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黑暗中有声音在回荡。

司徒寂和太虚子，原本是同一个人啊

这句话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齐云的意识。他想要睁开眼睛，却发现连抬起眼皮的力气都没有。身体仿佛被浸泡在冰冷的墨汁里，唯有左肩伤口处传来阵阵灼痛，提醒着他尚未死去。

毒性已经控制住了，但他失血过多。白子岳的声音忽远忽近，再加上强行接受剑灵附体，神识受损严重。

要多久才能醒？这是柳青的声音，比平时更加沙哑。

看造化。白子岳的语调带着几分玩味，先天道体的恢复力异于常人，或许下一刻，或许三五天。

齐云想喊出声，却只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这细微的动静立刻引来了脚步声。

师弟？柳青的手轻轻覆上他的额头，掌心冰凉，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齐云用尽全力，终于撬开了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中，柳青的脸庞渐渐清晰——她眼下挂着浓重的阴影，嘴角还有未擦净的血迹，但那双眼睛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明亮，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瞳孔深处燃烧。

水...齐云艰难地挤出这个字。

一只白玉茶盏递到他唇边。齐云抬眼看去，白子岳正含笑注视着他，那笑容三分关切七分探究，让人捉摸不透。

温水滋润了干裂的喉咙，齐云终于能说出完整的句子：李前辈...怎么样了？

酒剑仙命硬得很。白子岳收起茶盏，他传讯说已脱险，让我们不必挂念。顿了顿，又补充道，司徒寂也受了伤，短时间内不会追来。

齐云尝试坐起来，左肩立刻传来撕心裂肺的痛。他低头看去，伤口已被仔细包扎，但包扎布上渗出诡异的紫黑色液体。

黑煞宗的蚀魂毒。白子岳顺着他的目光解释道，幸好你身具先天道体，换作旁人，早就魂飞魄散了。

柳青默默递来星辰剑。齐云会意，握住剑柄，立刻感到一股温和的力量流入体内。星辰剑中央那颗宝石泛着淡淡的金光，与之前看到的任何光芒都不同——更加纯净，更加稳定。

第七魄英魄...齐云惊讶地看向柳青，完全觉醒了？

柳青轻轻点头，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神色：暂时稳定了。但善恶人格的融合...还需要时间。

白子岳突然拍手笑道：好了，寒暄到此为止。他俯身盯着齐云的眼睛，小道士，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关于太虚剑灵。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凝固。齐云不自觉地摸向腰间的太虚剑，却发现剑不在身边。

别紧张，你的宝贝剑在那儿。白子岳指了指墙角，我只是想确认一下——剑灵是不是一直向你隐瞒着什么？比如太虚子和司徒寂的关系？

齐云的指尖微微发抖。他想起意识海中看到的黑袍人侧脸，想起剑灵反常的激动反应，想起司徒寂看到太虚剑时说的那句你居然还活着...

你知道些什么？齐云声音嘶哑。

白子岳摇开折扇，扇面上绘着一幅山水图。齐云定睛一看，那赫然是太虚门遗址的俯瞰图！

千年前，太虚子祖师为突破境界桎梏，尝试了一种禁忌的分身之术。白子岳的声音忽然变得无比严肃，他想将自身的善恶两面彻底分离，以求道心纯粹。然而法术出了差错，恶念化身拥有了独立意识，这就是后来的司徒寂。

柳青倒吸一口冷气。齐云则感到一阵眩晕，仿佛脚下的地面正在崩塌。

那...太虚剑灵是？

太虚子残留的本体意识。白子岳合上折扇，当年分离时，他将大部分记忆封存在太虚剑中，本打算日后收回。谁知司徒寂反噬其主，太虚子重伤垂死，只得将最??一缕神魂也注入剑内，形成了现在的剑灵。

齐云胸口发闷，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拳。剑灵——那个教导他剑法、陪伴他修炼的前辈，竟是太虚子祖师的残魂？而它从未提及自己与司徒寂同出一源！

为什么...齐云攥紧了被角，为什么不告诉我？

白子岳叹了口气：我猜剑灵担心你无法接受这个事实——作为太虚子转世，你与司徒寂本质上同根同源。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在齐云头顶。他猛地抬头：什么？

先天道体千年一出。白子岳的目光变得锐利，太虚子死后，他的道体每隔千年就会转世重生。而你，齐云，正是这一世的道体继承者。

房间开始天旋地转。齐云弯下腰，干呕起来。他想起司徒寂看他的眼神——那不是看敌人的眼神，而是看一件失而复得的宝物。

所以...司徒寂想抓我，是为了...

