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天谴

　　“找到了！我找到了！他们存在，他们真的存在！”这年过半百的男子狂笑着，甚是癫狂，满是胡渣的嘴不断颤抖，在昏黄的灯光下，竟然显得有些狰狞。

他激动地拿起桌上的速溶咖啡，颤抖的手洒出不少，低落到衣服、裤子上，还有那么一部分，溅到满地的稿纸上，模糊了字迹。

地上全是稿纸。

这纷乱的草稿几乎铺满了每个角落，只在主干道留下羊肠小路，这里不能进来任何一个人，因为一旦打乱顺序，就连李原道本人也不能将它们整理清楚了。

不过，这么纷乱的稿纸填补了这个空荡荡的家，使一切好像并不那么凄凉。他面前的桌上更是厚厚叠了一层，高到对面的住户日日只见那纷乱的半白发，这样也好啊，看不到，就不会被认出来了。

也就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了。

原本的大学教授如今却邋遢得如天桥下七横八竖的乞丐，偶尔的外出，时常与曾经的亲友、学生擦肩而过，没有一个人发现他。该是庆幸呢，还是失落呢？也许无所谓吧，这一切和他没有关系。

他一点也不后悔，现在的他追求的是世界的真相，也是救命的良方，他无比高尚，也怀有私心。

来不及多想了！他迫不及待地把最后的答案输入电脑，插上优盘，把关键内容转移到小小的优盘中。

这电脑太老了，仅仅存这不算大的文档也要花上好几分钟，他不耐烦地扣着桌面，震得剩余的速溶咖啡泛起阵阵涟漪，另一只手捏着大腿，试图让自己安静下来。

“嘟～嘟！”电话不合时宜地响起，把他吓了一跳，手一抬，不小心碰翻了咖啡，液体粘到手上，已经凉了。咖啡顺着桌面流到地面，可他却顾不了许多，只盯着那来电显示，眼睛发直。

终于，他狠下心来抓起手机，接了这电话，语气带着激愤：“老高！你丫的想干什么！”

电话那头传来沙哑且平静的声音：“老李啊，你做过头了。”

“你怕了啊，老高。我就要找到你们了。”老李嘴角微微上扬。

“你应该比我害怕，”老高叹了口气，“而且你不会找到你想要的。”

“我刚刚侍奉完我的老母亲，如今的我孑然一身，我怕什么！该怕的是你们，我马上就能把你们抓出来了，该怕的是你们！”老李挺直腰板，撑起褪色的棕夹克，举起拳头，狠命地砸向桌面，沉重的电脑都跳了一下。

在这空荡荡的房间，他觉得自己像被无数双眼睛盯着，其中肯定有老高的。

对于老李的怒火，老高岿然不动：“你已经一点都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了。”这是个问句，但用的是肯定的语气。

“芊芊不在，我的命也没什么用了！”老李怒目圆睁，死死盯着文件传输的进度条。

“李原道啊，李原道，你的芊芊已经离开那么久了，为了她放弃你如此优越的生活，值得吗?只是个女儿，再生一个就行了。”

“值得？你和我讲值得？女儿就是我的命！你他娘的老光棍怎么会懂！”老高的话无疑触碰到了李原道的逆鳞，原本温文尔雅的他也忍不住骂出了声，“而且，而且！我的芊芊是不是你们害死的！你说！是不是！”

“不是。”老高的回答十分平淡，不留任何念想。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她就死在我的面前啊！一切都那么突然，突然夺走了我的全部！而一切都有你们的身影，我在芊芊去世的每一个细节上都能看到你们！！都有你们！！！”李原道吼叫着，

回应李原道的是长久的沉默。

而李原道也只是盯着电脑，剧烈地喘着粗气，怔怔地等着回答，哪怕文件已经下载完成。

过了许久，老高声音沙哑地问道：“你真的想知道？”

“当然！你愿意帮我了？”老李捏紧了手机，声音有些颤抖，“你们有治疗的办法吧，我知道的，你们是仙，救苦救难的神仙！你们一定能救她的，对吧！”

“欲戴王冠，必承其重。”

“我可以接受任何代价！”这句话的冲击力直冲李原道的天灵盖，他已失去所有定力，这时候的他只是一个莽撞的原始人。

“哪怕失去所有？”

“哪怕失去所有！”

“…………”

“滴答——滴答——”咖啡滴落的声音在此时格外刺耳，长久的沉默不断酝酿着李原道心中的不安。

“好吧，芊芊的墓前见，自己保重。”老高那头挂了电话，只留下“嘟嘟”的余音。

老李的心嘭嘭直跳，这是老高第一次主动与他见面！这是转机！是芊芊复合的转机！他拔下优盘，深深吸了一口气，站起身来，使劲搓着已长出皱纹的脸，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不会听到，在遥远的暗处，一道冰冷且机械的声音响起：“等级已上升为甲，时刻准备执行。”

