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恐惧的本身

　　人生多灾多难的凯恩斯，这次真是足够倒霉了。他们三个人，最有战斗力的甚至是艾尔西·霍尔特隆德。艾尔西必须带着一老一少在陌生的城市里狂奔。虽然艾尔西在瑟文停留过几日，但她对这座城市的印象除了混乱的交通之外就没有别的了。雪上加霜的是，追捕他们的追兵逼得很紧，而伊万诺维奇率领的帝国势力也已经倾巢而出，全力搜索他们的踪迹。伊万诺维奇给他的斥候们下了死命令，务必活捉。

不过，倒是还有一个能够让凯恩斯高兴起来的消息。卢卡斯·维佐利似乎继承了那种强大的精神力量。

离开飞船的时候，时间是银河标准计时9131年1月7日，正是新年刚过。其实三个人只逃亡了不过十多个小时，却已经蓬头垢面，走投无路了。他们最后被堵在一条死路里，无路可退。他们被迫躲在垃圾桶里，双手抱头，一口大气也不敢出。卢卡斯嘴里一直念叨着“快离开，快离开，这里没有人”之类的词语。凯恩斯伸手想要捂住卢卡斯的嘴，被卢卡斯推开。

“小屁孩，你这样出声会被发现的！”凯恩斯很焦急。卢卡斯·维佐利倒很淡定，举起双手，用食指指向自己的太阳穴，继续念叨。看上去这个小孩似乎在发功。

“博士，卢卡斯想念叨一下缓解情绪，就随他去吧。”艾尔西也缩在一堆垃圾当中，小声劝说。

凯恩斯无可奈何地叹口气，等待着命运的安排。今日真是天亡我也！自打进入这个该死的国家，他的运气就没有好过。现在外面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只能祈祷那两个警察能尽快离开了。

脚步声在垃圾箱面前停住了。紧接着传来了小声的对话声。

警察A：“死路······”

警察B：“面前是一堵高墙。墙的对面······我记得是贫民区吧，看看上面的那些乱糟糟的电线就能猜出来。”

警察A：“刚刚那三个人往这里跑了。右手边是垃圾桶。大型的垃圾桶，似乎能容纳三个人。”

警察B犹豫了一下，转头看向垃圾桶。凯恩斯的心已经吊到了嗓子眼。

卢卡斯·维佐利能感觉到，自己的思绪像一条丝线一样，悄悄穿出了垃圾桶紧闭的盖子，钻入那两名警察的心灵里，拨动着某些同样像是丝线的东西。闭着眼的卢卡斯·维佐利能够体会到这种感觉。他在改变那些绚丽多彩的丝线的连接方式。他无法用语言描述他究竟在做什么，不过他似乎从刚才的默念中觉醒了什么奇怪的能力，使得他进入了一场奇妙的心灵冒险。

当卢卡斯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垃圾桶外面了。艾尔西摇晃着他的脑袋，试图让他醒过来。

“别晃了，别晃了，我醒了。”卢卡斯用手撑住地面，坐了起来。

“你终于醒了！唉，可让我担心死了！”艾尔西摸摸卢卡斯的头，“你刚才毫无征兆地睡着了，怎么叫都醒不了！”

“哦，我倒觉得我经历了一场奇妙的冒险，看到了许多奇特的景象。额，或许用梦到更合理一些。”卢卡斯松了口气。

“警察走了，我们暂时安全了。”在路口侦查的凯恩斯大喊。

“话又说回来，那两个警察离开得有些莫名其妙。就像是······有人唆使他们离开这里一样。”艾尔西望着路口自言自语。

“我早就说了，默念是有效果的！我们去找凯恩斯爷爷吧！”卢卡斯站起来拍拍胸脯，向大路上走去。

艾尔西盯着卢卡斯。这孩子似乎有什么特殊的能力。她能感觉到这一点。虽然没有实质性证据，她仍然比较确定。她需要观察更长的时间才能确定。

凯恩斯同样有所察觉。此时他们的战斗能力严重不足，他只能寄希望于卢卡斯真的能用脑力吓退那些试图抓住他们的追兵。他无意中听到了卢卡斯·维佐利对他的称呼，一时间竟然有些感慨。听习惯了“博士”“先生”等等称呼，他的确是第一次听到“爷爷”这个亲切的名字。

