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阴差阳错的相逢

　　几个小时之前，梅里德·伍兹肯定是不会想到，他的支援来得这么快。不过这所谓的支援队伍似乎并不是来支援他的，而是有另外的任务。

没错，我说的正是凯恩斯带领的暗物质考察小队。事实上当局早就盯上了这艘假冒的商船。飞船降落的地点并不是他们预想中的基地，而是荒郊野外。货物被一箱一箱搬下来打开，可是他们等待了很久也没等来斯维尔迪国防部方面派来接收的人，反倒是等来了······

“不许动！立刻放弃抵抗！”

草丛里突然冒出许多士兵，无数支枪的枪口对准了下了飞船的六人。

凯恩斯慌张地四下看看，确定大家是中计了。“立刻回到飞船，随便拿把武器防身，快！越快越好！”

于是几个人手忙脚乱地抓起激光枪就跑，身后的追兵们已经开始开枪射击了。不过他们运气很好，没有被击中。凯恩斯飞奔回驾驶室关闭舱门启动飞船。飞船的喷射推进器朝地面喷出强大的气流，逐渐推动飞船离地起飞。

地上的士兵见他们要跑，连忙呼叫了最近的基地，寻求防空火力支援。不久，基地里的导弹车和激光防御阵列就启动了，同时有多架战斗机从基地里起飞，前往拦截他们的飞船。

飞船跌跌撞撞地向上飞，很快就飞到了比较高的地方。

刚才发生的事情让大家都受到了惊吓。托德很愤怒：“真该死！这群人是什么意思？我们明明是来完成订单的，他们却这样招待我们！”

“看来是先前的那名指挥官向他们的军队报告了什么东西，导致军队现在要逮捕我们。很显然，他们的架势就是不想让我们走。我会尽快让飞船飞离平流层，只要进到太空里，我们就能用跃迁逃离。”凯恩斯紧张地操作推进系统，边按按钮边说。他现在已经急得满头大汗。

“那我们的任务怎么办？”墨问道。

“大难临头了还管什么任务，逃命要紧！你我又不是无限复活的复制人，只有一条命，可不是拿来挥霍的！还有其他空间站可以去探索。”

墨缩在沙发上，嘴里嘟哝着什么难听的词汇。

“隐形力场可以开启吗？要想逃跑，可能需要开启隐形力场。”

“啊！我忘记这件事了！艾尔西，快，把维持剂拿一管过来！只需要一管！”

艾尔西急忙跑进货舱，找到夹层，在里面一顿翻找，拿出一管维持剂，又跑出去交给凯恩斯。凯恩斯大喜过望，把管子插入启动装置，放在了飞船操纵台上的对应位置。他正要高兴一阵，飞船突然一阵剧烈晃动。

凯恩斯扶住椅子勉强站稳，看向显示屏。屏幕显示飞船左侧护盾被击中。好在护盾没有过载，还能运转，他连忙启动隐形力场。整艘飞船不仅在人眼的视野里，在引力波探测器和电磁探测器的视野里也消失了。

另一边，基地里一阵混乱。军官们正为了找不到他们追击的飞船而吵成一团。

“不惜一切代价！就算是发射核导弹，也要阻止这些共和国杂种离开！”

战斗机仍然在空中搜索，然而每一次他们都和飞船擦肩而过。凯恩斯松了一口气。

“想不到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欺骗我们，让我们掉进圈套里。”艾尔西捏紧了拳头。

“切，只会耍这些小伎俩。我们还不能放松，直到离开瑟文引力范围才算安全。”凯恩斯接着操纵推进器。忽然飞船又一阵剧烈抖动，整个控制台随即断电，失去了对飞船的控制。似乎有炮弹击中了飞船的推进系统。但是那些激光是怎么透过全功率运转的护盾的？

失重感袭击了飞船上的所有人。他们随着飞船急速下坠，穿越云层。而正下方是瑟文的市区。看来为了拦下他们，基地的人已经无所不用其极，甚至不惜让飞船坠毁在市中心。

“抓紧了！防冲击姿势准备！”凯恩斯招呼大家紧急避险。托德一把拉住墨和安娜，躲到了货舱里；艾尔西找到了卢卡斯·维佐利，把他拽进驾驶室和凯恩斯待在一起。

飞船几乎是垂直下落，仅带有一点点的水平速度。不久，飞船撞上了一栋大楼的楼顶，给大楼撞出了一个大洞，随即朝着瑟文重要的商业综合体砸去。地面上早已乱作一团，人们四散逃难去了，商场里的人全部向地下防御设施转移，但是这一切发生的实在太快，大家根本来不及反应。

