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丰望石》第八章《我的故事（6）》

　　告别樟茂村后，我和汪迟玉回到汉市，我继续去上学，而汪迟玉则是继续呆在公司处理事务，静静地等待“那位先生”的浮出水面。

此后一个月相安无事，节目开始在汉市的频道播出，汪迟玉并没有大肆宣扬，知名度只局限在汉市周围，但这已经足够了，汪迟玉的目标只是汉市的所有民众。

节目放映后反响热烈，民众中有对汪迟玉唱和的，也有唱倒彩的，但不管如何，舆论的浪潮已经掀起了，而且势不可挡。

至于我，只不过引起了小范围的惊奇，学校里偶尔会有些人在我背后对我指指点点；至于学校外，则没有人在意我，汉市的高层们更加，直接给我打上了不成大事的标签。

不过几天时间，我的生活就风平浪静了，我就回归了平常生活。舆论就是如此，没有硬实力的支撑，短暂的红火只不过是昙花一现。

而汪迟玉作为公众眼中的企业家，此事过后，不仅扩大了在汉市的知名度，提高声誉和企业的口碑，而且自古闻风声鹤唳，皆以为王师已至。中层者们自然而然地开始向汪迟玉站队，整个汉市的社会资源都开始向汪迟玉倾斜。

久而久之，“那位先生”在汉市已无立足之地。

本以为他会急得露出马脚，但结果出乎了汪迟玉的预料，明面上的引子没有引出幕后黑手，“那位先生”似乎彻底的消失了，不知是自知大势已去而销声匿迹；还是仍然在暗处伺机而动。

汪迟玉也不急，真正的目的已经达到了，暗中的引子已经布下，只等有一天他们自投罗网。

世界开始变的平静，没有一丝波澜，汉市地处内陆，每天只能透过窗户看到日出日落，我时常怀念谷城那些起伏的海浪。

一天下午，汪迟玉把我叫到办公室，落日余晖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映出褶皱，尼古丁的烟雾把房间塞满，汪迟玉戴着一顶黑色的圆帽，像电影里的黑帮一样，他修长的手指在办公桌上答答不断地敲着，我站在一旁，看不清他晦涩的眼神，他没有说话，我也没有发问。

过了良久，他用力摁灭了烟头，他像是做出了一个重大的决定一般深呼吸一口，站起身来到我旁边，就如往昔一样拍了拍我的肩膀，他把头别过去，沙哑开口：“望石，我想我们要断掉联系了，在事情还没有结束之前。”

我很不解：“为什么？”

“先跟你说声对不起，因为目的还没达到，我们应该把事情做的更加绝对，不能出一丝纰漏。”

我点点头，“需要我做什么？”

汪迟玉坐回椅子上，示意我坐下来，我摇了摇头。

他的手指继续敲击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他抬起头冲着我苦笑道：“其实回顾这些年的人生历程，其实发现我做过的决定几乎是在一瞬间定了下来，但今天这个抉择，我真的考虑了很久。望石啊，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做了，我看似拥有了很多，但我同时也在不断失去。”

我打开烟盒，递给他一支烟，灿然笑道：“说吧，需要我做什么？能把我叫到这儿来，说明你已经决定好了。其实在我八岁时，就是爸爸去世的那会，我就对你印象很深刻，没想到十几年后还能见到你，命运的安排真是叫人惊讶啊。”

汪迟玉呼出一口悠长的烟，“是啊，我又何尝不是呢？那天你冲上台怒斥辅导员，我就认出了你，你还是像个小孩一样，但其实你含蓄的外在下隐藏着一颗雄狮般的内心，我感觉自己和你很像，见到你，我会觉得亲切，我希望你也知道，我是真心待你的。”

我坐了下来，平静地望着他，“这些年来，我也没交过什么朋友，朋友对我而言只不过是为了适应环境而建立起的临时关系，而你不一样，你真心为我考虑，我也很感谢你，你是我的兄弟能遇到你已经是命运的恩赐。我已经知道该怎么做了。”

汪迟玉半响后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我起身离开，办公室里答答的敲击声依旧响个不停。

对汪迟玉而言，他短暂的失去了我这个真心朋友，这是遗憾的，但没有办法，他必须这么做。对我而言，能够找到回报汪迟玉的方式，这是值得开心的，毕竟我长期受恩于汪迟玉却毫无所报，我心有愧。

