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遇（3）

　　“芙弥小姐，能不能……等一下。”希露可略带喘息地问道。

希露可虽然比芙弥高出大概半个额头，但是遗憾的是，腿部并没有比她长出多少。

同时，芙弥的脚步很快，希露可跟着她的步伐显得得有些急促。

“什么事？”

“那个酒馆里的老板娘，是跟你很熟的人吗？”

她像一只流浪在外的野猫，虽然长得很可爱，但眼神中拥有着不属于这张脸的冷静与机警。

哪怕心中感谢老板娘为她介绍了新队友，也还是会有点警觉。

芙弥隐约感觉到她是第一次来到坎瑞德，这座被猎人和狂野的气息围绕的城市中，人们总是那么熟悉又陌生。

也许你每天都能见到的人永远只是跟你擦肩而过，而这样一个人或许会成为你的朋友，又或许只是另一个试图从“摇篮”中分一杯羹的猎人。

“我认识她几年了，但是接触的不多，对她并不是很了解。”

芙弥的内心泛起一点点波澜，和那个古灵精怪的老板娘的每一次闲谈都很简单，但其实也很有趣。

如果不是她愿意跟自己交朋友，恐怕自己到现在都过着一成不变的乏味生活。

“你愿意的话，可以直接叫我芙弥。我认识的人大都这么叫我。”

“可以吗？那我知道了，芙弥小……芙弥。”突如其来的话语让希露可有些猝不及防。

即使在莱艮尼斯，那个自由开放的国家里，直呼对方的全名是普遍现象，只有关系亲密的人才会叫对方的昵称。

芙弥有着一张动人的莱艮尼斯少女的面庞。

小巧精致的鼻子，仿佛被蜜糖一层层裹挟而流露出些许光泽的樱桃小嘴，和有些稚嫩但仍动人心魄的小脸蛋配合，足以撼动任何人的心。

而她充满生气的眼神和细长的睫毛，则使得她本不属于这座城市的独特气质愈发地凸显出来。

即使整个莱艮尼斯要挑选一位倾国倾城的美人，她最少是能进决赛的那一类型。

这样的美人大多都会对陌生人保持谨慎的态度吧，但芙弥意外地很不在乎这些。也许是因为自己是被那个老板娘推荐给她的……

想到这里，希露可暗中摇了摇头，不管怎么说，后者是很难令人信服的理由。

“芙弥，我还想问一个问题，可以吗？”

“嗯，你问吧。”面对新同伴，芙弥显得相当有耐心，比看上去要好接触得多，这令希露可暗自松了一口气。

“我们这是要去哪？”

希露可一直都想问这个，但是芙弥走得有点太快了。

“我还没吃早饭，你要是方便的话就一起吧。”

在坎瑞德这座独属于猎人的城市中，东炎人和莱艮尼斯人之间并没有多少文化冲突，而每一位生活在这里的人都多少学会了去接纳新鲜的事物。

一家墙上用云纹装饰，红褐色的墙漆粉饰四壁，以两只石狮子镇守店门的餐馆前，摆了几张木桌。

芙弥和希露可挑选了一个角落的位置，避开了其他猎人吃饭时的热闹。

一边享受着对于出生入死的人来说有些奢侈的早饭，希露可和芙弥二人一边聊着接下来的行程。

也是在这时，希露可注意到了芙弥独特的习惯。

“你的惯用手是左手吗？”看着左手拿着筷子的芙弥，希露可好奇地问道。

“嗯，我从小……我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芙弥右腰腰间有一把不算很长的刀，直线型的刀鞘略微前倾，看上去她似乎经常用左手拔刀。

这把刀没有刀镡，希露可还是看了几次才终于确定那是把武器。

芙弥撩起耳边垂下来的发丝挂在耳后，轻轻咬了一口被东炎人称为“饺子”的食物。

为了方便吃饭，她把头发在脑后绕了一圈扎成了麻花辫，并顺着麻花垂下就势扎成了低马尾。

但即便如此，柔顺的头发中总有一些不合群的存在想要接触她的脸蛋。

可这并没有让她显得狼狈，反而给她更增添了几分优雅。

她进食的同时，希露可也叉起一个饺子送入口中。

作为这世界上为二的大国，莱艮尼斯和东炎的往来极为密切。

可这并不代表所有的莱艮尼斯人都接触过东方人吃饭的方式，偶尔也有像希露可这样不习惯用东炎餐具的少数人。

“我拒绝。”

该说是意料之中吗？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希露可还是第一次被人拒绝得如此直截了当。

“……我知道了。”

事实上，她从一开始也没打算寻找同伴。

三两下吃完盘中的食物，希露可准备起身。

“你看上去根本不像个猎人。”

