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深渊

　　当天晚些的时候，我们的马车来到了鲁西尼亚城。城门口的士兵尽职尽责的盘查我们的证件。然而当士兵检查完拜耶特跟艾丽莎的证件时，他看着我“请问您是？”

我提起衣服里的铁牌，在他眼前晃晃“冒险者加兰。”士兵鄙夷的看了我一眼，啧了声，挥手示意放行。

我在旅馆换好衣服，早早的等在旅馆楼下，因为已经是夏末，所以天气有些微凉。我带上白色的手套，抬起漆黑的双眼看着眼前灯红酒绿的世界。

一只手搭在我的肩膀上“帅哥，要一起去玩玩吗？”女人的穿着极尽暴露之能事。她的头发染成暗绿色，带有淡淡的魅惑。我挥开她搭在我肩上的手。“抱歉，我有约了。”我说着。

“没关系，”她把手指含在嘴里，滋滋作响“我不介意跟别人一起分享你哦。”

“嗨，”拜耶特穿着艾丽莎为他准备的短衫礼服出现“你原来在这啊加兰。”他走到我身边，很自来熟的我把胳膊搭在我另一边的肩上。

女人看看我，看看拜耶特。悻悻的收手，愤恨的瞪了我一眼“恶心！”她骂了一句，就提着自己那快要耷拉到地下的裙子走开了。

她是不是误会了什么。我看着女人远去，不过也正好，省了我的麻烦。拜耶特看看我，看看渐行渐远的娼妓，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立刻离开我追了过去“小姐，我们不是……嘿！等等！我能约你吗？嘿！”

我无奈的靠在墙上，低头看看自己的衣服，纯黑的长摆礼服，镀金花边，白色的里衬，衣服前胸开出一朵暗红色的妖艳花朵。不过这款式总能令我想起暗夜骑士的军服，太像了，不管是翻领还是折回式的衣服袖口。我一步步爬上那个君王的位置，成为了暗夜骑士团表面上的掌权者。然而我做的也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是工作地点从黑夜里街边的小巷变成了私人领地里的办公室而已。

“那个，加兰先生，”身后传来艾丽莎的声音，我扭过头，看到了身穿白色露肩晚礼服的艾丽莎，她的长发梳成马尾，白色的蕾丝边长裙盖到脚踝处，茶色的眼睛害羞的闪烁着，脸上泛起阵阵红晕。“您觉得，好看吗？”艾丽莎说话断断续续，让我很不舒服。

“我不知道。”我如实回答，我不知道怎么夸奖一个女孩子。只见艾丽莎失落的低下了头“是吗……”她的声音就像蚊子一样小。拜耶特这时回到了我们身边，“哦！我亲爱的艾丽莎！你今晚真是太迷人了！”拜耶特夸张的单膝跪地，像是一位骑士在向一位公主宣誓效忠。

我一直不知道为什么艾丽莎要把拜耶特也带上，因为我觉得这个人到晚宴上一定会成为我们麻烦的制造者。说实话我也有点后悔带上艾丽莎，但是当时是出于什么心态呢？看见她那种期待的眼神，我就忍不住邀请了她。

拜耶特牵起艾丽莎的左手，在上面留下一个浅浅的吻，“你就像天使胸前的宝石一般耀眼。”这家伙……

拜耶特起身搂住我的肩膀，我很不喜欢，于是想要挣脱，结果拜耶特怎么也不肯放手，他凑到我耳边说“你个木头脑袋，就不会夸夸艾丽莎吗？跟着我说：衣服真漂亮，很适合你，你今晚就是我的菜。”我扭过头看看他，不不不，最后一句其实可以省略的吧。

我看着艾丽莎，艾丽莎面带疑问的看着我，“衣服……很合适……你。”我说完就赶紧背过身去，天知道我鼓起多大的勇气才说出这种令人羞耻的话。艾丽莎开心的笑着，提起裙摆向我微微欠身，“谢谢您的夸奖，加兰先生。”

然而我不回头，我整了整衣领，确认邀请函，以及我藏在高筒靴里的直刀。“加兰先生！您拿这个打算干什么！”艾丽莎看着我的刀，吓得大惊失色。

“干什么，”我一脸理所当然的看着她“当然是以防不测啊。”

