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往事

　　听雪楼一叙后，顾轻尘连续三日未见到慕无尘。

春兰说王爷忙于军务，连西郊大营的将士都调回了琅城。夏竹半夜蹲在房梁上，悄声禀报：“王爷的书房灯亮到三更天，展图统领进出频繁，像是在查什么要紧事。“

顾轻尘摩挲着手中的木雀，思绪纷乱。

慕无尘那日的话，分明是在暗示——陆棠的失踪与洛河工程有关，而她的存在，或许本身就是一场阴谋的余波。

“王妃。“宫嬷嬷掀帘进来，手里捧着一封烫金请帖，“太皇太后召您明日入宫赏菊。“

顾轻尘接过帖子，指尖触到内页夹着的一张薄纸——是半幅泛黄的河道图纸，边缘焦黑，像是从火中抢出来的。图纸角落题着一行小字：**「洛水改道，棠泣血呈」**。

她心头猛跳，抬头看向宫嬷嬷。

老嬷嬷垂着眼，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太皇太后说，您若想知道父母往事，明日带上木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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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的菊花开得正盛，太皇太后倚在罗汉榻上，手里把玩着一枚黑玉棋子。

“丫头，会下棋吗？“老太太笑眯眯地问。

顾轻尘跪坐在蒲团上，将雕着云雀的木匣呈上：“略懂皮毛。“

太皇太后打开木匣，看到那对木雀时，眼眶倏地红了。她颤抖的手指抚过鸟翅上的纹路：“陆棠当年雕的水车叶片，也是这样的羽纹......“

棋子“啪“地落在星位上，老太太的声音忽然冷肃：“十七年前，洛河工程贪墨案，陆棠发现工部与顾家勾结，暗中篡改河道图纸，导致下游三县被淹。他连夜密奏先帝，却在入宫途中遇袭失踪。“

顾轻尘攥紧了袖中的半幅图纸：“那我母亲......“

“沈如琢当时已怀有身孕，得知噩耗后，让贴身丫鬟孙锦荣带着你逃出陆家。“太皇太后落下一枚白子，“顾致远为掩盖罪行，谎称沈如琢暴病而亡，实则将她囚在别院，逼问陆棠留下的证据。“

棋盘上黑白交错，杀机四伏。顾轻尘忽然明白——她不仅是权力博弈的棋子，更是这场旧案唯一的活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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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轻尘刚出宫门，一队金吾卫突然拦住去路。

“奉太后口谕，请王妃移步仪兰宫。“为首的侍卫亮出腰牌，眼中闪着寒光。

夏竹的手已按在腰间软剑上，顾轻尘却轻轻摇头。她早料到顾镶翎会在重阳节发难——今日宫中大宴，正是栽赃的好时机。

仪兰宫内，顾镶翎正抚着一把焦尾琴。见顾轻尘进来，她红唇微勾：“妹妹可知，北戎使团今日进京了？“

琴弦“铮“地一响，屏风后转出个戴青铜面具的男子，腰间弯刀上刻着狼头纹。

“萨迪王子听说琅城有位擅雕木的王妃，“顾镶翎笑意更浓，“特意带了件礼物给你。“

侍从捧上一个乌木匣子，里头赫然是半截焦黑的指骨，骨节处有一道旧疤——与《琅国工物录》记载的陆棠右手伤痕一模一样。

顾轻尘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看来王妃认出来了。“萨迪王子的声音沙哑如砾石摩擦，“陆棠的骨头，本王留了十七年，就等今日换王妃一句话——洛河图纸在哪？“

殿外忽然传来整齐的铁甲声，顾镶翎脸色骤变。

“本王的夫人，轮不到北戎犬吠。“慕无尘玄甲染血，龙纹剑直指萨迪咽喉，“至于图纸——“他甩出一卷竹简，“已呈送御前。“

竹简滚开，露出里头密密麻麻的名单——顾家、工部、北戎，十七年前的血债，一笔笔清晰如刻。

重阳夜的琅城火光冲天。

慕无尘率玄甲卫包围顾府时，顾致远正在书房焚烧密信。见大势已去，他忽然狂笑：“陆棠的女儿，果然和他一样固执......可惜你永远找不到沈如琢的尸骨！“

一支羽箭破窗而入，正中顾致远咽喉。顾轻尘回头，看见宫墙上的夏竹收起长弓，泪流满面。

三日后，太皇太后在沈家祠堂为沈如琢立了衣冠冢。顾轻尘跪在灵前，将一对木雀放入火盆。

火焰吞没木雕的瞬间，有人从身后为她披上大氅。慕无尘的声音混着松香落在耳畔：“陆大人的河工图纸，本王已命人按原样施工。“

远处传来新渠通水的轰鸣声，宛如呜咽，又似叹息。

顾轻尘望着纷扬的灰烬，终于泪如雨下。

木屑如雪，覆盖了十七年的血色。而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秘密，终将随着新渠的流水，奔向该去的远方。

