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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指鹿为马

书名:王莽撵刘秀 分类:历史 作者:醒了就微笑 更新时间:2025-02-25 17:28: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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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莽扶东朝坐蒲团上小憩,忽闻北阙金钟震耳、玉磬山响,就知是禁军公府静街,定有皇寺辇舆车马出行,急促众人远离街衢。说话不及有百十匹军马疾驰而来,那先导铁骑肩扛“肃静”、“回避”、“丞相府”及“代天巡狩”诸虎头牌子,于驰道两沿闪身而过。

众人正翘首瞧看热闹,紧跟着便是禁军静街,但见虎贲们左手扬缰,右手握鞭“啪啪”乱扯,众人像潮水一般席卷而下,四散躲藏。王莽与吕焉因护东朝躲避不及,被几鞭子兜头扯来,二人顿时皮开肉绽,鲜血直沁。太后见二人污血涂面,忍不住顿杖破口大骂,孰料一时闭口不及,便被铁蹄扬起的尘渣溅了一嘴一身。

俟乱马扬鞭“得得”过后,各色的幡幢“扑啦啦”招展,节氅锦绮眼花缭乱,矛戟瓜铖直戳长天。稍顷又驰来四匹高头大马,腿粗蹄壮,八面威风,仰首长啸着驮一赤轮华盖的驷马安车稳稳驰来。依稀见内里王侯端庄跽坐,器宇轩昂,想必是丞相无疑了。

因韦赏墓圹引发的纷争,便由孔光代天巡狩先帝辕陵。安车过后,有属下长史、司直及掾属诸曹等三十余驾赤轮轺车紧随其后,“呼呼啦啦”滚个不停。

原碧与马宫将金爪面儿轻轻敷在二人脸颊的创口之上,疼得王莽咧嘴大骂:“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给个鸡毛当令箭,兔子尾巴戴夹板儿——充什么大尾巴狼?”

太后察吕焉面儿上也无啥大碍,就急催猛少府去雍城门筒子里雇两驾辎车,好早早脱离这是非之地。不料闪见拐角之处,有五六驾轺车竟横踏驰道,大摇大摆斜插过来,见司隶兵丁持槊拦截,便蓄意策马横冲直撞,最终闹了个人仰马翻,两相兵丁剑拔弩张……

“世风日下哇!这相府属吏大行驰道,也不怕掂了他的人头?”太皇太后闭目长叹,“想当年,我儿成帝以太子之身初居桂宫,有次元帝急事召他,我儿出得龙楼门,也未敢跨越驰道一步,拐直城门角子进了西苑。如今这肖小都这么胆大,竟敢于天子脚下欺君喽……”

孙媳吕焉狐眉眼尖,尤怕祖宗气急攻心,遂以小拳均匀捶打在太后背上,小口甜甜地娇嗤道:“这犯上的杀材呀,自有那法典去惩治,咱呢只当没看见,跟这帮下人置什么囊气?若动了肝火伤了凤体,还不得自己苦撑着?”说着又玉指轻点那驰道之上,“瞧瞧瞧瞧,那肇事的吏员不抓起来了?车马充公倒是小事,这巡狩的丞相哇,怕是要金殿挨批了呢!”

“光禄勋呢?他懂得多……”马宫一听急急上前,太后便抚他手臂道:“你与皇帝素来亲近,依你之见,这巡狩的车队横闯驰道,可还是车马充公属吏免官?”

马宫无奈翻了翻白眼儿,遂躬身垂首回禀道:“这事仆也断不敢妄言,若非要臣说,具结定会不如人意。”太后侧目不解道:“这话说的,赏不劝,谓之止善:罚不惩,谓之纵恶。君疑帝家有纵恶之嫌?”

马宫摇首哑叹道:“丞相此番重回殿阁,倒是多了些圆润之气,顺意至上,颇得圣宠……”太后听了拧眉摇手,“也莫怪他,谁让他遇上个庸君呢?不顺杆子捋,难道还被人摧辱不成?都朝王伴驾的老人儿了,便许他个善终罢!”

