不已。”
“方明雨,行端、德尚、智高,却被那等小人残害。我亲眼看到李尽把他押去,以棍棒相向,以刀剜肉,叫他哭喊不成,血肉模糊归家!”
“我乃为其弟——方衔的证人!”
跪在身后的人因他话语悲戚流泪。
“若是想要我们撤状,便立刻审方衔之案!不然,那便不是我们四十人跪于定鼎门前,会有百人千人万人!你们朝廷杀得过来吗!”
人群中一男子怒吼。
一盆凉水把薛真义从头浇到脚。
死定了。
四十多名百姓要挟大理寺审理方衔案更是让朝堂的人如同油煎。
一些被状告的勋贵私下合计,此事闹得太大,谁也不愿意沾染荤腥,全都跑去翰林学府中,要李昌给个说法。
李尽此时被吓得魂不守舍,嘴里还在胡言乱语道:“杀了方衔那贱人不就好了吗?为何是我去定罪,父亲可要救我,你可是大学士的得意门生,我可是父亲唯一的儿子!”
话说得颠三倒四。
“我最后问你一次,你杀没杀方明雨?”
看着眼前躲在李夫人怀里的儿子,硬压怒气询问,自己儿子虽然猖獗,但也是废物一个,怎么敢杀人。
“我没杀他!我只是找人打了他!谁让这贱民不知好歹,说好替我答卷,我给他钱,看我选上贡生他临时反悔,居然想勒索于我,我气急了这才、这才,找人打他……”
李昌听着“砰砰砰”的大门,沉声说:“如果是这样,那方明雨之死便和你无关,你怕什么!”反手准备开门。
李尽从李夫人怀里挣脱出来,哭喊道:“不对!不对!爹,如果是小厮出手没轻重,那也是我害死的呀,你别开门!”
他此刻头脑一片混乱。
万一真的是自己打死的呢?
他开始怀疑自己。
“啪!”
响亮的耳光打得李尽愣神。
李夫人流着眼泪安抚道:“你打孩子做什么……”
李昌眼睛微眯:“我不管方明雨是如何死的,但绝对不是你害的,若是他身体有疾呢,虽与你有关,但你罪不至死,届时放低姿态,受个几棍便好。”
大门打开,外面围满勋贵。
上一次翰林学府外有这么多人,还是李昌新官上任之时。
我翰林学府百年昌盛,一个哪里来的野种也敢挑战权贵!
大门打开,一群人蜂拥而上。
“李大人,我儿受贵公子连带,被状告于定鼎门前,我儿前途光明,你说要怎么办!”一权贵大闹。
李昌面色镇定,挥袍作礼,好不儒雅:“各位大人莫急。”
“大家难道不觉得这是一个陷阱吗?”
权贵嗤笑一声:“你儿死,要拉我儿下水,你当然认为是陷阱,别废话,把李尽给我丢进牢里,不然别怪我们不客气!”
“是啊!”
大家应和。
“今日告的是我翰林学府,若是开了这个头,难道以后这些贱民想告谁就告谁吗?”
李昌冷笑一声:“你们能保证自己和自己的家人一定不会犯事?”
大家心里很清楚,朝堂权贵,大多都是靠吸平民之血而活,一时被噎住话头。
“你说怎么办?”
“那便,清蛀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