拜耶特伸手拍拍脑门“唉，这家伙就是这样啊。”

“不要说的你好像很了解我的样子。”我很无奈。

我们进入亲王的晚宴会场，位于他城堡的大厅内。在会场中，没有多少人认识我。一方面我觉得太好了，一方面我又觉得一直以来奋斗的理由不复存在了。

我拿起一杯拓尔思酒，看着金黄的液体在酒杯中来回滚动。透过玻璃制的高脚杯，我看到许多俊美的男士想要邀请艾丽莎共舞一曲，艾丽莎满脸堆笑的与他们周旋。斯皮尔家族的双头熊，罗德威尔家族的剑与斧，泰恩男爵的战狮，锡切斯伯爵的独眼巨人。

我喝光杯里的酒，看着拜耶特周围聚集的一众贵族千金，她们笑的时候还用带绒毛的扇子轻轻的遮住嘴，听着拜耶特手脚并用的侃侃而谈。然而我确定我没有看到戴尔男爵的荆棘蔷薇，是还没到吗？

突然，我的胳膊被人抱住，我回过头看到一脸无奈的笑容的艾丽莎“各位公子抱歉，我已经有舞伴了。”艾丽莎死死地抱着我的左臂，我看看把我们围的水泄不通的贵族公子哥们，在晚宴上吸引不必要的目光，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道朗亲王殿下到！”随着府邸司仪的高声大喊，人们自觉的分成两列，为从门内出来的男人让开一条路，男人留着山羊胡子，金色的头发梳成背头，他的左眼戴着单片眼镜，身穿拖地的红底金纹长袍，双手带满了各种珠宝，他身姿挺拔，气宇轩昂，从面容上看，年纪不过三四十岁，可实际上他已经52岁了，这就是晚宴的主人，玛尔斯•道朗亲王。

亲王走到人群中间，率先拿起一杯酒，高举过头“敬帝国。”

“敬帝国！”人们齐声应和道，我举起酒杯，混在人群里，淡淡的说“敬暗夜。”

接着道朗亲王将杯里的酒一饮而尽，随后拍拍双手，宣布晚宴开始。现场一片欢腾，年老的人们谈论着国家的政治，经济，物资。而年轻一些的人们则在人群之中物色可以共舞的对象。我站在阳光下，格格不入。我看到有个角落里并没有人，于是端着一杯拓尔思走过去，我刚准备靠在墙上时，跟对面的女人相遇了。“是你？”她看到我，却并不觉得吃惊。

没猜错的话，她是今晚宴会的主角，道朗亲王的掌上明珠，也是被我从狼窝救出来的亲王殿下的独生女：戴安娜。“戴安娜殿下，”我端着酒微微鞠躬“许久不见。”

她却被我逗笑了“什么许久不见，这不是才刚过一星期吗？”她先靠在墙上，随后拍了拍自己身边的墙板，示意我过去，于是我恭恭敬敬的走过去，大大咧咧的靠在墙上。

“殿下为何在此，”我问“您应该是今晚的主角吧。”

戴安娜看看手里的酒“太麻烦了，”她叹着气说道“我做一个冒险者，就是因为外边的世界比我所知道的广阔太多，所以我想去外边看一看，但是，现在又回到这里，开始对每个人笑脸相迎，弄虚作假。”她喝了一口酒“我累了。”

我低头沉默了一会，“纳威殿下的事，我很抱歉。”我说的自然是那个被架在火上的男人，也就是戴安娜的兄长，纳威•道朗。

“没关系，”戴安娜摇摇头“早在我们外出成为冒险者开始，我们就有了葬身异乡的准备。但是……”戴安娜手中的酒杯微微颤抖，酒面不停的扩散着一圈圈的波纹“为什么，活下来的是我呢？”两滴豆大的泪珠低落在戴安娜的纤纤玉手上，她在哭，“明明哥哥比我能干，比我聪明，比我勇敢，为什么，活下来的弱小懦弱的我……”

我想着那个被一根木棍从嘴巴穿进去，下身穿出来的男人，尽管我看到他时他已经变成了一片焦黑，但是我相信，他的表情一定是释然的。那么为什么不先吃细皮嫩肉的戴安娜，却选择了纳威呢？我觉得我已经猜到了答案。