突然，李原道面前昏黄的台灯开始闪烁，身后一阵狂风袭来，将桌上的稿纸尽数卷起，就要向窗外飞去，还好他眼疾手快，一抡臂，将纸救回大半，又反手一推，窗户撞到边框弹回些许。

他明明记得自己关窗了。

来不及想那么多了，他们来了！和那次一样，他们出现了，他们要销毁证据！他们要杀死他，和杀死芊芊一样！

他要跑，赶紧跑！去找老高，找到那个秘密，找到清都！找到芊芊！

他甚至忘了，老高也是他们中的一员。

“你们藏不了！藏不了了！”李原道将优盘塞进口袋，抱着那叠稿纸冲向门口，“没事、没事！证据少了，结果还在，在优盘里！我能证明，我能证明！你们就是存在！”

李原道不敢怠慢，他甩开那破旧的铁门，向楼下奔去，灯光在他离开的那一刹那熄灭了，房间里唯一留下的，只有还在滴落的咖啡。

这郊外的出租屋年久失修，楼梯间的灯光忽明忽暗，他凭借栏杆和记忆飞奔而下，本就在阴冷潮湿的二楼，却也算得上容易。

那轮明月被黑云侵占了边角，只留下一缕残光印在他的背后，随着他一同奔跑。

路上行人不多不少，刚好能挡道。他等不了，哪怕只有一点缝隙也要穿过去，没有缝隙便推开条道！有的人骂骂咧咧，更多的是唯恐避之而不及，不仅是因为李原道人高马大，更是因为他那邋遢的模样，疯癫的狂奔，明显是个神经病。

没过片刻，月光便到了尽头，世界只剩此处的漆黑和远处被霓红灯吞噬的星空。与此同时，一滴豆大的雨点落下，在他眉心撞得粉碎，他急忙拉开夹克拉链，要将稿纸藏在怀中，即便小车已在眼前。

就在此时，一道紫雷从天而降，直击他的颅顶，天地在这一刹透亮，他就这么直挺挺地倒下，被惯性推出好远。

他的倒下傍着震天的雷响。

他压在身下的手背在地上磨出鲜血，那钻心的疼痛和敢与天争的意志是使他清醒的罪魁祸首，哪怕面部已痛苦得扭曲在一起，他仍将双臂撑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准备再度爬起，他的鲜血与电击的灰混杂在一起，和成了玄色。他就这么撑着，死盯着手背浸满鲜血的深疤，那是当年他在废墟中寻找女儿时留下的，每当他丧失斗志时，就会看一眼这个疤，它能让他迸发动力。

马上了！一切都要结束了！芊芊！爸爸来了！

李原道猛地用力，挣扎着要爬起，却因为眼前乌黑发亮的皮鞋愣住了，他抬起头，借着昏黄的路灯光，他终于看清了老高那苍老，却壮美如山岩的脸，黑色的雨伞没挡住一滴雨点，那一刻，李原道仿佛看到了自己的葬礼。

“抱歉啊，老李，”又是一道天雷落下，照亮了老高的面庞，也招走了李原道的生命，“没能一次就杀死你。”

滚烫的躯体无法掩盖他将永远冰冷的事实，暴雨终于从天而降，是在为他悲哀，还是要冲散那满地污秽？都不是，他遭到了天谴，是“天”的谴责，与老天没有任何关系。

优盘早已损毁，而那一页页罪恶的稿子被风雨冲刷，搅碎，将要无人能辨别里面的任何字迹，但在此之前，它还能被看清最后的，最大、最醒目的字样：“仙界——清都”。

人群围了上来，或噤口，或惊呼，或高言报警，但他们终究是凡人，无能为力。

不远处，站着一道白色的人影，他发出长长的一声叹息，朝着尸体的方向轻轻招手，原本在它背上逸散的灰烟向他飘去，渐渐结成一个灰色的光球，光球直直地穿过围观的人群，却没一个人发觉，他们不可能看到，因为这副光景只属于清都。

老高就这么直直地向高处飞去，无知的凡人也没有丝毫察觉，凡人看不见，他们肉眼凡胎。

连雨点都不愿意与他们有任何瓜葛，因为本来就不属于一个世界，那雨滴就直直地穿过他们的身躯，没有半点犹豫，而风儿好像很与他们亲近，时不时在他们身边环绕，只是同样不能带动他们的半片衣角。

“叔，这尸体咋办？”白袍男子走近，苍白的鬼面具遮住了他的脸，也遮住了他的年龄。

“他们看见了，就这样吧，资产有人结算，你先和大宰解决下一个。”

“这真的合规矩吗？”男子的话语带有质问，却毫无感情。

“对于潜在的威胁不讲规矩，这才是阴律司的规矩，更是地府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