吞噬你的道体，补全自身。白子岳冷酷地补全了他的话，善恶本是一体，他若能融合你的先天道体，就能突破修为桎梏，甚至可能飞升成仙。

柳青突然挡在齐云床前：够了！他需要休息！

白子岳耸耸肩，退后一步：当然，养伤要紧。不过时间不多了——司徒寂一旦伤愈，必定全力搜捕你们。

他走向门口，又回头道：顺便一提，柳姑娘，你手上的星辰剑是太虚门镇派七剑之一，专主魄之力。七剑齐聚，可撼天地。司徒寂追杀你们，不仅为了先天道体，也为集齐七剑。

门关上后，齐云终于崩溃般倒在床上。太多信息在脑海中翻腾，让他无法思考。最令他痛苦的不是司徒寂的威胁，而是剑灵的背叛——它明明知道一切，却选择隐瞒。

要见它吗？柳青轻声问，剑灵。

齐云沉默良久，缓缓摇头：不...现在不想。

他需要时间消化这个真相。如果白子岳所言非虚，那么他修炼的《太虚剑典》，他使用的太虚剑，甚至他体内的先天道体，都与那个恶魔般的司徒寂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这个认知让他胃部绞痛。

休息吧。柳青替他掖了掖被角，我守着。

齐云想拒绝，但疲惫如潮水般涌来。在沉入梦乡前，他恍惚听见柳青说了一句奇怪的话：

无论你选择接纳还是割裂，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三日后，齐云终于能下床活动。白子岳的住处是一间隐藏在深山中的竹舍，四周布有精妙阵法，外人根本无法发现。每天清晨，都能看见白子岳在院中练剑——他的剑法飘逸灵动，与太虚剑典有七分相似，却又多了三分说不清道不明的韵味。

这日清晨，齐云站在廊下观看白子岳练剑。他的左肩伤口已经结痂，但运转真气时仍会隐隐作痛。

想学吗？白子岳突然收剑，笑吟吟地望过来。

齐云摇头：我有自己的剑法。

哦？太虚剑典？白子岳挑眉，那可是源自太虚子的功法，你不介意了？

这个问题像一根刺扎进肉里。齐云抿紧嘴唇——他当然介意。这三日他刻意避开太虚剑，连碰都不愿碰一下。但另一方面，《太虚剑典》确实是最适合先天道体的修炼法门。

我不知道。齐云最终诚实地说。

白子岳走近几步，压低声音：告诉你一个秘密——我的剑法也源自太虚子。

齐云愕然抬头。

千年前，太虚子并非只有司徒寂一个弟子。白子岳眼中闪过一丝怀念，我师父是太虚子的大弟子，在门派覆灭时侥幸逃生，将部分传承保留了下来。

那你...是我的...

按辈分，你该叫我一声师叔祖。白子岳哈哈大笑，不过免了，听着显老。

齐云不知该如何回应。这个突然冒出来的师叔祖，可靠吗？但转念一想，若非白子岳相救，他和柳青早已落入司徒寂之手。

剑灵的事...齐云犹豫着开口。

别太苛责它。白子岳的表情严肃起来，剑灵虽有隐瞒，但初衷是保护你。知道太多反而可能被司徒寂感应到——同源之间的神魂联系是很微妙的。

齐云想起每次使用太虚剑时，那种与剑灵水乳交融的感觉。现在想来，司徒寂或许真能通过这种联系追踪到他。

我该怎么办？他低声问，更像是在自问。

白子岳拍拍他的肩：修炼不能停。至于用谁的功法...他眨眨眼，何不博采众长？先天道体的优势就在于兼容并蓄。

这番话让齐云茅塞顿开。是啊，何必拘泥于太虚剑典？既然先天道体能够直接吸收天地灵气，那么任何功法到了他手中，都可以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谢谢前辈指点。齐云真心实意地行礼。

白子岳摆摆手：去后院看看柳姑娘吧。她这几天可没闲着。

齐云来到后院，眼前的景象让他怔在原地——柳青手持星辰剑，正在练习一套从未见过的剑法。她的动作时而凌厉如雷霆，时而柔和似流水，两种截然不同的风格竟完美融合在一起。最令人惊讶的是，星辰剑上的七颗宝石随着她的动作变换颜色，时而湛蓝如洗，时而金光璀璨。

师姐...齐云轻声呼唤。

柳青收剑转身。阳光下，她的眼神清澈而坚定，再无前几日那种分裂的痛苦。

第七魄稳定了？齐云走近问道。

柳青点头：善恶不再对立，而是...共存。她轻轻抚摸星辰剑中央那颗宝石，白前辈说这是最好的状态——纯粹的善易折，纯粹的恶易狂，唯有二者平衡，方能长久。

这番话让齐云心中一动。太虚子与司徒寂，不正是强行分离善恶的后果吗？若当年太虚子不执着于纯粹，或许就不会酿成今日之祸。

你的伤如何了？柳青关切地问。

好多了。齐云活动了一下左肩，就是真气运转还有些滞涩。

柳青突然伸手按在他的伤口上：忍着点。

不等齐云反应，一股温暖的力量从她掌心传来。星辰剑上的七颗宝石同时亮起微光，齐云只觉伤口处一阵麻痒，随后是前所未有的舒畅——纠缠多日的蚀魂毒竟然被彻底清除了！

这是...