她看向芙弥，对方也正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希露可在对方坚毅的眼神中看到了危险的光芒。那是野兽狩猎时才会露出的视线。

芙弥说得是实话，这里是要把自己的性命压在刀尖上的蛮荒之地，如果不是值得托付后背的队友，能相信的只有自己而已。

希露可还想再说点什么，但思来想去不知如何开口。

芙弥刚准备继续吃饭，但希露可转身后的弓吸引了她的注意。

“你用的是弓箭？”

“嗯。这把弓叫瑟勒瓦。”

“我很少见到有猎人用弓箭作为武器。”

希露可的瑟勒瓦装在一个铁黑色的匣子里，借着阳光反射着令人心惊的光。

紫发姑娘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片刻的犹豫后，她说道：

“我没法保证你能活着出来，但会尽我所能，直到下一次回到坎瑞德。”

“意思是，这一趟我们会成为同伴吗？”

“方便的话，能否说一下为什么你要去上面？”

芙弥看着自己的眼神让希露可有点不舒服，她不由得咽了口口水。

“我没法说得更多，但有些事情不得不去做。”希露可回答道。

“……”

芙弥轻轻叹了口气。

“那么，一个小时后在协会门口见可以吗？我们各自收拾好东西，接下来的几个月可能都不会下来了。”

“没问题。”

和芙弥分别后，希露可回到了酒馆，发现老板娘已经不在柜台了。

她回到老板娘安排的房间里，整理好了自己需要的一切。

一小时后。

希露可轻轻推开了猎人协会被潮湿的空气微微腐蚀的木门，协会从外面看是一栋十分气派的二层建筑，里面的装潢也别有韵味。

墙上挂着奇异的戾兽的骨骼，这种怪物是独属于摇篮中的生物，虽然看上去很像野兽，但是比野兽远远要凶暴。

而它们的骨架也呈现出一种普通野兽不具备的狂野，这家协会也给人一种每天在刀口舔血的人散发出的粗野气质。

希露可四处张望，发现收拾妥当的芙弥正在跟一个坐在柜台对面的女性说些什么。

她看向四周，聚集在这里的猎人大多是身上穿着护具的猎人，似乎他们也准备动身，桌上的药水以及武器全都沾染上了野性的气味。

在不起眼的角落，那里贴着几张像是告示的东西，似乎在摇篮里找到的东西可以卖给公会。

“真不把我们当人啊。”一旁的大汉也看着这份告示，不满的咂嘴声清晰可闻。

“我只能帮你到这了，剩下的路你自己一定要小心。”

“这段时间受你照顾了。”

芙弥似乎注意到了希露可，向对方点头致谢后，起身走向她。

把必要的东西准备好后，二人推开了协会的大门。

两个看起来尚显年幼的少女来到这充斥着血腥味的地方，这幅格格不入的画面并没有引起其他猎人的注意，但也不代表完全没人在意。

一个站在角落中的男人吸了口烟，然后徒手把烟掐灭了。

“两年了，你成长了多少？”

在一片看不到尽头的道路上，人类居住的痕迹已经完全消失了。

道路两旁只有一些稀疏低矮的灌木丛，以及不知道在此沉淀了多少年的尘土，向两边走，不远便是边沿。

低头往下看，是望不到头的海。

黄沙和灌木丛交替的世界中，两名少女身上的物品在她们每一次鞋底接触地面时都会有节奏地起伏。

希露可跟着芙弥走了至少有两个小时，自从离开公会到现在，她们一直是向前走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来时的路，原先的潮湿空气与长着青苔的地面此刻已经无影无踪。

天空还算晴朗，但其中的空气就如同在夏季解暑时撒在身上的汽水般，让人不禁对这粘稠的感觉竖起眉头。

“在许多年前，有个拥有灵匙的人凭借自己的力量独自登上了顶层，虽然没有人亲眼见证了这个奇迹，但所有人都相信这是真的。

“如果有人问为什么的话，只需要看看天上的月亮就知道了。虽然可能也是个巧合，但那个人的灵匙就是「皎月」，听说自从她到达顶层之后，那一夜的月亮发生了闻所未闻的月食，对这位勇敢的人做出了回应。”

“这样的事情，人们就会相信了吗？”

“不止，后面发生的事才是真正让人们信服的理由。”

“作为能得到摇篮回应的人，她许了个出乎部人的愿望——希望世界上的戾兽都能消失，听起来是个让摇篮很难堪的想法。”