“轰隆————”剧烈的撞击声、坍塌声传来。是的，飞船直直地撞上了商业大楼的楼体，从外面看直接插了进去，连续撞塌了三层楼。楼体无法承受飞船的质量，结果导致了更大规模的坍塌。飞船随着大楼的上面几层一起向下塌陷，直到落到地面。外面的人行道和公园绿化带早已被四散的混凝土块淹没。泄漏的燃料引发了火灾，一时间浓烟滚滚，这一片区域陷入了火海当中。

凯恩斯在这过程中撞到了头，昏死过去。艾尔西受了轻伤，但她意识到此地不宜久留，拉上卢卡斯，自己背起了那个“脑袋里充满智慧”的科学家，从破损的驾驶舱窗户处逃出了飞船。驾驶舱正好卡在大楼的第二层，此时上面的楼层已经被撞塌，二楼的结构受到了很大破坏，不过好歹还能容得下三个人。武器什么的已经拿不了了，三个人身上加起来只有一把激光制式步枪和艾尔西的佩剑。顾不上另外三个队友，艾尔西带着一老一少逃走了。

货舱则是被撞开一个大洞，洞口朝着外面的人行道（车辆都是在空中行驶，地面只有人行道和绿化带）。因此另外三个队员也没有被困住，运气真好。托德·阿尔科克被撞的头破血流，不过勉强能站起来。三个人都是清醒的，其中安娜的腿被货箱压住了，托德和墨用了许久才把安娜救出来。他们从洞口逃出，看着外面的末日景象，他们已经来不及思考，必须现在就动身逃跑。

这样大的动静在方圆几十千米的区域内都能察觉到，自然也被感觉敏锐的梅里德·伍兹盯上了。其实一开始他在远方传来激光炮全力运作的声音时就感到相当疑惑了。什么事情会让王国国防军开炮攻击？不久他就知道了答案：一艘飞船在空中突然被击落，坠毁在了市中心，并且很显然造成了巨大的伤亡。他必须过去看看情况。

此时商场附近已经拉起了警戒线，救援队姗姗来迟，进行着表演式的救援。他们很清楚，这样的废墟下几乎不可能有幸存者。地下防御设施里的人也是伤亡惨重，不少人被从地面上刺下来的钢筋刺穿了身体，受了重伤。然而救援队却始终找不到入口。而且，还有火灾的威胁。共和国的飞船采用的是真空零点能反应堆，若反应堆保护材料遭受严重破坏，泄漏的零点能很容易导致金属熔毁，最终引发大火。火越烧越大，然而救援队却始终束手无策，没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从来没有飞船会坠毁在地面上，就算有，他们也不会处理。用水？不，水只会助燃。用别的冷却剂？对不起，零点能反应堆的应急处理程序相当麻烦，一旦有火灾发生，必须用特殊的冷却物质冷却反应堆，并让它停止吸取零点能，从而灭火，否则任何物质都只能助燃。

最终，整座商场和飞船的废墟在大火中付之一炬，大火还引燃了旁边的几座大楼。受害者的家属们哭声震天，在警戒线后呼天抢地。

等到军队派遣运兵船前来驱散群众，士兵们才知道他们所谓的防卫行动根本没有保卫他们的国民，反倒是造成了严重的损失。

六名队员的头像和信息都被公开（之前在检查的时候录入过），被王国列为黑色通缉对象，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抓到人。伍兹在路上看到了占用所有广告屏幕并循环播报的通缉令，一下子认出了艾伯特·凯恩斯······的照片。事实上，斯维尔迪王国方面并不清楚这六个人的真实身份，手上只有他们先前提供的假名字，但是照片是真的。