顾府抄家的第七日，顾轻尘在烧毁的偏院地窖里，找到一只生锈的铁匣。

匣中静静躺着一本焦边的《治水笔记》，扉页题着「如琢棠心」四字，笔锋缠绵处还沾着早已干涸的血渍。顾轻尘指尖发颤地翻开，母亲沈如琢的簪花小楷密密麻麻记录着陆棠治水的测算——

**「七月初三，棠郎言洛河沙土松软，需以竹筋混夯土为基。顾尚书却强令改用廉价灰泥，其心当诛。」**

最后一页被撕去大半，只余半行残句：**「今夜携证入宫，若有不测，匣底——」**

“咔嗒“一声，顾轻尘按动机关，匣底夹层弹出一枚青铜钥匙，柄上刻着工部徽记。

院外突然传来脚步声。夏竹如猫般翻上房梁，低声道：“是刘侧妃的人，带着五城兵马司的差役。“

顾轻尘迅速将钥匙藏入袖中。门被踹开的瞬间，她已换上一副惶然神色，将铁匣扔进炭盆：“这、这是我生母的遗物......“

火舌吞没笔记的刹那，为首的差役一把拽住她手腕：“王妃私藏罪臣之物，跟我们去刑部走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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刑部地牢的寒气渗入骨髓。

顾轻尘被铁链锁在刑架上，看着阴影中走出的顾镶翎。昔日雍容华贵的皇后娘娘，此刻凤钗歪斜，眼中爬满血丝：“把钥匙交出来，本宫赏你全尸。“

“娘娘说笑了。“顾轻尘咳出一口血沫，“您连亲生父亲都能灭口，还会在乎一副骸骨？“

顾镶翎猛地掐住她下巴：“你以为慕无尘救得了你？他此刻正在西郊大营平叛，北戎铁骑今夜就会踏破琅城！“

冰凉的匕首贴上顾轻尘脸颊，突然“铮“地一声被击飞。

一支玄铁箭穿透顾镶翎手掌，将她钉在墙上。慕无尘踏着血泊而来，龙纹剑上还挂着冰碴：“本王夫人若少一根头发，北戎王子的脑袋就会挂在城门上。“

顾镶翎疯狂大笑：“你输了！工部仓库早被烧——“

“烧的是空仓。“慕无尘甩出一卷湿漉漉的图纸，“真图纸在洛河冰层下埋了十七年，多亏王妃的钥匙。“

顾轻尘怔怔望着他——原来那夜在听雪楼，他叩窗棂的三下，是约定了冰层藏图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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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初八，北戎递降书那日，顾轻尘在工部仓库找到了陆棠的遗骸。

那个曾意气风发的青年，如今只剩一具紧抱铁箱的枯骨。箱中整齐码着三十六封家书，每封开头都是「吾妻如琢」，末尾却永远停留在「棠不归，望卿珍重」。

太皇太后亲自为陆棠扶灵，白发老人抚着棺木老泪纵横：“好孩子，你护住的何止是图纸......“

葬礼后，慕无尘在祠堂找到顾轻尘。她正将一块新雕的桃木牌位供上香案，上头并排刻着「先考陆公讳棠」「先妣沈氏如琢」。

“按制，王妃该用顾家的牌位。“慕无尘突然开口。

顾轻尘猛地转身，却见他从袖中取出一封泛黄的婚书，轻轻放在案上：“但若是本王的岳父岳母，自然该姓陆和沈。“

窗外开始飘雪，慕无尘指尖拂过她结痂的伤口：“伤口还疼吗？“

“早不疼了。“顾轻尘下意识后退，却被他揽住腰肢。

“可我疼。“慕无尘将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那里有道陈年箭伤，“这里疼了十七年。“

原来当年洛河畔救下小孤女的少年将军，从来不曾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