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沈辛

　　晨光透过窗纱洒进静怡居的西厢房，顾轻尘睁开眼时，身侧的床榻已空，只余一缕松墨香萦绕在锦被间。她撑起身子，脚踝的疼痛已减轻许多，却仍不敢着力。

“王妃醒了？“春兰端着铜盆轻手轻脚地进来，见顾轻尘正望着空荡的床榻出神，抿嘴笑道：“王爷寅时就起了，特意吩咐别吵着您。“

顾轻尘耳尖微热，昨夜虽与慕无尘同榻而眠，那人却始终背对着她，连衣角都不曾相触。可越是这般克己守礼，越叫她心头发烫。

“今日沈三公子递了帖子来。“春兰拧了帕子递给她，“说是为昨日书楼之事赔罪，邀您去城南的听雪楼品茶。“

顾轻尘指尖一顿。沈辛昨日在书楼那句“五妹妹适可而止“犹在耳畔，此人既在工部任职，又与慕无尘相识，或许能告诉她更多关于陆棠的事。

“去回帖，说我申时赴约。“她掀开锦被，忽然想起什么，“对了，把我雕的那对木雀取来。“

春兰从多宝阁上取下一个锦盒，里头卧着两只檀木雕的云雀，羽翼纹理细腻，鸟喙处一点朱砂，栩栩如生似要振翅而飞。这是顾轻尘前些日子照着《琅国工物录》里的图样刻的，连宫嬷嬷见了都惊叹不已。

“王妃真要送这个？“春兰有些犹豫，“沈公子毕竟是外男......“

顾轻尘将木雀包进素帕：“工部侍郎什么珍玩没见过？反倒是这些粗陋玩意儿，说不定能套出话来。“

她话音未落，窗外忽然传来夏竹的轻咳。转头望去，慕无尘不知何时已立在廊下，玄色锦袍被晨露浸得发暗，手里还拿着卷牛皮图纸。

“王爷。“顾轻尘慌忙起身行礼，却忘了脚伤，一个踉跄向前栽去。

预想中的疼痛并未到来，一双温热的手稳稳扶住她的肩膀。慕无尘身上还带着秋晨的寒气，掌心却烫得惊人。顾轻尘抬头，正撞进他深潭般的眸子里——那双眼今日格外亮，像是藏着星子。

“王妃的脚伤未愈，不宜走动。“他声音低沉，手上力道却未松，“沈辛的帖子，本王看到了。“

顾轻尘心头一跳。慕无尘与沈辛交好，若他阻拦......

“申时本王陪你去。“慕无尘忽然道。

“啊？“顾轻尘愣住。

“听雪楼的厨子擅作蟹粉酥，王妃应当喜欢。“他说得随意，却从袖中取出个青瓷小瓶放在案上，“药膏，一日三次。“

直到慕无尘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尽头，顾轻尘才回过神，打开瓷瓶嗅了嗅——是军中常用的金疮药，带着淡淡的雪莲香。她忽然想起夏竹说过，北境苦寒，将士们都会在药里添一味雪莲御寒。

“王妃脸怎么红了？“春兰凑过来打趣。

顾轻尘将药瓶攥在掌心，冰凉的瓷壁渐渐染上体温：“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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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雪楼，申时三刻**

沈辛选的雅间在顶层，推窗可见半城秋色。他今日着了件月白长衫，腰间羊脂玉佩换成了青玉坠子，见慕无尘与顾轻尘一同前来，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笑着拱手：“成景兄也来了？稀客。“

慕无尘淡淡点头，为顾轻尘拉开圈椅，自己却站在窗边，望着远处工部的瞭台出神。

“昨日之事，是舍妹无礼。“沈辛亲自斟了杯君山银针推给顾轻尘，“这茶水温刚好八十度，王妃尝尝。“

顾轻尘轻抿一口，茶香清冽。她取出帕子包裹的木雀放在桌上：“沈公子客气了，一点小玩意，不成敬意。“

沈辛拿起木雀细看，忽然神色微变。他指尖抚过鸟翅上的纹路，抬头时眼中多了几分探究：“王妃这雕工......“

“随手刻着玩的。“顾轻尘故作轻松，“听闻工部有位陆大人，当年以木雕水车得先帝赏识，不知......“

“咔嚓“一声脆响，沈辛手中的茶盖跌在杯沿。他迅速瞥了眼窗边的慕无尘，压低声音：“王妃为何问起陆棠？“

顾轻尘心跳如鼓，正欲开口，窗外忽然传来一阵骚动。慕无尘猛地合上窗扇，转身时面色凝重：“五城兵马司在抓人。“

沈辛快步走到另一侧窗前，只见长街上差役们正挨家搜查，为首的举着块腰牌高喊：“奉旨捉拿北戎细作！“

“是刘恒的旧部。“沈辛皱眉，“自刘恒被处斩，这些人就盯上了工部......“

话音未落，雅间门突然被踹开。三个差役闯进来，为首的三角眼扫视一圈，目光钉在顾轻尘身上：“这位娘子好生面熟，可是昨日在琅知楼出现过？“

慕无尘不动声色地挡在顾轻尘身前：“本王的夫人，需要向你报备行踪？“

“王、王爷？“三角眼认出慕无尘，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只是上头说北戎细作擅伪装......“

“滚。“慕无尘只吐出一个字，差役们就连滚带爬地退了出去。

沈辛若有所思地看着合上的门扇：“成景兄，五城兵马司突然搜查工部官员常去的茶楼，怕是有人要阻挠河工图纸进京。“

顾轻尘注意到他说“河工图纸“时，慕无尘的指尖在窗棂上轻叩了三下。她忽然想起《琅国工物录》里记载，陆棠最后接的差事，正是治理洛河的水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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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府马车内**

暮色渐沉，马车碾过青石板路，辘辘声响里，顾轻尘终于忍不住问：“王爷早知道陆棠是我父亲？“

慕无尘望着窗外流动的灯火，侧脸在阴影中格外深邃：“王妃可曾想过，为何沈如琢的玉珏会在孙大娘手中？“

顾轻尘攥紧袖中的玉珏。是啊，如果孙大娘只是沈如琢的丫鬟，为何会有主子的信物？除非......

“十七年前洛河决堤，陆棠奉命治水，却在工程过半时突然失踪。“慕无尘转过头，目光如炬，“同年，沈家二小姐沈如琢病逝，而顾家多了个来历不明的庶女。“

马车猛地颠簸，顾轻尘袖中的木雀掉了出来。慕无尘弯腰拾起，指腹擦过鸟翅上的刻痕，忽然轻叹：“这羽纹的刻法，与当年陆棠雕的水车叶片一模一样。“

车帘被夜风吹起，一缕月光漏进来，照在木雀朱砂点的喙上，宛如泣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