一旁的王莽声音响快,“怕只怕对人不对事。”太后听了勾头喝道:“你就直说。”“天家素来忌恨鲍宣,嫌他屡屡犯颜直谏,若不循律法只凭好恶,倒行逆施,白亦是黑黑亦是黑,执法当死犯法优容,便污了他鲍子都一世英名,自此大汉再无铁骨,三七之厄,定一语成谶!”

“巨君这话,还为时尚早,皇帝哪有如此不堪?这干吏执法,还能执出个倒坐不成?”太后斜瞟了王莽一眼,心中无底,便茫然抬头望向了青天,“指鹿为马,毁谮诤臣,和儿尚不是那祸国之人。可怜他病体缠身起了拐念,向死而生,以求自在罢!便是有个三长两短,莫说昭仪怀揣龙珠,尚有支藩的箕子、刘縯磨刀霍霍,也不致于后继无人。”

听到太后有护短之意,王莽暗暗退到了一边。昨夜御史大夫曾私访过府,谈及马踏驰道一事,铮铮铁骨也陡感冰寒。彭宣掐指细数陛下登阼这五年多来,犯颜直谏的三公九卿,遭黜入罪者为历朝之最,达七十四人。天家为一己之私而倒行逆施,无不令人砸舌胆寒。彭宣于辞行前讨要破解之法,王莽抚髭长叹道:“当效子夏,随遇而安吧……”

且说鲍宣将犯事的丞相府诸曹掾吏及辇父共计一十八人,五花大绑拘到了署内,将车马扣到了后苑的厩所,又吩咐假佐详加鞫询,自已反手回了閤门。

已是中元的第三日,鲍宣见夫人少君正于堂西祭拜太一真神,便随她身后默默跪下,祈祷公事能圆全。遥远的鼓点若有若无,眼前似刮起一阵阴风,一匹匹九幽玄马仰天长啸,阴车内魍魉的青面尤为瘆人。还有那铁蹄扬起的一枚枚飞旋的、暗黑的镖花儿,一直开到了阴幽荼蘼……

少君见夫君一脸铁青,讶然一惊,急挽起裳袖搀他入寝,从庖间拿小盂起些温水,又回寝褪掉了他的履袜,轻声道:“没黑没白去梳理公文,看看都起了目胞黑了,署内若无闲杂事,就濯足净面歇了吧!”说话间随手摘掉他头上的法冠,脱去具服换上素单,又扯过一方素麻的巾帕与他沾面……

鲍宣像个懂事的孩子,任由夫人手忙脚乱地随意摆布,思绪却飞出了司隶署衙,落在了气势磅礴的温室殿前。

孔光承旨被召进殿内,但见椒墙遍饰壁毯,上绣有云纹铺底的人头鸟衣王子乔,有人首蛇身女娲母,有披羽袒腹的老仙翁,及万国来朝的宏大场面……

一丈毯,丝千两,羊毛捻纱清水煮,拣丝练线红蓝染,真的是滴滴血泪,寸寸黄金。金砖上铺就软厚没膝的西域毯,孔光小心踩踏其上,一见没足赶紧收回。真的是彩丝茸茸香拂拂,线软花虚不肥物,美人踏上歌舞来,罗袜绣屐随步没。抬头看,雁羽织就的鸿羽帐,美玉摇铃响叮当;往东绕,八梁玉冠撞北墙,用手摸,方知是玻璃屏风傍身旁。

在美羽织就的金打扇下,天家见丞相踉跄而来,急急离案迎上前去,不料失足玉阶猝然倾倒,幸有董贤、御侍二人贴身相护,不致滚落于金陛之下。

孔光一见慌了手脚,鼻头一酸,疾双膝没地嚎啕大哭起来,“陛下顽疾尚未痊可,竟如此礼遇粪土老臣!愚臣今生何德何能哇,劳我天家悴累至斯?今又添祸扰乱圣心,万死亦难报天家厚恩哪?”

刘欣被扶坐宝榻之上,见孔光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就急遣董贤下阶搀扶。“丞相乃我儒学泰斗,大汉国宰,这哭相倒像个小胸女人。”说罢曳方帕传递过去,见他沾泪止住了哭泣,方倾前一步温声道:“此去辕陵好端端的,偏去招惹那个半吊儿,车马充公便也罢了,属员也都扣下了?”