艾伯特·凯恩斯年老时的样貌和年轻时差别不大，这也引起了伊万诺维奇的注意。他注视着办公桌上的通缉令照片，思绪渐渐飘回许久以前。

伊万诺维奇还是个大头兵时，就和开斯特家族不对付。他目睹了一名军衔为士官的开斯特家族成员仗势欺人，肆意凌辱他看不顺眼的新兵。内心的一腔热血促使他出手相助，把欺负人的士官打成了重伤。这件事立刻得到稽查部的重视，结果碍于开斯特家族的庞大势力，连稽查部也不敢动那名士官。甚至由于老开斯特在皇帝面前有意无意地发出了威胁，稽查部的人为了保住自己的官位只能对伊万诺维奇施加了最低限度的惩戒。那位官员劝他道，家族势力庞大，大家都惹不起，稍有不慎惹怒了老开斯特，就可能丢掉头顶的乌纱帽，甚至面临暗杀的危险，出于保命的需求，还是不要在开斯特家族成员面前强出头。

伊万诺维奇清楚，这位官员并不像那些家族买办一样，他的心里是有为官的正义感和责任感的，只可惜似乎是他自己的项上人头很快就要不保，他只能歪曲事实施加惩戒。正义得不到伸张，愤怒的种子在伊万诺维奇的心底扎了根。

此时伊万诺维奇还并没有和开斯特家族对抗到底的想法，直到另一件事的发生。一场巨大的贪腐风波席卷了帝国军队，军队的多名领导都被停职审查。最令人无法理解的是，这场贪腐案本来是军官层面的，最后竟然查到了伊万诺维奇的头上。伊万诺维奇被弄得一头雾水，这才明白他竟然被扣上了“洗钱”“帮助腐败分子转移财产”等等罪名。真是莫名其妙！他从信任他的官员那里得知，又是开斯特家族嫁祸于他，在他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利用他的账户私自转移贪污的财产。而伊万诺维奇的银行账户正是在开斯特家族名下的一家大银行里开办的。

事情看似已经无法挽回。可是在这个节骨眼上，年轻的贝林四世皇帝介入了调查。当他听取了调查报告，并且听到了这个离谱的结论时，他没有听信。皇帝亲自召见了伊万诺维奇，并且对他进行了严酷的审讯。伊万诺维奇死活不肯招认。

皇帝此时也开始怀疑此事是有人从中作梗。后来皇帝的眼线告诉他，开斯特家族最近动作频频，似乎手上拿到了一笔巨款。皇帝当时没有多少实权，不过以他对开斯特家族的了解，这笔钱几乎必定来路不正。会不会与贪腐案有关呢？皇帝撤换了原本负责调查的治安官员，换上了一些自己人。果然查出了不少猫腻。先前的治安官中有人刻意隐瞒了一些关键证据和关键人物，给了他们改名换姓逃亡的机会，导致调查走向了完全错误的方向。

伊万诺维奇被证实清白，后来被释放。皇帝似乎看中了他身上坚韧不拔、刚直不阿的品质，给予他相当大的认可。后来在内战的后期，伊万诺维奇在军中屡立战功，节节高升，很快有了一支自己的部队。帝国的陆军完全听从皇帝本人的指挥，如果皇帝不愿意费心思直接指挥，才会把责任让渡给国防部。因此，伊万诺维奇的这支部队逐渐成为皇帝手下的一支精锐力量。伊万诺维奇原本只有指挥权，后来拿到了诏书，可以自己招兵买马，自己训练部队，自己建设基地。也就是说，皇帝已经完全信任伊万诺维奇和他手下的军队了。为了夺回皇权，皇帝必须这样做。

内战结束以后，帝国重建了一段时间。贝林四世突然宣布允许外缘的总督们独立建国，间接扫除了不少手握重兵的反对势力。而伊万诺维奇带领的部队，在国内就有了“皇家近卫”的威名。这支部队作战经验丰富，装备齐整，军纪严明，相比于那些公爵侯爵们的领地防卫军，战斗力高出整整一个档次。然而那些大户们打心底里还是将伊万诺维奇看作一介武夫，瞧不上他。

可是伊万诺维奇手里什么都没有，要想做成大事，要想和开斯特这样的家族平起平坐，他必须得到强人的支持。而这个强人，正是皇帝本人。两人利益一致，很快就达成了合作。在伊万诺维奇手下的新典范军的协助下，皇帝发动了旨在夺回皇权、清洗家族势力的“暴风”行动，抓捕了一大批家族党羽并依法处置，极大地震慑了那些习惯颐指气使的家族。在一部分空缺的岗位上，皇帝安插了一批从新典范军当中升迁、有能力有斗志的士兵，形成了以皇帝本人为中心，伊万诺维奇为另一核心的军部派，和家族派分庭抗礼；另一些重要岗位则是任人唯贤。