但我没想到，下一次见面的时候，居然他死前的数小时。

我离开后，汪迟玉放出消息，说我是因为意见不合而跟他分道扬镳，除开我们自己内部的少数人之外，没有人再注意到我。

从那以后，我与汪迟玉再无联系，我安然学习。直至毕业。

毕业后，面临就业，失去了汪迟玉的帮助，我才知道真实的社会如此残酷，理想与现实总是有很大的差别，尽管我的履历不错，但仍然四处碰瓷，我投了许多份简历，只有极少的公司表示愿意与我详谈，大多数公司甚至都没有回复我。

最后，我回到了谷城，去了一家小公司充当文员，薪水不高，待遇也一般，但我没有更好去处了。

现在的人们就是在这样一种自洽的心理中失去了热血。

日子一天天过去，我毕业已经三年之久，已经是快到了三十而立的年纪，林瓷仍旧与我在一起，但我们的感情好像变质了，我们之间不再存在当年的甜蜜和幸福，她开始对我不满，她认为我是没什么出息的，我已经记不得那个曾经满口都是爱我的女孩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斥责我、瞧不起我的了。

不像学生时期，她那时只要求我爱她。

我并不怪她，是我不够优秀，我好像又变得只有一个人了。

茫茫人生中，孤苦伶仃的我既失去了来处，也找不到归宿。我苦苦追寻的人生意义，到底在哪里呢？

在与钟竹绿讲述的故事中，我无意间美化了自己，我把原因都推卸给了他人，如今细细回顾当初，我只觉得羞愧难当，我开始无比厌恶曾经的自己。

我宛如一头走兽，小心翼翼地行走在人生轨道上，害怕犯错跌倒，害怕别人的责怪，害怕勇敢。

在丧失灵魂的生活中，我渐渐地忘记了汪迟玉赋予我的使命。直至一天下午，我接听到了汪伯母的电话，时隔多年，我又听到了汪迟玉的消息。

霎那间，我像一个溺水的孩子，曾经那些淡去的记忆如同冰冷的流水一样灌进了我的脑海。

汪迟玉病危了，那个曾经在我眼中足以睥睨整个世界的形象崩塌了，命运就是这么戏剧，它要把那些最强大的东西击打的粉碎，它要证明人力的卑微，它要所有人都铭记它。

我起初是不相信的，但见到汪迟玉的那一刻，我不得不承认，汪迟玉的确快死了，破败的身躯体现不了他曾经的光景，我好像回到了母亲死去的那天凌晨，记忆碎片在脑海中闪现，我的视线模糊了。

他最后没有跟我再去谈论复仇的事情，他只是语气微弱地跟我说，“对不起，没能关照你，辛苦了，真的辛苦了。”

我从没打算从汪迟玉这里奢求到什么，此刻得到这句话，我觉得一切都值得，我突然很想流泪，这些年来的辛酸，将再没能跟谁诉说了。

汪迟玉在黑夜到来前的那一刻死去，他说他从没被谁打败。

我望着天空感叹，“真没想到，你会先一步离去，明明事情还没有结束啊，你可真是个混蛋。”

因为此事，我再度回到了月溪，我又去见了见自己的父母，我又回到了那座破旧的院落，我又看到了葬礼上童子的舞蹈，我又看到了写给母亲的那封信。

时间线好像在闭合，人类在世间几十年，终究还是会回到最初的地方。岁月层层叠叠，光阴反反复复，什么都变了，又什么都没变。

汪迟玉给我留了一封信和一笔钱，我再度记起了我的使命，我好像又有了灵魂，人总得为什么活着，哪怕只有片刻。

葬礼过后一段时间，我回到了“呼啸森林”，这里已经非常破旧了，我花钱修缮了这里，这里日渐有了人气。

我在这儿写书，准备重拾儿时的梦想。

窗外就是自由的大海，咸腥的海风带着自由的气息。

一段时间过后，一个打扮妖艳的女人进去了我的视线，她偷偷地打量着我，我不动声色。

她后来时不时来酒吧，我注意到她总是戴着一副厚厚的手套，尽管现在还不是很冷。有些时候，越是要掩饰什么，就越是引人注目。

我想，“她会是‘那位先生’吗？”

终于有一天，她开始跟我打招呼了，“你在写什么？小说吗？”

我心中微震。

“认识一下吧，我叫钟竹绿。”

我终于笑了，鱼儿上钩了，我要开始表演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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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已然黑了下去，丰望石喝了一口茶，不再言语，起身鞠躬向汪伯母告辞。

翌日，丰望石再次回到了“呼啸森林”，他在门口贴好了春联，象征性的放了几个炮竹，嘴巴微微扯动，像是在假笑。

正月初头的日子，酒吧里没有来客，丰望石仍旧是孤零零的一个人。

丰望石打开笔记本，在细微闪烁的火光旁，丰望石开始落笔，“我叫丰望石，故事已经结束了，我还在寻找人生的意义。”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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