孔光听了汗颜无地,点了点头下拜道:“粪土臣光回禀陛下:今日出巡恰遇元日,东西二市赶集置物者上自吏员下至草野,比不可偻指算。有六乘车马规避不及,于十字街头不慎拥上皇王驰道,触了天条,又适逢司隶部鲍宣徒吏警巡不法,被其缉去收缴治罪。只怪愚臣驭下不严,知法犯法,伏惟陛下按律究办,重重责罚,以儆效尤矣!”

董贤此间坐不住了,粉面一怒成秋柿,蝇声道:“这大儒近来是愈发不羁了,上辱天家,下唬群臣,如今连丞相也未放过。搁到台面也算个君子,若犯他手上……脸子一磨是真黑呀!”董贤轻柔地来上几语,引来皇帝几分赞许。

往日王闳是逢贤必反,这次却一改常态呵责道:“自古便有党争之祸。先元皇帝即位伊始,便有萧望之与史高的党争,其后石显阴谋用事,杀了望之这个帝师,终其一朝都处于朋党牵制中,不为虚言。近闻淮阳王母私自进京,与司隶鲍宣、前将军何武及御史大夫彭宣皆有照面。换言之,当是为那淮阳王来运智铺谋。我本敬重他耿直廉干,声实俱美,听闻传言,万念俱灰……”

皇帝听闻拍案而起,于牙缝龇出一串冷笑,道:“朕还未咽气呢,鬼魅魍魉都露头了!前宗人举嗣刘箕子,今又跳出个淮阳王。鲍宣、彭宣、何君公,一个个心怀鬼胎、骑墙两用,尚有何武弟子龚胜、拜把将军公孙禄——何其泱泱,何其煌煌哇!”

斥罢就巨烈咳嗽不止,幸有御侍伸出个素帕,一口血痰便“噗”地一声黏了上去,宛若一朵腥红的梅花,欣然绽放在银装素裹的雪原之上,尤夺人眼球。御侍女惊见陛下口吐血痰悲悯欲绝,天家疾夺过手帕狠狠一团,以利齿嗑出几个字来,“其……心……当……诛!”

帝王那面目狰狞之相,吓得孔光倒退了数步。不想王闳如此愚忠,啥事都敢往外捅,这样下去如何得了,若要罗织起朋党来,没有几人能置身事外,只怕天字诏狱里要人满为患,朝中老臣恐所剩无几了。

窥见天家两眼暴突,鼻息加重,分明已是怒到了极点。孔光赶忙上前揖劝:“依臣之见,中常侍所言太过武断,所谓亲邻交好乃是小义,君臣交好实属大义,怎可同日而语哇!陛下也曾加恩于君公,也曾加恩彭子佩,若论朋党,你我皆是,谁也逃不掉。至于王母私会京官,彭宣身为淮阳文王老女婿,鲍宣女又为文王儿媳,亲家串门儿,走动走动也在所难免。王母探亲情有可原,何武为人你知我知,切莫一气自毁长城,为奸佞小人所用耳。一面之词,伏惟陛下明鉴吧!”

天家见丞相抽丝剥茧,句句在理,便长长呼出了一口戾气,哑声道:“何武、彭宣几臣子,朕心还是爱信的,倒是那鲍宣太过骄嗤,出言不逊倒也罢了,冒犯丞相,大不韪!代天巡狩如朕亲临,司隶署去恶意盘剥,此风不可长!来人,传中丞侍御史王崇觐见!”廊下得令,忙称喏退去。

渤海郡的天是黑黢黢的,像刚出笼篦儿的荞麦团子。山林的雾霾如影随行,感知有灵异之物于暗黑之处,常常给心灵拨动几声异响。鲍宣尽量不去回头,不看身后那幽绿的眼睛。便是振臂脚下生风,也难躲开这杂草丛生。好在尚有一丝印象,翻过这座万仞的丘壑,该到高城的老家了。

