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举报

　　杨慧出去都不爱说自己是当老师的。比如今天，她刚一上出租车，司机师傅就开始了话痨模式，最终落到了打探职业上。

“一听你说话就知道是有文化的人。。。你是做什么的？”

“老师。。。”

“就刚才那学校的老师？”

“是。”

“老师好啊。一年两个假，还有钱。”

“师傅，老师的两个假没有想象的那么美好，是用来续命的。。。。”

“你们当老师的工资高啊。做个家教挣的比工资还高。。。我们邻居有个老师，那天天学生一群群地来上课。。。”

“。。。这个是个别人。大部分教师是不做家教的。。。”

“。。。我朋友家小孩的老师，上课该讲的都不讲，就等着做家教的时候讲。。。”

“不可能啊师傅。。。这样的老师，上课都讲不明白，还有人找他辅导？？你朋友是不是傻。。。”

“不敢不去啊。。。。要不老师就给小鞋穿。。。”

“告诉你朋友留好证据，去告他，一告一个准。也可以联合其他家长告他，直接就可以开除了。”

到这里，聊天就算是聊死了。气氛也就不那么愉快了。

而这个程序每次基本上都是不变的。

所以现在不管是跟团出去玩还是打车，不到万不得已，杨慧都不提自己的职业。提了结果很可能就是一肚子气。

也不怪人家有这样的想法。回回开会校长都要严肃地重申教师不得课外辅导，给自己的教育对象补课更不行，甚至免费给亲戚朋友的小孩补课都不允许！

但是老师补课发生问题几乎是天天都有的事。举报的人五花八门。参加辅导的举报，不参加辅导的也举报，同行举报，就连邻居也举报。消息灵通的人早早都知道学校里又谁谁谁被举报了，上面下来查了。

或者谁谁谁和谁谁谁在家里上课，被人举报，上头下来查，敲门不开，都惊动警察了。最后她俩试图翻窗逃跑，还是叫人给截住了。。。

谁谁正在上课，突然一伙人手持摄像机进来，把整个教室里的人都控制住后一顿拍，然后就把他当着所有人的面带走了。

抓贩毒的似乎都没这么大动静。。。。。

被抓住了似乎比卖淫嫖娼还丢人。。。。

这些甚至都是杨慧从家长嘴里知道的。完全不能想象这些熟悉的名字像末日求生一般在青天白日下狼狈的样子，很陌生。偶尔看到他们平静如水地上课下课批改辅导开会，杨慧就在怀疑：

真的是他们吗？真的发生过这种事吗？怎么处理的呢？

杨慧没有问过，因为不知道问谁。同事们都非常默契地只字不提。也可能是因为和人家的关系没铁到谈这么交心的话题。

终于有那么一天杨慧也牵涉进去了。

下午放学前，校长把杨慧叫到办公室。这是她第一次被叫到校长办公室。所以很惴惴不安，一路上胡乱揣测了一番：

肯定不是什么好事，好事轮不上我。。。。

被家长投诉了？？？投诉什么呢？前两天批评的那个孩子？。。。

还是那天上午上课罚站的那个？自己班的还是科任班的？。。。

进了门，才发现和自己搭班的语文老师老邱也在。那就是自己班的事了。

校长给她俩看了一封举报信。

校长很平静。每天都处理这些事，见怪不怪了。

杨慧很震惊。完全不知道这无中生有的事是谁干的。

语文老师很愤怒。她一下子就猜到了是谁举报的。

接下来校长的语气也很无奈：

“民不举官不究。老邱，你看这件事怎么办？”

“校长，您也别为难。我自己能处理，保证不会连累学校和您。这事和小杨没有任何关系。她这是诬陷！。。。”

杨慧一头雾水。“她”是谁啊？！

“我猜也差不多。也不是第一次了。。。行吧。你现在就处理不要拖。。。还有，上面一直三令五申不能补课，你这样做我们也很为难。。。你是学校的老人了，也为学校做出了很大的贡献。学校领导班子也讨论过这个问题。。。”

“校长，我也难啊。。。我们家就我一个养家的！老人看病，孩子上学处处都需要钱。。。咱们那点工资够干什么的？我也没想发大财，也没挣昧良心的钱，都是家长先找的我。。。。这么说吧校长，我必须得做家教。。。。”

“你听听你说的什么话！。。。不出事还好。这次你打算怎么办？”

搭档快两年了，杨慧才知道自己班级里有好几个学生都在课后跟着老邱学语文！如此看来，应该还有其他几批人跟着其他老师在悄悄学习。再想一想也不奇怪，好几个学生家长也问过她。杨慧比较懒，而且单独辅导压力大，另一方面觉得上课该讲的都讲好几遍了，辅导的时候不知道讲什么，所以就婉言拒绝了。

默契的是谁都没有跟杨慧提起这件事。

这个时候迟钝的杨慧恍然了一小悟，她模模糊糊地知道了大概都哪些学生在老邱那里学习了。老邱在课堂上有那么几个提问频率特别高的孩子。就是他们了！原来是这样！

举报人是本校同事徐老师。徐老师教英语，瘦瘦的，很和气。每次碰到杨慧都笑眯眯地打招呼。

她之前和老邱搭过班，当时老邱和班里的数学老师秘密地组了个辅导小组，给班里的几个孩子有偿补课。之所以没带英语老师是因为家长们只想补语文和数学。这让徐老师很生气。她当时就把老邱她们举报了。虽是匿名，但这种事迟早都会知道的。老邱和徐老师也闹掰了。

到这一届她看到老邱总和杨慧说悄悄话，就觉得老邱恐怕是又组团补课了，于是又举报了一次。

杨慧觉得很无语。她不想和任何人结怨，就盼着能安安稳稳地在这里工作，把自家的和别人家的孩子都带得平平安安的。

由于查实到杨慧没有补课，所以后续的处理就不带她玩了。之后的一切都是老丛告诉她的了。

学校不想事情闹大。咱是名校，老师搞内讧互相举报，传出去学校名声会受损，也会影响学校的各项评比。所以校长让她俩自己解决。老邱没有客气也没有害怕，因为她知道徐老师也不是那么干净。年级主任在场，俩人好好谈了一次。徐老师自知理亏也就没有那么硬气，加上之前俩人都互相知道一些彼此的秘密，所以很快也就达成协议，以后不再提了。

让杨慧无语的是，徐老师还是一如既往地和她亲切地打招呼，完全无视杨慧脸上的愠怒。笨拙迟钝的杨慧即使经历过了也还是理不出头绪。她们是怎么做到这么淡定地对待这种状况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