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她将推车转了个弯，抬步走出。可她没有推动，傅正宽大的手掌抓住推车的一角。

“是我刚才说错了，你的变化不过如此，这么多年过去还是一样…虚伪！”

他笑着，可是眼里没有笑意，勾画的是一张讽刺而傲慢的脸。

一如她第一次见他的模样。

愤怒，傲慢，嘲讽，不甘…

这是叶知秋第一次在一个十二岁小男生脸上看到过最扭曲的表情。但那会儿她好像有点理解他为什么会有那样的神情，相比之下她比他收敛不到哪去。

她的思绪有些飘远…

“知秋啊，这是你傅叔叔，以后咱们就是一家人了，这是傅正，比你小三岁，以后就是你的弟弟了。”

“你傅叔叔是个好人，妈妈很依赖他，你也别讨厌他，小正年纪小，男孩子总是调皮点，你多让让他。”

“你傅叔叔对你这么好，你怎么都不知道感恩呢？我怎么白教了你？你别去招惹弟弟，他还不懂事，你已经长大了。”

“你相信妈妈是爱你的，妈妈是不得已的，去了姨妈家，要乖点，要听姨妈的话，别闯祸，妈妈过段时间就来接你…”

“妈妈过段时间就来接你…”

后来呢…

后来再见面是叶国恒去世的葬礼上。

妈妈来接她了。

“你还在意以前的事？那些事都已经过去了，再说后来是你自己不肯回家的，现在又摆出一副清高样给谁看？”

傅正刻薄的声音打断了她的回忆。

“既然都过去了，你又为什么提起？过去的事情我从不在意，是你们一直把我纠缠在这个死胡同里罢了。”

她敛声咽气说完，扣住推车的指尖早已发凉。

才是早上十点半，叶知秋已经靠着椅子打了第三个哈欠。

一旁的刘可馨见到，笑她肯定周末玩太嗨。

事实上她只是这两天睡眠不太好而已。

“你们年轻人就是这样，晚上不睡白天不起，尽想着给冥王冲业绩，啧啧，这样身体可吃不消的。”转头一抽，拿出一罐东西。“快跟我一起泡枸杞，养生要趁早！”

叶知秋被她的画风突变弄地措手不及。

刘可馨年纪不到三十五，平时修身养性，养生泡茶很有一套说法。

“别怪姐不提醒你哈，现在不养生以后养医生，特别是干我们这一行的，废脑又废命，头发还容易离家出走！”说着，又猛一伸手抓了一把红彤的枸杞洒入杯中，浸了一层杯底才如释重负。“养生不趁早，以后哭都没用。”

“话说这次展会怎么样？”她吹着滚烫的枸杞水问起。

话风怎么这么跳脱！

“大开眼界！”

“腿废了没有？”

“差一点。不过收获挺多。”

“嗯…其实老大挺看好你的，平时他不说，可是我看的出来。”

“嗯？这怎么说？”

刘可馨放下水杯，正了正身：

“那你觉得他为什么带你去展会？为什么费心把你介绍给合作商？从来没有一个设计师能短期内认识到公司的合作商高层，公司不会放心将核心命脉放手他人掌中，何况对象还是调派过来的…黄毛丫头？这样的表现还不明显吗？”她停顿下来，正色道：“他很重用你噢，所以！叶知秋啊，你可得抓住机会，咱这行是青春饭，趁着干劲，先赚他个万贯家财！然后嘛…翻身做主人！”

话风怎么又跳脱了…这大逆不道的话听地叶知秋满头冷汗，最好是别被人听到才好。

一连几天，叶知秋处理春夏款式的稿件做地那个叫头晕眼花，脚不沾地。

明天又是周末了，单子还差一点，已经是下班时间，就属设计部还灯火通明。

结束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

叶知秋没吃晚饭，胃里空空的，忙起来不觉得饿，现下有些受不住了。

回到楼下去了转角那家面馆。

喷香的牛肉面上桌，馋虫彻底被唤醒。

大快朵颐间，悦耳的手机铃声响起。

是个陌生的座机号码。

没接。

过了一会，又一个铃声响起。

是付丽打来的。

铃声响了第三声，犹豫间划过接听。

“知秋啊，我是妈妈。”

“嗯，我知道。”

“最近过得怎么样啊，你好久都没和妈妈联系了，妈妈挺担心你的…你过得好不好啊？”

电话彼端是熟悉不过的开场白。

“挺好的。”

一如既往的答复，只想快点结束这场通话。

“那就好…工作上别太累到自己，要劳逸结合，注意休息。”彼端好像有一声轻微的叹息，话语顿了会儿，才接着说“知秋…妈妈想和你见一面。小正和我说…”

原来是这样。

“知秋…回来让妈妈看看你吧…”

“这些年你不在妈妈很想你。”

……

……

“知秋…”

电话那端还想往下诉说…

她情绪不高，心理盘算着，不过多会像下了某种决心。

“…好啊，那就明天，可以吗？”

九十九分抗拒及一分勉强，权衡下被某种不由分说的情绪劝服。

既然注定逃离不了，那就暂时坦然迎接吧…

挂了电话后，她看着碗里还冒着热气的面条，余下的半碗怎么也吃不下。

见面的地方在他们的家里，一个叶知秋毫不知情的新家。

位于市中心某座有名的小区。

原来几年前他们已经搬到这里。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对叶知秋而言似乎并不重要。

她不是空手来的，将水果店里扎的喜庆的水果篮递给开门的付丽。

多年不见她比以前看起来苍老了一点，但打扮地很精致，不难看出她这些年过得挺滋润。

还是一贯的问候，没有了电子屏幕的遮挡，母女俩显得有些生疏局促。

“你好不容易回来，还带这个做什么。”付丽看着手中的果篮微微皱眉，语气嗔怪。

“应该的。”

“知秋啊，好久不见啊，这些年过得还好吗？怎么都不回家看看我们啊？我们可都念着你呢。”傅培贤今天也在家，他看起来也苍老了，脸上的纹更深了。

“傅叔叔。”还是礼貌地打招呼。

他点头笑着回应，然后说：

“快别站着，洗手吃饭，你妈妈说你要回来，一早就在忙活，做了一大桌子菜呢。”

付丽眯眼笑着拉着她的手到餐桌，挨着她坐下。

这时傅正从房间出来，见到叶知秋，眼里有一丝惊喜，但很快又恢复了不屑和漠然的情绪。

“是你啊？真是好久不见。”

她早就习惯他的冷嘲热讽，心里很平静，面上依旧勾着浅笑回应他。

“没礼貌，还不快叫姐姐？”傅培贤责备他。

傅正还是一脸冷漠，拉开椅子坐到叶知秋对面。

很小的时候叶知秋看电视里演《还珠格格》立誓以后要当一个出色的演员，穿好看的衣服，扮演各个角色，她觉得这是件极了不起的事情。长大后她觉得这个愿望儿戏地何其可笑，哪里会有人喜欢扮演任何人而唯独不能做真正的自己？自然，她没有愿望成真，但她也在不知不觉中学会了将自己封藏…

她做戏做全套的功夫已经游刃有余：

“小正，多年不见都长这么高了，姐姐都要认不出了。”

声调轻柔温和。

回应的人带着不屑和鄙视“叶知秋，你还是这么能装啊？”

“傅正！你怎么说话的你！”傅培贤怒色。

“知秋，小正不是这个意思，你别往心里去。”付丽忙要打圆场。

“没事，傅叔叔，妈，没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