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茧中人声

　　我的视网膜上还残留着亿万文明的黄昏。那些被巨眼收割的记忆像锋利的冰碴，随着每次眨眼刺入脑髓。思维琥珀在我的意识深处生长枝桠，我能尝到林语的血在唇齿间锈蚀的味道——等等，这具身体为什么会有味觉？

陈阮，能听到吗？张凡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量子化的杂音。我试图睁开眼，却看到自己的眼皮内侧布满神经索纹路。那些淡金色的脉络正顺着视觉神经爬进大脑，将初代装置的记忆泵入我的海马体。

`轰——`

月壤在脚下炸开，我踉跄着跌进环形山的阴影。右手下意识地撑地，暗金纹章却直接熔穿了岩石。液态虹光从裂缝中涌出，倒映出我现在的模样：结晶化的左脸泛着监查组巨眼的冷光，右脸还残留着人类的血色。

你已经在茧房泡了十七天。苏离博士的声音从耳麦里炸响，我这才发现太阳穴贴着生物电极，别碰脸上的结晶，那是意识锚点。

我抬头望向地球，呼吸面罩瞬间结霜。那颗蓝星此刻被蛛网般的虹光包裹，每个节点都是一座茧房。东京上空的茧房正在渗出黑色黏液，我看到无数个自己从黏液里爬出，脖颈处烙印着不同的文明编号。

`咔嚓`

面罩突然开裂，月球稀薄的空气撕扯着肺叶。我捂住喉咙跪倒在地，暗金纹章却自动分泌出氧气凝胶。这具身体正在进化出非人的生存机能，而最恐怖的是——我在为此感到庆幸。

东南方三百米有逃生舱！林小满的尖叫刺破耳膜。我转头看见她的宇航服被虹光蚀穿，水纹瞳孔已经变成复眼结构，银发间伸出神经索天线，他们来了……监察组的收割者……

地面突然塌陷，我坠入初代装置的内部。思维琥珀在这里形成无数镜面，每个镜中都在重演我的人生：暴雨初临那夜我没有绑定系统、海底城选择留在幽灵车厢、甚至在某个镜面里我亲手给林语注射了虹光血清。

都是变量实验。十七号的声音从镜面溢出，她的虚影在镜中世界穿行，每个选择分裂出一条时间线，而监查组只收割最优解。

我的暗金纹章突然灼烧起来，剧痛中听到张凡的量子化声线：别信镜子的鬼话！看看你左手心！

摊开的掌心躺着枚虹光胶囊，里面蜷缩着胎儿形态的神经索网络。这是海底城那个发芽的种子，此刻正在脉动。所有镜面突然同时转向我，我看到每个陈阮都握着一模一样的胶囊。

`警报——`

月震将思维琥珀撕出裂缝，监察组的纳米无人机群像银色蝗虫涌入。领头的收割者戴着林语的面具，纳米刀锋直刺我的眉心：变量回收完成率98.7%，你的痛苦将成为新文明的养料。

暗金纹章先于意识做出反应。我的右手贯穿收割者胸腔，捏碎的核心却是枚微型茧房。里面沉睡着六岁的林小薇，她脖颈处有与张凡镜像的烙印。

这是……我的声带被结晶堵塞，喉咙里咳出虹光碎片。

他们从所有时间线收集重要人物。十七号的虚影在无人机攻击下闪烁，茧房既是防御系统，也是……

剧烈的爆炸吞没了后半句话。我抱着林小薇的茧房跃入逃生舱，透过舷窗看到月球正在解体。巨眼的每一道裂缝都在喷射文明残骸，而地球方向的虹光茧房开始集体转向，像无数朵食人花对准太阳。

逃生舱的AI突然用林语的声线开口：欢迎回家，第七代播种者。

我的瞳孔在面罩上倒映出诡异微笑——那不属于我的表情。暗金纹章正在脊椎上蔓延，而怀中的茧房传来心跳。林小薇的烙印与我的纹章产生共鸣，在舱内投射出星图：猎户座方向有十二枚茧房正在靠近，表面刻着不属于人类文明的符号。

他们来了。量子化的张凡突然显现在副驾驶座，他的半透明身体插满神经索，其他实验场的幸存者，带着……

逃生舱突然被虹光吞没。在意识消散前，我听到思维琥珀里的亿万文明在低语，听到林小薇的茧房传来第一声啼哭，听到自己的骨骼在结晶化中演奏莫比乌斯环的旋律。

而最清晰的，是耳麦里苏离博士最后的嘶吼：

陈阮！别让茧房里的声音进入你的……

黑暗降临。

月球残骸坠入太平洋时，东京上空的茧房绽开了第一朵花。从花芯走出的黑影同时具有陈阮与林语的特征，它脖颈处的烙印正在吸收虹光风暴。而在海底城废墟深处，雷振原型体启动了最后的装置——那是个刻满胎儿神经索的祭坛，中央供奉着林小薇的茧房。

苏离博士的神经索缠绕着半截逃生舱残骸，她的金丝眼镜倒映着逼近的异星茧房群：要开始了，真正的播种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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