“能满足自己却仍然选择帮助世人吗？确实是很伟大的人呢。但是……

“为什么这个愿望没有实现呢？”希露可问道。

“不知道，或许连摇篮本身都有做不到的事吧。”芙弥说完，长舒了一口气。

“每到达一层，就要砍下特殊的戾兽身上的角，将角磨成粉，风会为我们指引道路。”

“那从更高层回来后，仍然要寻找带角的戾兽吗？”

“不，‘印记’会帮我们找到路。”说着，芙弥稍微掀起了袖子，她指着手腕偏下一点的光洁的肌肤。

“成功通过摇篮考验的人，会在这个位置被刻下那一层的印记。拥有印记的人，就等于获得了摇篮的认可。

“而下一次抵达之前经历过的位置，大概是会获得指引之类的提示。对于老练的猎人而言，只要有‘印记’就可以找到上升的入口。”

“这样……那对没有印记和戾兽角的人来说，其实走一步都会有迷失的风险。”

“按理来说是这样，但仍有一种说法，哪怕没有戾兽角，脚下的路也不会是错的。”

这种说法其实很模糊，抵达不了的地方，就是一直朝一个方向走，只要不绕圈子，怎么会无法接近呢？

芙弥认为这个说法只是无稽之谈，也就从来没指望过借助自己的好运。

“那如果两个人背道而行呢？”希露好奇地发问道。

“希望我们不会有这样的尝试……到了。”

不知不觉间，她们已经走到了这条路的尽头。

希露可想象过许多次，摇篮的入口会是怎样的，此刻出现在眼前的景象却仍超出了她的想象。

两座山一般的“墙壁”阻隔了猎人们与摇篮的连接，但就在这峡谷的正中间，与道路相交的地方，仍留着一道缺口。

希露可望了望两边，乳白色的墙壁从海面之下立起，墙体上刻着几条金色的线，一直延伸到墙的尽头——如果它真的有尽头的话。

看来这一层通过无界关和坎瑞德相连，而希露可和芙弥所站的桥，便是两地唯一的交界点。

“这里是‘无界关’，听老道的猎人说，上面的无界关似乎比这里还大。”

无界关两侧一直延伸到天际线，希露可突然有种感觉，这面墙根本不会有尽头。

希露可跟着芙弥走进无界关，越靠近这两座山一般的关口，越给人一种在峡谷中前行的感觉。

希露可抬起头，乳白色的石墙几乎直入云天，站在正下方根本看不清全貌。

这座关口的顶部是个阶梯的形状，面向坎瑞德的一面明显比后面要低上不少，就形象上来说也算是美观的。

这会是人类建造的吗？

希露可摸了摸石墙，这里被打磨得意外地好，指尖划过墙体，几乎感觉不到粗糙。

“希露可。”前方的芙弥喊道。

听到同伴的呼声，希露可快步跟了上去。

二人停下脚步，看着面前第一层的真面目。

离她们所站的悬崖有将近二十米落差的下方，是一片碧蓝色的海。

海面起伏极大，每隔个几公里左右，海面就有明显的断层，每个断层有又有数米甚至十余米的海面高度差。

这不是什么夸张的说法，而是人类常识中不可能出现的事实。

海面上散着蛛网一般错综的结晶桥，桥面很宽，足够容纳几辆莱艮尼斯的蒸汽火车并排行驶。

断层海面之间的结晶桥也是相互联通的，看上去并没有海面那般巨大的起伏。

可即便如此，猎人们还是会被这般景象所冲击。

“系上这跟绳子吧。哪怕是一起进去，摇篮也会让我们出现在不同的地方。”

“不同的地方？”

“在无界关前行会迷失方向，直到走出去的那一刻才能知道自己在哪里。

“单独行动很容易遇到危险，所以猎人们想到在手腕上系个绳子，进去的时候留意下绳子朝着哪边断开的，可以帮忙确定同伴的位置。”芙弥补充道。

“当然还有不同的方式，比如点火，但是有些戾兽也会朝着有光亮的地方觅食，你应该不会想看见我带着一群戾兽奔向你。”

听着芙弥的解释，希露可认真系好了手上那纤细的绳子。

这就是老师说过的摇篮，和以前见过的任何地方都不一样啊。

“我准备好了。”希露可再度抬起头，眼睛中多了一抹认真的光芒。

“那我们，开始吧。”

芙弥牵住已经系好的绳子的一部分，二人向悬崖边上踏出一步。

每走出一步，都会传来令人头晕目眩的扭曲感。

从脊背上爬上来的一股寒意，似乎给心脏抹上了不安的韵律。

“我会去找你的。”

话音消失的同时，手腕上传来一股强劲的牵引。

“嘶啦”

耳边传来隐隐的脆响，那是绳子断裂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