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无声的钢琴

　　血渍乐谱上的名字灼烧着视网膜。袁云冲出剧院时，月光正将礼堂的尖顶染成惨白。风掠过空荡的广场，裹挟着细碎的钢琴声——是德彪西的《月光》，但每个音符都像被砂纸打磨过般粗粝扭曲。

礼堂大门在指尖触及的瞬间轰然洞开。

腐朽的木质长椅上积着厚厚的灰，破碎的彩窗将月光切割成诡谲的色块。舞台中央的三角钢琴却纤尘不染，琴盖如黑曜石般泛着冷光。无人弹奏的琴键正在自行起伏，像是被无形的手指按压出变调的旋律。

袁云踏上舞台的刹那，琴声戛然而止。

月光突然变得粘稠如胶质，缓慢爬过琴身侧面剥落的烫金字：?斯坦威父子，1937年定制。他鬼使神差地掀开琴盖，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内侧琴板上刻着两行字：

“亚瑟·劳伦斯与艾莉诺·怀特

1937年秋，以此曲为证”

怀特…袁云摩挲着凹陷的姓氏刻痕，指腹突然传来刺痛。木纹渗出细密的血珠，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琴板上的怀特开始蠕动，像是无数蛆虫在皮下钻行，最终重组为莉莉·艾莉诺。

观众席传来座椅翻动的声响。

袁云猛然回头，恍惚看见盛装的男女正在入座。他们脖颈以诡异的角度后仰，没有五官的脸上裂开漆黑的嘴：安可！安可！

琴键突然暴烈地跳动起来，奏出刺耳的不和谐音。袁云捂住耳朵后退，手肘撞到琴凳——铺着天鹅绒的凳面下压着一本乐谱，封皮用血写着《月光三角洲》。

翻开乐谱的瞬间，火舌从五线谱间窜出。

袁云在灼痛中看到艾莉诺跪在焦黑的钢琴前，婚纱下摆浸在血泊里。她十指血肉模糊，疯狂捶打着琴键：没有你的音乐，它只是木头！断裂的琴弦如蛛网缠住她的脖颈，在她雪白的皮肤上勒出与亚瑟手腕相同的淤痕。

亚瑟——！

艾莉诺的尖叫与琴弦崩断声同时炸响。袁云踉跄着扶住琴身，发现自己的手指正不受控地按向中央C键。琴键下陷时发出骨骼碎裂般的脆响，一缕金发从击弦机缝隙飘落——发梢系着褪色的蓝丝带，与第四章婚纱头纱上的装饰如出一辙。

血从琴键缝隙渗出，蜿蜒成1937年的日期。袁云想抽回手，却发现指尖与琴键生长在了一起。皮肤下传来齿轮转动的震颤，他的声带突然不受控地震动，吐出陌生的台词：莉莉，我愿将余生化为你裙摆上的星光……

砰！

枪声撕裂了幻象。

袁云跌坐在琴凳上，右手食指指甲外翻，鲜血顺着琴键沟壑流淌。月光变得猩红，他看见自己方才触碰过的中央C键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枚戒指——正是第四章从亚瑟信中坠落的银戒。

观众席响起零落的掌声。

袁云颤抖着戴上戒指，琴箱深处突然传来齿轮咬合的轰鸣。乐谱自动翻到末页，空白处浮现荧光字迹：?第三十三次循环开始。

月光在此时熄灭。

黑暗中，有人在他耳边轻笑：你弹错了一个音。

枪声的余韵在耳膜上撕开一道裂缝。

袁云蜷缩在琴凳旁，看着血从指甲剥离处滴落。那些血珠并未坠地，而是悬浮在空中，逐渐聚合成一枚怀表的轮廓。表盘上的罗马数字正在渗血，时针逆时针疯转，将月光绞成螺旋状的银屑。

你总是学不会敬畏时间。

艾莉诺的声音从琴箱深处传来。袁云抬头时，钢琴已变成焦黑的残骸，琴腿处缠绕着新鲜藤蔓。艾莉诺赤足坐在废墟上，断裂的琴弦如蛛丝缠住她的脚踝。她指尖把玩着袁云遗落的银戒，戒圈内侧的刻字不知何时变成了“观测者之墓”。

这是亚瑟的遗物？

袁云嘶声问道，喉咙残留着幻境中嘶吼的灼痛。

艾莉诺的笑声像碎玻璃划过琴键：不，这是你的葬品。她突然拽动琴弦，袁云被无形之力拖到钢琴残骸前。焦木中嵌着一封烧焦的信，火漆印是缠绕的玫瑰与枪械。

「致第33位观测者：

当你读到这封信，说明我已重复自杀32次。每次扣动扳机，时间就会倒流到莉莉戴上戒指的那一刻。

不要试图救我们，去旅馆204房取出怀表碎片，然后——

逃。

亚瑟·劳伦斯绝笔」?**

信纸在袁云读完最后一行时自燃，灰烬中浮现出旅馆钥匙的轮廓。他伸手去抓，指尖却穿透了虚影。艾莉诺的裙摆突然燃起幽蓝火焰，她抓住袁云的手按在焦黑琴键上：听完最后的安魂曲吧，这是观测者的义务。

琴键刺入掌心。

袁云的血液成为琴弦，奏出支离破碎的旋律。观众席的无面人开始融化，他们的躯体坍缩成沥青状物质，顺着地板缝隙流向舞台。袁云在剧痛中看到走马灯般的画面：

亚瑟在化妆间装填左轮手枪，枪管刻着“以时间换时间“”

艾莉诺抱着焦尸跳舞，婚纱下摆扫过地板上32枚弹壳

自己站在旅馆窗前，将怀表碎片刺入心脏

最后一个音符炸裂时，袁云被甩出钢琴残骸。他跌坐在现实中的礼堂地板上，右手完好无损，唯有无名指根部多了一圈淡蓝印记——与戒指尺寸完全吻合。月光恢复正常，钢琴表面浮现出细密裂纹，像一张布满泪痕的脸。

街道上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

袁云冲出礼堂，看到浓雾中有辆黑色马车疾驰而过。车窗里伸出一只戴白手套的手，指尖夹着旅馆204房的黄铜钥匙。马鞭破空声响起，钥匙精准地钉入他脚前的石板缝，溅起的火星组成一行字：“日出前离开小镇”。

钥匙插入旅馆门锁时，袁云听到头顶传来怀表齿轮的嗡鸣。二楼走廊的煤气灯忽明忽暗，204房的门牌在锈迹下显出被刮擦的痕迹——有人用指甲反复刻着-救命-。

推开门的瞬间，钢琴声再次从远方飘来。

这次奏响的是婚礼进行曲，但每个音符都夹杂着子弹上膛的金属摩擦音。袁云摸向口袋里的银戒，发现戒圈内侧的刻字又变了：“观测者即祭品”。

读书三件事：阅读，收藏，加打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