最后的最后，伊万诺维奇接受了公爵的爵位和一颗行星的封地，完成了他当初的梦想。不过，皇帝经常拿一个人的事迹告诫他不要在名利面前变心，要始终坚持原则和底线。为了达成目的，在不触碰底线的情况下，可以不择手段，这就是他的宗旨。

艾伯特·凯恩斯······皇帝曾经十分欣赏这个年轻的研究员，不过出于未知的原因，他在内战结束后辞职离开了帝国科学部，从此不知所踪。凯恩斯当年亲自前来向陛下递交辞呈，而不是上交给科学部的人事官员。皇帝质问凯恩斯为何辞职，他却只回答了一句话：“我，不会和小人共事。如果技术最终的目的是毁灭自身，那么我绝不会贡献自己的智慧和能力，你们自己去成你们的大业吧。”

当时伊万诺维奇在一旁旁听，凯恩斯给他留下了相当深刻的印象。这个一无所有的研究员，敢于直面皇帝的天威，已经是不可多得了。他当时也记住了凯恩斯的样貌。所以，当他手上拿着通缉令照片的时候，他注意到了照片中唯一的老者。和艾伯特·凯恩斯多么相似。

“所以，艾伯特·凯恩斯，这个家伙是你吗？如果是的话，我就有理由介入这次事件了。”

另一边，托德三人在市区的小巷之间穿梭。瑟文的地形崎岖不平，有三个片区完全建立在山坡上，因此穿过这片居民区费了他们很大的力气。兜兜转转，他们的眼前一片开阔。或者说，是金碧辉煌。

“我们这是到了······王宫？”托德注视着王宫顶端巨大的穹顶问道。

“也许吧。不过，我们需要找到一处落脚的地方，否则我们迟早会被抓到。”墨说道。她的破城矛早就失踪了，此时她正扶着一瘸一拐的安娜。安娜的精神状态不佳，看上去需要休息。

正在大家迟疑之际，梅里德·伍兹的声音出现了。

“是你们？”

三个人被吓了一跳。梅里德·伍兹连忙摆手解释：“不不不，我没有恶意。我认识你，你是托德·阿尔科克，瓦西里·科莫在他作废的命令里告诉过我你的信息。还有这位战力强悍的女孩，我也认识，你是墨。至于这位······”

“安娜·蒙特罗。”安娜有气无力地报上名字。

“听你的意思，你就是之前被瓦西里·科莫派来接替伊森·克里夫的线人？”

伍兹把三人拉到旁边的一条小巷里，低声告知他们了真相。

“伊森现在被关在郊外的看守所里，不久就要被起诉接受审判了。我相信经历了刚才恐怖的逃亡，你们没有直接劫法场的能力。正好，我也在找帮手，我们可以合作。”

“合作？指的是救人？”

“正确。不管伊森·克里夫是否叛变，我们都必须救出来。你们的任务是什么？”

“调查瑟文附近的暗物质研究空间站。不过，正如你所看到的那样，我们的飞船坠毁了。飞船的护盾莫名其妙地过载停运了，结果被炮弹击中丧失动力。飞船坠毁在······远处的一座商场里，我们和另外三人走散了，也不认识路，最后来到了这里和你碰头。”托德详细地描述了一遍刚才走过的路线。

伍兹歪头想了一想，灵光一闪，提出了一个新点子：“我们可以同路，一起去找那个什么空间站。救人以后，我们带着克里夫直接起飞，摆脱追兵，直奔空间站。调查完以后，我们再一起回国。”

“等等，等等，”墨打断了对话，“首先，我们并不清楚这空间站究竟在何处；其次，如何摆脱追兵？隐形力场调制器在凯恩斯手上，但是我们不清楚另外三个队友在何处。他们甚至有可能已经被抓捕。那该如何进行你的计划呢？”

伍兹并没有显得很焦急。他建议大家冷静冷静，回到自己居住的地方休息一阵再作商议。

好吧，大家安全了······暂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