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谎言晚餐

　　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穿透睡眠舱的隔音板，李吾在冷硬的床垫上翻了个身，指尖触到枕边凹凸的机甲模型——那是父亲用报废的战术齿轮打磨的半成品。舱外传来龙叔咒骂液压管的低吼声，混着扳手砸在地上的闷响，像极了沙漠老家维修厂的日常。他揉着眼睛爬起来，睡衣领口还沾着昨天调试机械蜘蛛时蹭的润滑油。

维修厂的金属门在晨雾中发出锈蚀的呻吟。龙叔正趴在一架老式货运飞船的引擎下，义肢关节处的线路火花四溅。听见脚步声，他抽出满是油污的手臂，指了指墙角堆着的电子地图：“先去周围逛逛，别碰那些带辐射标识的零件。”李吾点点头，注意到老人鬓角新添的几缕银白——昨天连夜维修时还没有的。

踏出舱门的瞬间，铁锈与沙尘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维修厂坐落在首都边缘的“灰区”，这里的建筑像被啃食的机械恐龙骨架，生锈的合金板补丁摞着补丁，太阳能板上布满弹孔状的焦痕。院子中央堆着小山般的废弃材料：扭曲的跃迁引擎叶片、生满蓝斑的能量电池、还有半具缠着藤蔓的仿生机械臂——那是联邦淘汰的第一代医疗机器人。门口的机械犬懒洋洋地甩着尾巴，它的左眼装着民用级探测仪，右耳则是从报废战机上拆下来的信号接收器。

沿着碎石路走了半圈，李吾在废品堆里发现半截刻着“SWAT-07”的胸牌。指腹擦过凹陷的字母时，远处传来龙叔的呼唤。回到维修厂，老人正盯着3D投影的飞船扫描图，货船外壳上的裂痕在蓝光中格外刺眼。“这是‘铁棘鸟号’，”龙叔敲了敲舷窗位置的应力集中区，“三十年老船，引擎核心换过七次，勉强能跑首都到边境的航线。”他忽然转头，目光落在李吾颈间的星图项链上：“你父亲当年在部队，开的就是同款。”

早餐是焦黑的合成肉配冷冻披萨，盐粒在瓷盘上硌得人牙疼。李爱用叉子戳了戳肉块，突然皱眉：“龙叔，比昨天的还咸。”老人的义肢在桌下发出液压管过载的轻响，脸上却挤出笑容：“咳咳，第一次用自动烹饪机，下次保证让你们吃得舌头打蝴蝶结——当年在边境，我可是能把压缩饼干炒出星级餐厅的味道。”他舀了勺糊状的合成蛋羹，碗沿上还沾着没擦干净的机油渍。

饭后，龙叔塞给李爱一台巴掌大的投影学习机，粉色外壳上贴着褪色的熊猫贴纸。“首都的学校有全息实验室，”他摸着女孩的头，语气难得地温柔，“想学什么都能调出来，生物课能摸真的恐龙化石呢。”等李爱抱着学习机蹦跳着离开，他突然拽住李吾的手腕，将他领到仓库深处的金属门前。

模拟舱像只锈蚀的巨茧蜷缩在阴影里，舱门上方的“联邦退役驾驶训练系统”标牌已褪成灰白色。龙叔输入密码时，李吾注意到他输入的是自己和李爱的生日组合。“坐进去，”老人按下启动键，舱内立刻浮现出星空投影，“记住，真正的飞船驾驶不是按按钮，是让机械听懂你的呼吸。”当虚拟方向盘在掌心凝聚时，李吾忽然想起父亲曾说过的话：“每个优秀的机师，血管里流的都是机油。”

暮色漫进维修厂时，李吾正在帮龙叔给“铁棘鸟号”更换通讯天线。首都方向的天穹泛着诡异的金色，那是防护罩过滤紫外线的光辉，与灰区的昏暗形成刺眼的对比。远处传来巡逻艇的轰鸣，探照灯扫过废品堆时，机械犬立刻竖起了背上的金属鬃毛。

晚饭后的天台飘着细沙。龙叔坐在破沙发上，手中的酒瓶映着首都的霓虹，像捧着一团虚假的星河。李吾盯着老人喉结滚动时颤动的胡茬，突然开口：“他们是不是再也不会来了？”酒瓶在掌心顿住，泡沫顺着龙叔的嘴角流进衣领，在机械义颈上凝成细小的冰晶。

“等你们考上联邦航天学院，”龙叔突然用袖子抹了把脸，咧嘴笑道，“龙叔就把这破厂卖了，去首都买套带花园的公寓——你们妈妈当年最想要的，就是能种玫瑰的阳台。”他仰头灌酒，义眼的红光在夜色中格外刺目，“所以现在得拼命学啊，驾驶课、机械维修、还有该死的量子导航……”声音突然哽住，他猛地指向远处的金色光墙，“看见没？那里的人用海水洗澡，用反重力花园种草莓，可老子知道，每个光鲜的防护罩里都藏着发臭的秘密——”

李吾顺着他的手指望去，首都的灯光在灰区边缘被切割成整齐的直线，像一道永不褪色的伤疤。他想起今天在模拟舱里，系统突然跳出的“SWAT-07小队全员阵亡”的提示，当时龙叔手忙脚乱关闭界面的样子。夜风掀起他的衣角，颈间的星图项链碰到锁骨，那里有块淡色的胎记，形状像极了父亲机甲上的破损纹路。

“去睡吧，”龙叔突然站起身，酒瓶在护栏上磕出闷响，“明天带你们去看跃迁港——真正的星际飞船比‘铁棘鸟号’大一百倍，引擎启动时能把云层烧成紫色。”他转身时，李吾看见老人后背的工装印着大片汗渍，左肩胛骨位置有块褪色的补丁，绣着半只展翅的铁棘鸟。

回到房间时，李爱正蜷缩在床角，学习机的微光映着她泛红的眼角。听见脚步声，她迅速用被子蒙住头，却止不住细微的抽噎。李吾摸了摸妹妹乱蓬蓬的头发。窗外，首都的霓虹仍在不知疲倦地闪烁，像一串永远说不出口的谎言。

龙叔的房间传来液压床吱呀的响动，接着是断断续续的咳嗽。李吾盯着墙上父亲留下的机甲零件拼成的星图，突然发现某个齿轮的凹槽里，刻着极小的“地球”二字。他摸了摸手腕上父亲留下的通讯器，那里再也不会传来那声熟悉的“小吾，来帮爸爸递扳手”。

夜色渐深，机械犬在院子里发出低低的呜咽。李吾不知道龙叔说的“继续往前走”究竟是走向哪里，但他清楚，在这个被战争啃噬的宇宙里，每个谎言背后都藏着不愿触碰的伤疤，就像首都的防护罩遮住了星空，却遮不住灰区居民眼中的疲惫与不甘。他翻身抱住机甲模型，齿轮的棱角硌着胸口，却比任何安抚都更让他安心——至少，这些不会说谎的金属，还保留着关于父亲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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