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阴云笼罩

　　“那个该死的快递箱子竟然是从国防部发出来的？！你要气死我！国防部怎么可能给监察委员会发快递？！动动脑子啊！现在监察委员会领导层除了安德鲁·麦克法伦先生全部被一锅端了，能抢救的文件资料也没有多少，贪腐案还从何查起？”

“这是一次有预谋的袭击，目的很明显是阻止我们调查威廉·杜克贪腐案，毁灭几乎所有证据。听说弗洛拉区警察总部也传来消息，威廉·杜克的电脑被故意格式化，得不到任何有用信息。不过他们倒是翻出了一桩旧案······”

“旧案？”

“对，好像是六十年前的机械教会事件。我们中只有极少数人曾经经历过那件案子。难道那样的高压都没有把这群叛匪赶尽杀绝吗？”

“那里的局长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他们已经找到了机械教会复辟的关键证据，指向威廉·杜克可能与这个组织有关。”

“死灰复燃？有意思。”

“监察委员会近几个星期都只能停摆了，领导人需要重选，只能劳烦麦克法伦先生这几日加班了。没有监察委员会，国防部的黑幕就无从揭露，那群犯罪分子就有充足的时间毁灭证据转移财产······”

“你话别说太死，也许真正的罪犯就藏在我们在座的十几个人当中呢？”

“议长先生，我只是表达我的担忧。事态紧急，监察委员会不能停止行使职能，必须尽快重新开始工作。”

“我会在明天的紧急会议上提出这项动议。大家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威廉·杜克死亡案，有什么进展？”

“没有。那家伙现在被完全断定为自杀，没有任何他杀的可能。”

“他为什么不早点自杀，偏偏挑这个时候？”

“常务委员会必须认真研读监察委员会上一次提交的国防部审计报告。或许那里面藏了重要线索，而这正是威廉·杜克必须隐瞒的事实。”

“很好，该项动议不需通过全体议员表决，议长现在动用紧急事态权力，赋予最高议会常务委员会立刻审议监察委员会报告的权力。开始工作了，各位！”

“是！”

“但是，我还是有问题，议长先生。威廉·杜克先生在弗洛拉区担任了十多年的议员，事发前深受人民爱戴，他本人也从未爆出过这样的黑料。那条举报信息真的可信吗？”

“道貌岸然的家伙多的是，不必奇怪某些人人前是谦谦君子，人后是嗜血恶魔。”

“好······好吧。”

“唉。现在的形势简直是一团乱麻。我已经下达命令，要求尽快调派警力重新调查海底的废弃格式塔封锁区，希望他们能出结果吧。”

所有的线索都断了，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对格式塔的重新调查能有什么结果。建造格式塔需要动用庞大的资源，如果教会残余势力在其他行星破土动工，势必会引起政府的察觉；而且，格式塔建造周期漫长，那座废弃格式塔已经慢慢建设了四期，总计八十三年。遭遇重击以后，教会没有机会在几十年内重建格式塔，只有可能维护那座废弃的格式塔。

那里已经被封锁多年，无人看管，想必他们潜藏于内部也并无不可。

原本的通道已经在六十年前被封锁。格式塔旧址就设在新中央大区的海岸线上，而且正好与最高议会相隔不远，仿佛是对共和国的一种赤裸裸的挑衅。

放下去调查的士兵们很快传来了结果。他们在热成像扫描仪里没有发现活人，事实上地下也确实没有人。士兵们搜遍了每个角落，除了腐朽的墙壁和沉积的灰尘什么也没有。但是，位于地下结构中央的巨型格式塔不知为何又开始了它那神秘的计算。到场的专家尝试读取格式塔的操作日志，发现它是两天前自行重启计算的，没有经过任何人力干预。原来格式塔连接着一台重型发电机组，似乎是什么人重新启动了发电机组才激活格式塔。但发电机组没有被人动过的痕迹。旧时代的发电机组不能遥控，必须手动操作以保证安全。

士兵们的一致意见是希望把格式塔毁掉。然而格式塔技术毕竟是旧共和国遗留下来为数不多的高精尖科技，专家们很舍不得。而且，如果贸然炸掉格式塔，可能引起整个新中央大区地层塌陷。最后士兵们只能作罢。