可惜，卢卡斯真正的爷爷是个科学疯子。卢卡斯要是知道他爷爷曾经做过什么鬼事，他一定会怒火中烧的。

“博士，您现在有什么好主意？我们应该去哪里？”艾尔西走到凯恩斯身旁，俯下身子问他。

凯恩斯沉默不语。他再聪明，此时也想不出什么好方法。偌大的城市，竟找不到一个容身之处。另外三个队友也不知去向，凯恩斯现在已经如同丧家之犬。

“艾尔西小姐，如果······我们最后被抓住，会怎样？”凯恩斯转头注视着艾尔西，表情相当严肃。

“啊——我想大概是严刑拷打，然后找个莫须有罪名处死吧。唉，我只是闲来无事给自己找点事做打发时间，没想到最后跟着您们亡命天涯啊。”

“呵，商队的行商们除了正业就是干这样的工作了。果然只要和瓦西里·科莫扯上关系就没好事，我早就对他说过不需要他的人帮助我，我自己就可以搞定，他非要给我塞一船五个人，现在好了，弄成这样怎么收场呢？”

“不用慌张，博士。我既然抛弃了自己贵族的身份加入了商队，就已经做好了吃苦受难的准备。我会保护您和那孩子的安全，相信我。我们会活着回去的。空间站的那家餐馆实在美味，我希望我还有命回去再吃一次。”艾尔西经过一番激烈的思想斗争，终于下定了决心。她带着一老一少接着在瑟文的东城区乱转。城市那么大，又如前文所述并没有完善的监控系统，他们不久就完全看不见任何追兵了。那些警察和士兵们在瑟文的一座又一座山坡和小巷里失去了方向。而且，瑟文还有着独特的行人地下通道系统，连接着不同山坡上的各个城市片区，这使得他们的搜索工作难上加难，不久就被迫停止了。

伊万诺维奇眼见无法取得进展，便想出了另一条恶毒的计策：所有住宿单位不允许收留任何在外面流浪的人员，一旦有流浪者寻求留宿，必须通知附近的公安部门前来处理，否则将会被视作共犯。那六个人很可能仍然没有找到落脚点，这种方法可以阻止他们躲藏在酒店或者居民区里，从而让他们暴露在帝国方面的视野里。

不过很显然，由于托德、墨和安娜事先已经躲进了梅里德·伍兹的安全屋，他们倒是没什么事，可以休息休息。而凯恩斯那边就相当倒霉了，入了夜也还是没能找到地方落脚休息，只能挤在一栋大厦的楼底下过夜。不只是旅店宾馆，还有各种各样的住宿设施都不接受他们。凯恩斯这样的老头子哪里受过这种对待，叫骂着被保安们赶了出去。

“可恶可恶可恶！这群冷血的动物！畜生！”凯恩斯拼命抓挠着自己的脑袋，发泄自己的怒火。

艾尔西没有多说。她站在街角，默默地盯着这条路的两个路口。卢卡斯已经安稳地睡着了。

“如果能联系上托德·阿尔科克，或许我们还有救，不然，我们只能坐以待毙。”艾尔西自言自语道。她这时感到一阵眩晕，这才想起来自己已经许久没有吃过东西喝过水了。

真是的，早知道会这样流浪，当初为什么要瞒着姐姐偷偷去找她？而且，她现在还面临着生命危险，时刻要面对追捕。

夜色朦胧，瑟文的夜晚相当潮湿。白天排放到大气中的污染物在夜晚下沉到城市的地面，形成了浓重的雾气。大雾将建筑淹没，道路的尽头也模糊不清，人眼无法看清。戒严令颁布以后，大街上一到夜晚就死气沉沉，还不时有巡逻的警察出现。说来也怪，三个人在这里停留了将近四个小时，仍然没有碰见巡逻队。或许是巡逻队今晚恰好休息，提前下班了？总之，还是不要放松戒备吧。

艾尔西的神经从未如此紧绷。她上一次这么紧张还是在现场观看竞技的决赛，为自己的姐姐加油助威。比赛过程跌宕起伏，她站在观众席第一排大呼小叫。她的姐姐差一点输掉比赛，不过很快就扭转了局势，连续抓住对手体能上的弱点，最终取得了胜利，拿到了主教大人亲自授予的贵族头衔。