直到攀上了一处绝崖,正愁无路可逃之时,展臂竟能掠过丘壑,像插上了一对鸟羽的翅膀,终是摆脱了那暗黑之物。暴身于濛濛月华之下,几间断壁残垣的茅草小屋,小屋周遭那炭褐色的腐朽的栅栏,及那吱吱扭扭半坍的竹闼,又亲切浮现在自已眼帘。上前推开已龟裂的木门,隐约见二老端坐东厢,那神情有茫然、幽怨有孤寂,也有些许恍惚的安详。

鲍宣回身插上门闩,并未先去问候双亲,倒是发现门外窝有一团不祥的东西,自入林间便一直尾随。那团脏物一步步靠近,鲍宣尤怕从门缝钻入,不由分说拔出宝剑,于缝隙之中穿刺来去,如此惊悚着反复多次,也未曾听闻幽物的惨鸣,却见这破旧的门框剧烈晃动,接着便是整座草堂,忽闻楹梁“咔嚓”一声竟凭空折断,随之便是墙倒屋塌,草苫四散,烟尘弥漫,无虞之灾瞬间降临……

“郎君醒来,郎君醒来……”少君闻听夫君于梦中惊呼,就急急近前摇他身子,见微微睁开的是一双泪眼,心头一酸,便伏他身上哽噎起来。鲍宣拭泪折身坐起,轻抚她光滑如瀑的秀发,长叹道:“方才于梦中回了趟老家,吃土父母仍居坐东厢,忽然间堂屋凭空坍塌……”说罢又是涕泪俱下。

少君回身握紧他手臂,誓要将他从深渊中拽回一般,末了抵头呢喃道:“心有所思,夜有所梦吧!如今国朝奸臣当道,郎君切勿再多执念,明哲保身,以求心安吧!”鲍宣听了惨淡一笑,遂披衣下床瓮声道:“主梦老家堂屋陷顶,非是病魊便是主亡。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少君一听“扑嗵”跪下,悲泪怯声道:“一句话如潮水灌顶,你叫我等如何受得?”鲍宣轻轻拉起夫人,“少君呐,拿具服来,不屑多时,自有谒者通传于内。你去赶紧收拾细软,带永儿穿后门逃出生天切莫回头!前去淮阳暂避一时,与闺女聚首,尚不致乞讨流落街头……”

少君已是泪沾湿衣,她抽噎着将具服披挂夫君肩头,又跪系鞶带及铜印黑绶,再起身将法冠左右扶正,遂一头扎他怀中闷声泣道:“少君不才,愿予一世之真心,与我良人青丝始……至雪发……朝朝相守,暮暮挽歌,死同巢……生同枝,大雁长情,不离不弃……”

鲍宣听了阖目长叹,沾罢珠泪退而甩袖,吼:“卷了细软,速速去吧!”少君忽而猛扑上来,捉他手腕指尖乱颤,“当年夫君求学妾家,阿翁奇你清苦要强,故将小女委身于君,嫁资甚盛……”

鲍宣闻听珠泪乱溅,一把攥紧了她的小手噙泪笑道:“宣不悦,谓妻曰:少君生富骄,习美饰,而我贫贱不敢当礼。”少君泪目伴笑脸,“大人以先生修德守约,故使贱妾侍执巾栉,愿奉承君子,唯命是从。”

鲍宣低头摇首浅笑,“能如是,是我志也。”少君忽而大哭道:“妻便悉归侍御服饰,更着粗布裳,与君共挽鹿车归乡……”“拜姑礼毕,提瓮出汲……”二人随即紧紧相拥,交颈厮磨,泪如垂瀑……

忽听署外传铁蹄声声,响如擂鼓,密若骤雨。少君知是御林军到了,尤怕夫君担惊受怕,赶紧捂紧了他的双耳,不料被夫君迅即推开,闷声喝道:“夫人快走——鲍家骨血……拜托良人了……”

昼漏未尽,天地混沌。有徒吏自閤门前来递报,言讲有中丞侍御史王崇已奉诏命诣司隶署外。鲍宣闻声大开署门,惊见外边已人喧马叫,鬼影憧憧,狱卒个个都横挎镶玉环首腰刀,好一幅杀气腾腾的灭门景象。