格式塔莫名其妙地重新启动，引起了最高议会的警觉。既然威廉·杜克多少和机械教会有联系，已经可以下结论，机械教会死灰复燃了。

未接受深奥理论知识教育的普通人无法参透格式塔等等人工智能技术的奥秘，因此问题很可能出在学术界。但相比于来一场学术界大清洗，议会的人更希望监视那些当年叛匪的后代。

机械教会曾经的一位领头人是弗兰克·赫伯特。他的博士称号被最高议会于9070年剥夺，本人被判处死刑。他曾经是纽维尔共和国倚仗的科学界带头人，率领老科学院抢救出了诸多先进技术，包括推进、星际通讯、武器、物理、太空建筑等等领域。然而大儿子的英年早逝让他逐渐消沉，并最终堕落。他希望通过禁忌的格式塔技术“复活”他的大儿子。格式塔建造计划早在赫伯特之前就已经秘密进行了许多年，赫伯特的加入使机械教会加快了工程进度。只是在完工前夕，事情败露，格式塔基址遭到军队的突袭，大多数在场人员都被逮捕。赫伯特绝望地做了最后的自我了断。此后格式塔的数据被全部删除，但不知为何并未被毁掉。

弗兰克·赫伯特还有一个做研究员的小儿子，前几年也病逝了。因此，弗兰克的孙子埃文斯就成了重点关注对象。除了他之外，罪人的后代倒也还有不少。

哈罗德·克鲁兹的调查也差不多摸到了这附近，查到了当年罪人的后代。他决定调查一番，看看这家伙行踪如何。

埃文斯·赫伯特远离了实验室和学校，在维斯瓦区的一间图书馆里当职员。

然而在开始调查之前，他先接到了安德鲁·麦克法伦先生的拜会请求。

老先生的行动略显不便，哈罗德连忙把老先生扶进去坐下。

监察委员会遭到袭击时，麦克法伦先生正在医院做体检，请了假没来，那份审计报告是由其他同事完成的。结果，他成为监察委员会核心成员中唯一幸存下来的人。

麦克法伦表情凝重地端坐着，一言不发。

“麦克法伦先生，您找我有什么事吗？”哈罗德试探性地询问。

“克鲁兹先生，您应该也听说了，不久前发生的袭击案吧？”

“我从警方那里得到了消息。”

“嗯，很好。核心成员只剩我一个，最高议会必须立刻重新提名候选人，并派人紧急代行职权。那该死的快递是从国防部寄来的，听幸存者说，没有写寄件人，收件人是我。”

“哦？为什么会是您？”

“不清楚。其实上次大选结束时，监察委员会就对国防部进行过审查，但国防部给的数据有很明显的缺漏，导致委员会最终不能给出任何结论。事实上，我接任委员会总干事前就听说，从二十几年前开始，对国防部的审计每一次都半途而废，却自始至终没有人提出来。”

“您有相关的······证据吗？”

“我有，我现在会通过私人邮箱传给您。不要现在打开，一定要等我走后再打开。”

“哦，好。”

“我接着说吧。威廉·杜克是个好人，平时做事兢兢业业，换我也不会相信那些无聊的指控。但是他明明在调查的前期都端坐家中，怎么会突然自杀？”

“据我所知，他的电脑也被什么人格式化了。”

“看来是有人给他通风报信，或者是威胁他自杀，堵住嘴。那份第一阶段审计报告里，前期工作是由我领导的，我能相信您吗？”

“可以。我受委托也在调查这件事。”

“很好。审计过程中，我发现有一大笔本应用作向兵工厂订购武器的预算不翼而飞。不仅如此，一些造舰用资金也遭遇了克扣，剩下的钱连一艘破采矿船都造不出来。调查资金流向也没有什么有用的结果，似乎很多项目都存在严重溢价吃回扣的现象。在那些存在溢价回扣的栏目里，有三万镑一个的玻璃杯，六千一块的巧克力，等等等等，我就不多列举了。然而责问采购人的时候，他们竟然连和他们对接的生产方都不清楚是谁！”

“这么离谱？！”

“追查采购资金流向以后，我们发现这似乎是有组织有预谋的贪污腐败犯罪，因为第一轮接收资金的全是虚拟账户，持有者和这个项目毫无关系，然后从这些虚拟账户分批流出。”

“不能查到最后的资金终点吗？”