“戴安娜殿下，”我看着戴安娜抬起头，看向我“纳威殿下一定是因为爱你才这么做的，他希望你能活下去，所以他替你去死了，他一定，非常非常爱你。”我把手里的酒杯放在身旁不远的长桌上“纳威殿下，一定是个非常温柔的人。”这是我对他发自内心的敬意，不是搜肠刮肚空虚的夸奖与安慰，而是对一个拥有如此崇高精神的人的敬佩与羡慕。

戴安娜擦擦眼泪，吸了吸鼻子，笑着对我说“谢谢您，加兰先生。”她向我微微欠身，我敢忙回礼。

“啊，果然是你啊，”身后传来熟悉的嗓音，可我却害怕的发抖，这个人果然来了，我不敢回身，童年的一幕幕出现在我的眼前，这个男人，真希望再也不会见到他。“怎么？见到我都不知道行礼吗？你这没教养的野种。”

我转过身，看着棕发蓝眼的男人，微微鞠躬，我不得不这么做，该说是奴隶的本性呢？还是出于内心的阴影呢？我抬起头“好久不见，哥哥。”

“不要叫我哥哥，”男人左手搂着自己的女伴，右手端着一杯拓尔思酒，他极其厌恶的看着我，就像看到一只餐厅里的老鼠“你不过是个私生子，没资格跟我称兄道弟。”面前的男人就是为我的童年打下深深烙印的兄长，也是我父亲正统妻子的儿子，诺顿家族次子：亚森•诺顿。“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啊，雷克。”

听到原本的名字，我的身体为之一震，我不想听到这个名字，我更不想让别人听到，然而事与愿违，自从亚森走向我开始，会场就安静的像是太平间一般，当亚森喊出我名字的时候，会场里的人们脸色为之一变，不知道实情的双臂抱胸打算看看亲生儿子与私生子之间的好戏，而知道实情的已经悄悄与我拉开了距离。

没错，我，雷克•诺顿，是一个游走于黑暗的暗夜骑士。

“是他，”不知是谁的男人的声音传进我的耳朵“那个卢修斯大人的私生子，听说后来卢修斯大人被他下蛊，疯了，杀了自己的爱妻随后自杀了。”不知道真相的愚蠢之人。

“他是个卑鄙小人，躲在暗处的刺客。”

“他是杀人狂，据说他一个人屠灭了一整个孤儿院。”

“简直就是野兽的行径！”

“一身黑，就像一只乌鸦，看着就晦气！”

人们的议论与嘲弄像是一记记铁锤砸在我心上，原来我为之战斗，为之流血，为之牺牲人性的人们，就是这么看我的，就是这样对待一个已经用坏的工具的。

“亚森先生，”戴安娜站到我身边，看着亚森说“这位是冒险者加兰，是我的救命恩人。”她上前几步，逼近亚森，“我不允许你这样侮辱他。”

“恕我无礼，戴安娜殿下，”亚森微微一鞠躬，直起身接着说“就我看来，他只是单纯的为了赏金罢了。”他看着我说“我是知道的，他在年仅十二岁时，只是因为我们的几句玩笑，就在一晚上毁了我祖父苦心栽培的整片赤鹃玫瑰！”

会场静的出奇，人们看着我的眼神渐渐的从不解，戏谑变成了愤怒，蔑视。事实不是这样。我很想这么告诉他们，但我觉得不会有人愿意听我说哪怕一句话。雷克，真可悲啊，我自言自语道，原来你的存在是不被世界允许的。

忽然，我的左手传来一股暖意，我看到艾丽莎轻轻的把自己的手塞进我的手心，她看着我，坚定的点了点头。拜耶特双臂抱胸站在我们身后，对我调皮的挤挤眼睛，戴安娜回过头，对我露出一丝温柔的微笑。

这股心头的暖意是怎么回事，这是什么？一种从未有过的感情流淌在我的心田。我第一次敢于直视着亚森的我双眼，亚森注意到了，他对着我说“你什么意思，雷克。”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因为我不想回答，我只是想说出我内心真实的感受，我想让他们知道我已经不再是他们所想的那样懦弱，“我，不会再惧怕深渊了，永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