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深海噩梦

　　灰区的晨光裹着铁锈味钻进维修厂时，龙叔正用扳手敲打李吾的舱门：带上工具箱，去码头收铁棘鸟号的备用零件。少年揉着眼睛打开门，看见老人的义颈上挂着三枚不同颜色的通行芯片——那是穿越边境管制区的必备道具。

飞船停靠站像具侧卧的机械恐龙，生锈的合金骨架支撑着透明穹顶，裂缝里渗出的冷凝水在地面汇成荧光色的水洼。李吾跟着龙叔穿过闸门时，机械犬突然发出低吠，鼻尖对着墙角的辐射警告牌疯狂抖动。这里的空气里漂浮着细小的金属颗粒，吸进鼻腔像吞了把碎玻璃。

老龙，又来捡破烂？码头管理员老K坐在生锈的液压椅上，脚边堆着十几罐空的深海液罐子。他的左眼装着民用级义眼，虹膜是块闪烁着雪花的屏幕，第三泊位那艘夜鸦号，船主跑路前把引擎核心拆了，不过货舱还剩半吨...他突然压低声音，义眼屏幕闪过偷渡客的模糊影像，你懂的。

龙叔的义肢在金属地面敲出节奏，走到舱门前时突然顿住。门缝里渗出的深海液呈诡异的墨绿色，表面浮着一层白沫，散发着腐烂海藻与甲醇混合的恶臭。李吾刚要开口，舱门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暗红色液体裹挟着冰块般的躯体倾泻而下——那是个蜷缩成胎儿姿势的男人，皮肤表面凝结着盐晶，指甲缝里嵌着半张褪色的星图。

记住，深海液是空间跃迁时维持人体细胞稳定的缓冲剂，龙叔用扳手撬开舱门，液压油混着血水在他靴底打滑，优质品像水银般清亮，而这种...他踢了踢旁边的尸体，死者后背的皮肤已被劣质液体腐蚀出蜂窝状的孔洞，掺了甲醇的毒液，能让整个货舱变成停尸房。

李吾的胃袋剧烈抽搐，踉跄着撞向墙角的枯树。呕吐物溅在金属枝干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他看见货舱内横七竖八躺着二十多个偷渡客，他们的手指仍保持着抓握舱壁的姿势，眼球表面蒙着白翳，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抽干了所有水分。老K蹲在旁边，用脚尖拨弄着一罐深海液：上个月联邦把边境补助砍了40%，现在黑市上这种毒液便宜八成——反正偷渡客的命，连引擎润滑油都不如。

码头的探照灯突然扫过穹顶，机械犬对着远处的巡逻艇发出警告般的低嚎。龙叔拽着李吾躲进堆满集装箱的阴影，集装箱上的联邦应急物资标签已褪色，角落用红漆歪歪扭扭写着给SWAT-07的杂种们。老人的义眼在黑暗中亮起微光：看见那些穿白制服的吗？他们刚没收了三艘民用货船，说是防止叛军渗透，其实是拆了引擎卖给黑市。

回到维修厂时，暮色已染红灰区的天际。李爱正在厨房鼓捣自动烹饪机，看见哥哥苍白的脸色，突然指着他的袖口惊呼：血！龙叔却大笑起来，声如破风箱：别怕，是深海液——比你们学校的化学课刺激多了吧？两个孩子立刻捂住嘴冲向洗手间，呕吐声混着水龙头的滴答声，让老人的笑声里多了丝苦涩。

晚餐桌上，李爱把合成肉推得老远，盯着龙叔的义肢发愣：那些人为什么要偷渡？老人的勺子停在半空，义眼映着餐桌上的油渍：因为首都的防护罩里，连呼吸都要缴税。而我们灰区的人，要么像老鼠一样躲在废墟里，要么赌上性命爬进货舱——明知深海液可能是毒，也得喝。他突然敲了敲李吾的碗，但你们不一样，等考上联邦航天学院，就能光明正大地穿过跃迁门。

饭后，李吾跟着龙叔登上天台。首都的防护罩在夜色中泛着冷光，像道永不倒塌的冰墙。老人展开全息屏幕，上面是李吾今天的模拟驾驶成绩：重力井计算正确率98%，引擎故障排查速度超过同年龄段90%的学员。你父亲当年，龙叔的声音突然轻了，在SWAT-07小队是最年轻的王牌机师，每次跃迁前都要在驾驶舱大呼小叫。

龙叔灌了口酒，义颈的金属接口处溢出几滴琥珀色液体：等你能独自驾驶铁棘鸟号穿越三个重力井时，我就告诉你——有些故事，得先长出能承受真相的翅膀。他指尖划过导航仪上的归途刻字，那是与李吾项链相同的字体。

夜风裹着沙粒拍打龙氏星际维修的招牌，残缺的霓虹灯光在地上拼出扭曲的星图。李吾看见妹妹趴在窗台，手里抱着那只熊猫布偶——母亲临走前塞给她的，里面藏着能检测孢子浓度的微型芯片。想起今天在码头看见的感染者，他突然注意到李爱后颈的肉瘤没有继续长大，那是母亲注射的抗感染针剂在起作用，像道看不见的护盾，守护着边境孩子的脆弱生命。

远处传来货运飞船引擎的轰鸣，那是从首都跃迁港出发的豪华客轮，尾焰在夜空中划出璀璨的光带，却照不亮灰区的破败。龙叔对着那道光带竖起中指，义眼的红光与飞船尾焰交相辉映：看见没？他们用我们的税金建造镀金的飞船，却让边境的孩子喝甲醇。但总有一天...他转头望着李吾，眼中倒映着千万颗星辰，总有一天，我们会让这些齿轮倒转，让宇宙听见灰区的声音。

维修厂的探照灯突然熄灭，陷入短暂的黑暗。当光明重新亮起时，李吾看见龙叔正在擦拭父亲遗留的导航仪，外壳上的归途二字在月光下闪闪发亮。他忽然明白，那些腐烂的深海液、生锈的齿轮、还有永远修不完的旧飞船，都是命运齿轮上的齿牙，正在将他们的人生推向某个既定的轨迹——一个关于归途，关于复仇，关于让整个宇宙为边境孩子驻足的轨迹。

李爱房间的灯灭了，传来她均匀的呼吸声。李吾摸着颈间的星图项链，想起今天在码头看见的偷渡客尸体，他们的手指都指向同一个方向——那是首都防护罩之外，更辽阔的星空。或许正如龙叔所说，有些噩梦必须经历，才能让梦想的种子在废墟中发芽，就像那些在劣质深海液中依然紧握星图的手，永远指向回家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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