“我们当然考虑过，但是这些账户的实名信息都是矿工；派人去调查这些矿工，他们没一个知道这件事，自己的银行账户都不是自己在管。接着查完发现，矿工们的账户掌握在矿场承包商手里，矿场承包商又把账户资金交给了一个委托机构全权理财托管，他自己靠着巨额利息生活，顺便给手下工人发高工资。”

“但哪里来的这么高的利息？”

“利率很奇怪，不应该这么高！而且我们发现，矿场开采出的矿物失踪了一小部分。不足以被太多人注意到，但······就是有。”

“拿钱换矿？想干什么？”

“我正想查这件事，上面突然来了命令要换领导工作的人。可恶，差一点点！”

“切，肯定是快接近真相，有人出手阻止了。谁下的命令？”

“不知道。常务委员会给的命令，但不清楚具体是谁。”

“这种事难道不需要投票决定吗？况且关键时刻换人，怎么看都不像好事！”

“鬼知道。议长应该知道这件事。”

“好吧。所以最后深入的调查被掐断了？”

“对。审计报告后半段估计有很大水分，前半段没有我的授权不能修改，所以应该还能看出点内容来。”

“真可怕！”

麦克法伦越说越惊慌，仿佛他已经预见自己不久后的结局。他绝望的语气使哈罗德·克鲁兹感受到了一阵彻骨的寒意。

“我我······哈罗德，我现在······那些家伙都靠不住，我从魏特曼站长那里听说您正在调查这件事。您必须，必须，注意自己的安全。”

“我会的。”

“不不不，您必须······活下去，我知道，我能预感到······我查了这么多东西，某些人一定已经想尽办法要堵住我的嘴了。”

“别把事情想的太坏，先生，要不我护送您回家？”

“不了，不必了，即使您在场，我也难逃一死。有可能还会把您搭进去。”

“您可是监察委员会总干事！谁敢动您？”

“唉······这件事说来话长。您听说过一个名叫机械教会的非法学术组织吗？”

“没有。”哈罗德摇摇头。

“啊，那就好。这是个危害极大的组织，企图偷偷研究生成式人工智能这个罪恶的领域。六十多年前，他们的一次祈祷仪式被警方发现，随后整个组织被连根拔起彻底剿灭。我当时是经办这一案件的警察。现在这个组织死灰复燃，我恐怕就是他们优先报复的目标。况且，我在监察委员会的工作已经深入这么多。”

“您先前还做过警察？”

“是的。退休老警察的直觉告诉我，威廉·杜克的死绝不是他一时兴起想要自杀。那该死的现场一定是伪造的！您要查清楚，说服那帮老古板，告诉他们我也不是自杀！”

“好的，好的。”

“好吧，”麦克法伦似乎如释重负，“我该说的都说完了。接下来我的结局，自然有他的安排。”

最后安德鲁·麦克法伦还是被哈罗德·克鲁兹开车送了回去。

“明天您应该就会收到我罹难的消息了。监察委员会将彻底停摆，没有一两个月别想重新开始工作。那些叛徒的目的也就这么轻易地达到了。只可惜偌大的国家竟然少有人能察觉在暗处滋生的危机。”麦克法伦感慨道。

回到事务所后，哈罗德·克鲁兹开始整理近期收集到的信息。

首先是威廉·杜克的死亡。他毫无理由、毫无征兆地自杀了。在他的屋子里发现了属于机械教会的信物，说明威廉·杜克很可能与该组织有关。也许他就是教会在最高议会里发展出的邪教代表，在政策方面偷偷给予组织便利。

其次是监察委员会遭袭。监察委员会许久前的人事变动本就很可疑，将德高望重的麦克法伦莫名其妙地撤下，将其排除在领导核心之外；近期的袭击发生在提交国防部审计报告之后不久，足以说明某些人得知了审计报告中对他们不利的内容，计划一举摧毁监察委员会，让这个重要机构停摆，阻止监察委员会对国防部的后续调查。

再结合麦克法伦先生的调查结果。国防部的预算不翼而飞，资金有计划地被分转至多个账户，流向不同的终点，并最终被洗白成为非赃款。巨大的人事变动只有常务委员会有权利直接做出，想必这得到了议长的默许。议长本人委托他调查，又对他隐瞒了这么多事······他背后的真实目的也值得商榷。

不管怎么样，现在总算是有了新线索，可以接着查下去了。但越查到关键部分，情势就越是危险。他不希望波及到身边的人。

外面阳光明媚，可哈罗德却提不起兴趣。他感受不到光。他只感受得到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