昏暗的路灯下，伫立的艾尔西显得异常孤独。

她四处观察了一下，确认没有发现异常。

真的没有异常吗？她定睛一看，路的对面，草丛里似乎有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个人影一闪而过，不留任何痕迹。她立刻警觉起来，拔出自己的激光枪，瞄准对面的绿化带。

勇气战胜了恐惧。她喊了一声警告那个陌生人：“你最好不要逼我开枪！”

死寂笼罩着这片街道。没有人搭理艾尔西，仿佛她的威胁空洞无力。

绿化带里的响动停止了。人影消失不见，现在才是最危险的时刻。艾尔西快速转身，想要警告凯恩斯有人在监视她们，动作却僵在了半空。

雾气里泛出红色的光芒。红色的光刃。两道光，说明那人手上拿着双刀。

伊万诺维奇忍了很久，还是没有选择拔枪。他之前下的命令就是抓活的凯恩斯，结果经过后续调查他发现，追捕对象里竟然有一个塔达洛贵族。这就难办了，如果只留凯恩斯一个活口，势必引起外交争端，而皇帝此时无心开战，正全力恢复经济，到时他的项上人头难保。因此这次他为了防止手下人不听命令，选择亲自出马捉人。

伊万诺维奇的近身格斗术很古怪，和正常的帝国军人接受的训练完全不一样。拿起光刃以后，他可谓是招招致命，刀刀凶狠。一般只有必须要留活口的时候，他才会用自己的光刃，其他任务里他都把双刀扔在自己的办公室里。而且，他的双刀经过特殊的改造，可以发射暗器（其实就是近战远程结合），还可以拼在一起成为双刃剑。

此时乔纳森·伊万诺维奇距离艾尔西·霍尔特隆德仅几步之遥。但是，今天伊万诺维奇似乎状态不佳。他迟疑了一会儿，整理自己混乱的思绪。今天自己也许忘记了吃早餐。我有吃早餐的习惯吧？如果自己忘记了，副官也应该记得的。眼前的人影越来越模糊，他的双手不断地出汗。出汗。手指渐渐脱力了。大脑失去了对双手的控制。伊万诺维奇略微低头，余光里自己仍然握紧了双刃。可是他无法控制自己的双腿向前迈步。好吧，连双腿也不听指挥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脑海里回响着一种奇怪的低吟声，这种低吟声令他感到全身上下绵软无力。不不不，我必须······坚定意志。伊万诺维奇摇摇头。

艾尔西此时大喊一声叫醒了忧郁一晚上的凯恩斯和卢卡斯·维佐利。“快逃！有人追来了！”

“艾尔西！你······”凯恩斯话没说完，艾尔西就喊得更大声了：“我掩护！快走！逃的越远越好！”

凯恩斯合计了一下，只好拉着半梦半醒的卢卡斯·维佐利向小巷深处跑去。小巷的对面是瑟文的贫民区。

奇怪的是，随着卢卡斯·维佐利的远离，伊万诺维奇的症状似乎好了一些。模糊的人影在路灯灯光下逐渐重新汇聚在一起。

双手已经可以重新感觉到了。

“小姐，我劝您远离此地。这是为您的安全考虑。我能认得清谁该杀，谁不该杀，我的手下可就不长眼了。这是我的最后一次警告，您最好别以为我什么人都没带来。”伊万诺维奇的声音低沉坚决。

“你就是帝国的那个总督？一路以来的倒霉事都是你的手笔吧？！那正好，我要找你算算账！”艾尔西毫不退让，毫无惧色。

“算账？好吧!”伊万诺维奇把双刃拼在一起，右手握住中间的剑柄，“当兵这么多年，找我算账的都变成了刀下亡魂，去见先帝了。就让我检验一下，你挑战我的勇气，究竟来自何处吧！”

艾尔西坚强的外表下，其实已经生出了一丝恐惧。她接受的训练大多数时候都只具有表演性质，实战下战斗力并不怎么样。但是，她毕竟已经有要守护的人，要守护的事物了，她会战斗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