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长明烬

　　江湖夜雨十年灯。我站在长江渡口，油纸伞沿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溅起细小的漩涡。怀中的药囊装着明轩给的《镇南医典》，泛黄的书页间夹着师父临终前那半片往生镜碎片。

姑娘可是要过江？艄公的声音混着江雾飘来，他竹篙点水的姿势竟与师伯当年施针时如出一辙。我攥紧伞柄，看见他左腕内侧若隐若现的刺青——那抹暗红色的纹路，与禁地壁画上的符号完全吻合。

货船甲板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我循声望去，见个戴斗笠的少年正蹲在满地碎片中，指尖沾着某种靛蓝色粉末。他腰间挂着的青铜铃铛让我想起三年前那个雨夜，师父倒在血泊中时，竹林里也回荡过这样的脆响。

这位公子可要帮忙？我上前递出帕子，闻到粉末里混着曼陀罗与孔雀胆的气息。少年抬头的瞬间，斗笠阴影里闪过半张毁容的脸——那些暗红色疤痕与念慈左脸的一模一样。

多谢。他声音沙哑，接过帕子时露出腕间红绳，绳结里系着半块与我怀中相同的往生镜碎片。长江浪涛拍打着船舷，我听见禁地深处青铜门开启的嗡鸣，仿佛有什么东西正顺着水流游向我们。

寅时三刻，货船突然剧烈颠簸。我扶着桅杆站稳，看见艄公站在船头，他的影子被月光拉得极长，在甲板上扭曲成往生镜的形状。少年的斗笠滚落水中，露出完整面容：右脸是二十岁青年的俊秀，左脸却是五十岁老者的沧桑。

昭儿，别来无恙？

这声音让我浑身血液凝固。十年前被师伯钉在禁地石壁上的李捕头，此刻正站在少年体内对我微笑。他左脸的疤痕突然裂开，露出下面泛着青光的鳞片——那是往生镜恶鬼的特征。

李叔...

错了。少年右脸突然浮现师伯的轮廓，这具皮囊里装着二十三条人命，你师父的药人术，终究还是被我参透了。

长江突然掀起黑色漩涡，无数苍白的手从水中伸出。我认出那些都是禁地壁画上的尸体，他们腕间的刺青正在吸收少年身上的鳞片。艄公的竹篙化作血色长鞭，将我逼到船尾时，我怀中的往生镜碎片突然发烫。

阿昭！

念慈的声音混着桃花香从云端传来。我抬头看见她骑着仙鹤掠过江面，素白裙裾扫过的地方，江水化作冰晶锁链捆住了恶鬼。少年右脸的师伯轮廓发出嘶吼，左脸的李捕头却露出解脱的微笑。

师妹，快来！

明轩的呼唤从江心传来。我看见他站在巨大的青铜鼎上，银发被江风吹得猎猎作响。鼎身刻着的《镇南医典》经文正在吸收恶鬼，而鼎心处燃烧的长明灯，灯芯竟是师父留下的玉佩。

把碎片给我！念慈将我拽上仙鹤，师伯在鼎里种了往生镜的种子，只有用你师父的命魂......

仙鹤突然剧烈震动，少年的身体在空中炸开。无数萤火虫裹着鳞片扑向青铜鼎，明轩的银甲被腐蚀出无数小孔。我看见他后颈的淡金色疤痕正在渗血，那些血珠滴进鼎心，竟化作师父的虚影。

阿昭，还记得我教你的九针续命术吗？

师父的声音混着江涛在耳边响起。我摸出腰间的银针，突然明白为什么师伯每次施针都会见血——那些不是治病，而是在喂养往生镜的种子。

刺他的膻中穴！念慈将我推向鼎口，用你的血点燃长明灯！

银针穿透明轩心口的瞬间，我听见禁地水晶棺碎裂的脆响。鼎心的长明灯突然爆出万丈金光，将所有恶鬼烧成灰烬。师父的虚影与明轩的灵魂在空中相拥，最终化作镇南王府祠堂的三十六盏长明灯。

原来......我跪在鼎上，看着长江恢复平静，真正的医者，要治的是人心。

晨光中的白帝城飘着细雨。我背着药箱穿过青石板巷弄，听见茶馆的说书人正在讲镇南王府覆灭的故事。茶客们唏嘘感叹时，我看见念慈坐在靠窗位置，她面前的青瓷盏里浮着半片往生镜碎片。

阿昭，要去西域？她推过来一个锦囊，明轩托我转交的。

展开泛黄的信纸，明轩的字迹带着血渍：

阿昭，当你看到这封信时，我已随师父去了。镇南王府的暗卫需要新的主人，而你腰间的银针，比我的剑更适合守护江湖。

我摸出腰间的银针，发现每根针尾都刻着《千金方》的经文。念慈突然轻笑，她左脸的疤痕在晨光中若隐若现：其实我该感谢师伯，如果不是他把我爹炼成药人，我也不会遇到你师父。

巷口传来马蹄声，戴斗笠的少年牵着白马走过。我认出那是李捕头之女当年的坐骑，马鞍上挂着的青铜铃铛，正是三年前那个雨夜惊飞寒鸦的那串。

要一起走吗？少年摘斗笠，露出左右对称的毁容疤痕，我要去禁地给师父立碑。

细雨打湿了他的衣襟，我看见他左腕内侧的刺青正在褪色。巷尾铁匠铺传来打铁声，火星溅起的瞬间，我仿佛又看见师父在药庐熬药的身影。

江湖路远，长明灯永不熄灭。我将往生镜碎片系在药箱上，听见念慈在身后吹响玉笛。笛声里混着长江水的呜咽，也带着新生婴儿的啼哭——那是真正的医者，在生死之间奏出的安魂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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