王崇见鲍宣已至跟前,就勒马长天宣喝道:“陛下口诏——”鲍宣闻讯急撩袍伏拜。“今日丞相巡狩辕陵,孔光代天,如朕亲临。司隶寻衅纵兵为祸,指使徒吏恶意盘剥,收没车马,鞫谳要员,实摧辱国体大不敬,着都船狱吏赴司隶署,缚肇事恶徒诣都船问罪……”

王崇宣罢疾翻身下马,双手搀起鲍宣道:“子都兄,别来无恙?”鲍宣摊手苦笑道:“君亦出自谏议世家,于河南任上素有声名,今丞相属史马踏驰道,反诬执法者入刑诏狱,崇兄何解哇?”

王崇一听面露难色,拍了拍鲍宣肩头道:“你看这都什么事。自孝成皇帝登遐后,王大于法也不觉稀奇,诸多政务自立自废,我等粪土还自持甚么?便睁只眼闭只眼,仁兄前头带路吧!”

鲍宣抚髭摇首笑道:“你我二人同朝为官,又同为朝廷执法臣子,理应会同御史、廷尉、司隶三司,向我当今共行书谏,察其怠政,纠其不法方为上策,不宜捆我属下法绳。人常说:忠言逆耳利于行哇……”

“可眼下是,诤言一出,人头落地……”王崇捋须尬笑道:“下官奉了陛下亲命,务将丞相属吏放归,肇事者打入天字诏狱哇!”

鲍宣听罢狠狠甩袖,又背手而立朗声道:“法不阿贵,绳不挠曲。先皇居桂宫太子时,尚不敢越绝驰道一步。继位始,有丞相司直翟方进,乘车随成帝巡狩甘泉,车驾随金根辇于驰道行驶,被司隶陈庆劾奏僭越,遂车马充公。王子犯法与庶民同,循旧例施正法有何不公,岂能恶循那前朝赵高,指鹿为马么?”

王崇见他正气凛然,无有辩驳只暗暗规劝:“子都兄为何迷悟一如呢?君叫臣死,臣不得不死。司隶本监察百官不法之事,必为天家亲腹之人。如今陛下爱信不过,黑白皆罪哇!再说兄与我御史上官彭子佩皆为淮阳王藩亲家,遣我前来,以夷制夷,切不可引火烧了自身哪!”

鲍宣拂袖上了阶面,背对王崇高声回道:“日月不分,紫薇不明,我愿以尸谏天下,妄想反诬执法勇士,门儿都没有!”说罢搭脚回了府内,呵令门官:“掩门!”便背手回了燕居之地。

少君见夫君踏进门槛就气鼓鼓的,脸子变得腊色黄,已知到了途穷之地,便无所适从地曳袂沾起那两汪盈盈的清泪来。

鲍宣见夫人悲泪慽慽遂心如刀绞,又不忍上前据实相告,就急急于阁内蹀躞来去,忽而扶窗挽歌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参辰皆已没,去去从此辞。当下书死谏,相见已无期。握手一长叹,泪为生别滋。努力爱春华,莫忘双乐时。生当复来归,死亦长相思……”

一曲《留别妻》,两泪湍如溪。少君闻听那依依惜别的日暮挽歌,瞻望阁外那月华如水,繁星熠熠,冬月的夜色冰爽可爱,一如青花色的瓷釉。一股流泉,凉到了心底……

鲍宣见少君满面笑泪,那羞答答碎步盈盈趋来的样子,娉婷袅娜,亭亭玉立,遂一把扯掉了头上的法冠,不顾一切地迎了上去……涔涔泪目,颦颦笑意,鸳鸯交颈,至死不渝……

少君泪目望向那床榻,见小儿鲍永正鼾睡梦中,心中已是肝肠寸断……忽听閤前有叩门声声,伴和呼喊急如骤雨,夫妇二人已心乱如麻。少顷鲍宣唤贤妻快走,折身紧裹永儿入怀,又掀开苇席抄了细软,将装有首饰与七串五铢的褐色绶囊塞入儿身,遂拉少君飞出寝阁,疾向后园的闼门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