七魄俱全后的新能力。柳青收回手，嘴角微扬，不仅能净化自身，还能疗愈他人。

齐云尝试运转真气，果然畅通无阻。更令他惊喜的是，筑基中期的瓶颈竟然有所松动，随时可能突破到后期！

谢谢师姐。他由衷地说。

柳青摇摇头：你我之间，何必言谢。她望向远方的山峦，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齐云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群山连绵，云雾缭绕。在那看不见的远方，司徒寂和他的黑煞宗正在搜寻他们的踪迹。

修炼，变强。齐云声音坚定，然后...结束这一切。

他不再说下去，但柳青明白他的意思。太虚子与司徒寂千年来的恩怨，是时候做个了断了。而作为太虚子转世与星辰剑主，他们注定要站在风暴的中心。

无论你做什么选择...柳青轻声重复了三日前那句话，我都会站在你这边。

齐云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在这乱局中，至少还有柳青是全心全意信任他的。他正想说些什么，前院突然传来白子岳的厉喝：

什么人！

紧接着是一阵金铁交鸣之声。齐云和柳青对视一眼，同时向前院冲去。

院中，白子岳的折扇悬浮在半空，化作十二把光剑组成一个剑阵。而被剑阵困住的，赫然是三个黑煞宗修士！其中一人齐云认得，正是那日被双剑合璧击伤的紫袍长老。

怎么找到这里的？白子岳冷声质问。

紫袍长老狞笑：太虚剑的气息...藏不住的！他猛地喷出一口血雾，血雾中飞出无数细如牛毛的红针，竟将光剑剑阵硬生生破开一个缺口！

找死！白子岳并指如剑，十二把光剑瞬间合而为一，化作一道刺目金光斩向紫袍长老。

紫袍长老仓皇闪避，仍被斩断一臂！他惨叫一声，捏碎一枚黑色玉符，身形顿时化作一团黑雾消散。另外两名黑煞宗修士就没那么幸运了，被金光一分为二，当场毙命。

追踪术...白子岳收回折扇，面色阴沉，他们以自身精血为引，锁定了太虚剑的位置。

齐云心头一震：是因为我运功疗伤？

白子岳摇头：不全是。司徒寂与太虚剑灵同源，只要在一定范围内，总能感应到彼此。他看向齐云，我们必须立刻转移。紫袍逃回去报信，司徒寂很快就会亲自赶来。

柳青已经收拾好了简单的行囊：去哪里？

白子岳沉吟片刻：七剑之一的天枢剑最近在天墉城黑市出现。既然黑煞宗在搜集七剑，我们更不能让他们得逞。

天墉城？齐云皱眉，那里不是黑煞宗的势力范围吗？

最危险的地方往往最安全。白子岳意味深长地说，况且...我有些老朋友在城里，能帮上忙。

齐云回到房间，目光落在墙角静静躺着的太虚剑上。三日来他刻意回避这把剑，但现在，面对强敌追击，他需要一切可用的力量。

深吸一口气，齐云伸手握住了剑柄。

熟悉的温热感立刻从掌心传来，剑灵的声音在他脑海中响起，带着几分小心翼翼：小子...你终于肯见我了。

齐云沉默片刻，在心中回应：我们需要谈谈...关于你的真实身份，关于太虚子和司徒寂。

剑灵长叹一声：白子岳都告诉你了？

嗯。

那你现在...恨我吗？

这个问题让齐云愣住了。恨吗？剑灵确实隐瞒了重要真相，但一路走来，它也确实在尽心尽力保护他、教导他。

我不知道。齐云最终诚实地说，但我需要时间...重新建立信任。

剑灵的声音变得异常疲惫：我理解。在你准备好之前，我不会主动打扰你。但请记住一点——无论我与司徒寂有何渊源，我的立场从未改变：太虚门的复兴，和你的安全，是我唯二的执念。

齐云将太虚剑佩在腰间，转身走向门外。柳青和白子岳已经在院中等候。远处，乌云正在天际积聚，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走吧。齐云说，去天墉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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